我所看过父亲跑步的记忆,大概是去国小田径场溜狗的时候。

国小的年纪,那时家里养著狗,一只黑色藏獒。每次,我们一家子都会牵著狗到住家旁边的国小田径场遛狗,那时候没有甚么概念,只知道那个地方是唯一可以让狗摸摸草地、随地大小便的地方 (后来就不行了)。

但狗不是重点。





常常是我或母亲拉著绳子遛狗,而父亲则会开始在操场里小跑步。那时的父亲已经胖了很多,我也没懂父亲跑步是为了减肥、还是为了健康?只知道好一阵子我都跟父亲到操场上,偶尔也会下场去跑。讲跑是好听的说法,其实多半是跟妹妹彼此追逐嬉闹,或是故意在父亲经过时刻意超前跑在他前头,就跟现在很多小鬼头一样疯狂。

父亲会喊声加油,然后甩开我扬长而去。在跑道上奔驰的孩子不懂田径场的规则,他们需要教育、也需要被鼓励。

父亲没有甚么运动装备,一双已经忘了牌子的跑鞋,一件卡其色短裤搭打不死的三枪牌内衣。父亲烟龄很长,所以我想跑步是为了减肥,而不是为了戒烟吧。每次看著他奔驰的背影,在我矮小的眼界里总觉得很快、像是强风一般席卷我的发梢。父亲很有耐力,感觉他能在场上跑很久。曾经试过数他跑在两百公尺田径场的圈数,结果超过十五圈后我就被别的诱因吸走了。

跑步这回事,撑了好一阵子。为什么停下我倒是不记得了。

父亲因为疾病与饮食的关系,在四十多岁时开始洗肾,加上后头的工作不是夜间保全就是加油站大夜班组长,身体健康越往下落。之后别说跑步,可能连走走路都会累。但他还是会在加油站里跳绳、动一动身子。时间允许的话,我会骑车到加油站,两个人像小鬼一样躲在后头的厕所门口抽烟。我十几岁时开始抽烟,父亲从来不曾责骂过我,很合理地就有烟牌。没烟时,彼此会抢著烟抽,我抽他的黄长寿,他抽我的七星牌。父亲过世前一阵子,曾经试著戒烟,但只戒了三个月的烟,后头还是继续抽了。

很多人说,作儿子的是会循著父亲的人生轨迹去走,而展开不同的生活。

三十岁的那一年,父亲已经过世三年多。我胖到七十五公斤重,爬爬楼梯就觉得喘。于是我开始戒烟,也尝试慢跑活动。戒烟不是件困难的事,就好像没任何烟瘾困扰一样,我真的说戒就戒了。跑步比较痛苦,我根本在操场上是跑一圈走一圈的窘境。

一开始连五百公尺都跑不完。

而我开始跑步的地方,就是父亲带我去到的国小田径场。因为是上班族,所以跑步时间也几乎都是晚上。我失去了父亲,但很幸运这块操场还能连结我与父亲的回忆。在田径场跑步的时候,我常想自己是否能追上父亲的影子,或是遥遥地被他海放在后头。

我第一次完整地跑完五公里,是在深夜无人的田径场上。心底很期待父亲还在世,想让他看看已经戒烟、又能完整跑完五公里的我的模样。即使追不上或超越父亲,但还是能向他炫耀:「老爸我戒烟了,而且我比你还会跑喔。」那是我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小小心愿。

三十多岁的现在,我在跑道上跟一群朋友跑间歇。偶尔会超过几个想尝试追过我们的孩子,我不会喝止他们,反而是要他们加油。因为那一年,父亲也是这么对我说。

原来到现在,您仍跑在我的左右,保护我永远都不感到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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