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整天絞盡腦汁為基層員工謀福利的人,怎麼會得老闆重用呢?

其實,這個問題的答案在《孟子》一開篇就已現端倪。

我們來看《孟子》開篇第一段話:

孟子見梁惠王。王曰:「叟!不遠千里而來,亦將有以利吾國乎?」

孟子拜見梁惠王。梁惠王問道:「老先生,您不遠千里而來,有什麼對我的國家有利的高見嗎?」

看孟子怎麼回答的:

孟子對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

孟子答道:「大王!何必要說利呢?只要說仁義就可以了。」

一個說「利」,一個答「義」,驢唇不對馬嘴,兩個人根本談不到一塊去啊。

後面梁惠王跟孟子吐苦水,說夫子啊,你看,這偌大的魏國交到我手裡後,東敗於齊,南辱於楚,西喪地於秦,我的長子也死在和齊國的戰役中。我現在羞憤不已,只想一雪前恥。

孟子聽完後,表示很同情,然後給出的辦法是:施仁政,省刑罰,薄稅斂。還提出了一個無敵的理論——「仁者無敵」

梁惠王心裡大概在想,這些方案聽起來很有道理,但好像都是在幫我國的老百姓謀福利,不是幫寡人報仇雪恥啊!

很顯然,孟子和這些個諸侯的根本訴求是不同的。

孟子的治國思路,是站在百姓的立場,為千千萬萬受苦的黎民發聲;而這些諸侯,是想強兵強國,搞兼并,一統天下。

如果只從一個諸侯國的視域內來看,民和君的利益訴求,根本就是對立的。

國君想搞兼并,只能通過兵道,通過發動戰爭。

但我們老百姓不想啊,我們只想舒舒服服地過日子,誰想平白無故上戰場流血?

你國君把這個餅畫得再大,把前景描繪得再美好,那也只是利益你一家一姓而已,老百姓只會在這個過程中受苦。

所以梁惠王一開口,就被孟子無情拆穿——大王你想聽怎麼聚力百姓,怎麼攻城略地是吧?我就不給你講。我就要告訴你民生如何艱辛。作為一國之君,你要行仁政,先帶著百姓奔小康,到時候列國的民眾都會來歸服你,你就獲得了最為重要的人口資源。

乍一看好像很有道理,em……可是給全體員工大幅漲工資、漲福利得花多少錢?有這錢把它投入生產,然後逼著全員996力爭早日上市它不香嗎?

梁惠王一想覺得不划算,算了寡人還是先剝削老百姓一統天下再說。謝謝孟夫子,打擾您了。

不過,孟子這套理論也不是每一個君主都棄用的。

比如齊宣王、滕文公就曾經聘用過孟子。當然,孟子也不會去幫他們完成強國強兵的大業。

那麼孟子到底有沒有能力,提出如商鞅那樣嚴酷卻立竿見影的強國之法?有沒有能力像蘇秦、張儀、公孫衍那樣,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熄?

我想,孟子根本就不願意也不屑於往這些方向去思考。

有人曾在他面前誇縱橫家多牛多牛,誠不大丈夫哉?

孟子聽完直接開懟:鬼個大丈夫哦,這些順從君意的人,都像妾婦。

景春曰:「公孫衍、張儀豈不誠大丈夫哉?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熄。」

孟子曰:「是焉得為大丈夫乎?子未學禮乎?丈夫之冠也,父命之;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門,戒之曰:『往之女家,必敬必戒,無違夫子!』以順為正者,妾婦之道也。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與民由之;不得志,獨行其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

孟子不是商鞅。

商鞅見秦孝公,先提堯、舜的「帝道」,發現孝公不愛聽,就改成湯、文、武的「王道」,發現孝公還是不感興趣,就再用齊桓晉文的「霸道」試探。

景監以讓衛鞅。

衛鞅曰:「吾說公以帝道,其志不開悟矣。」後五日,復求見鞅。鞅復見孝公,益愈,然而未中旨。罷而孝公復讓景監,景監亦讓鞅。鞅曰:「吾說公以王道而未入也。請復見鞅。」鞅復見孝公,孝公善之而未用也。罷而去。

孝公謂景監曰:「汝客善,可與語矣。」

鞅曰:「吾說公以霸道,其意欲用之矣。誠復見我,我知之矣。」衛鞅復見孝公。公與語,不自知躂之前於席也。語數日不厭。

你想聽什麼,他就生產什麼,總有一款適合你。

可國君想聽什麼,孟子在乎過嗎?

從來沒有。

孟子壓根不屑於試探國君的心意。他只是想把自己的治國理念灌輸過去。

那些通過勞民傷民、陰謀陽謀換取赫赫功勛的行為,孟子不恥。心中瞧不上的東西,口中根本道不出。

比如人家齊宣王都直接點名想聽齊桓、晉文的故事了,結果孟子說:我們孔門的都不學這,我沒聽過。

齊宣王問曰:「齊桓、晉文之事,可得聞乎?」

孟子對曰:「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後世無傳焉,臣未之聞也。無以,則王乎?」

我不在乎大王你想聽啥,我只在乎我想說啥。不管你問啥,我都能給你繞到堯舜仁政上面去。

愛聽不聽。

所以很多時候,他對國君的態度就不是那麼客氣。

比如見完魏襄王,一出門,就對別人說:「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見所畏焉。」說魏襄王看著就不像國君的料。

毫無曳尾求食的人臣姿態,甚至有點藐視。

君若肯施仁,就留。不肯,就走。

後人評價孟子,很多會說他迂腐、固執。

我以為這些評價都太過刻薄。

或者說,講這些話的人,不曾站在平民的立場上,去體會過生存的艱辛。

勝負、榮譽、基業,都是君王眼裡的物事。

君王的宏願,有無數人以全力替他們追求,替他們托舉。

可老百姓只有一副血肉之軀。他們卑微渺小,無處訴疾苦。

如果連像孟子這樣替他們發聲的人都沒有,那春秋戰國亂世,得多令人絕望?


《孟子》:【曰:「鄒人與楚人戰,則王以為孰勝?」曰:「楚人勝。」曰:「然則小固不可以敵大,寡固不可以敵眾,弱固不可以敵強。海內之地方千里者九,齊集有其一。以一服八,何以異於鄒敵楚哉?蓋亦反其本矣。今王發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於王之朝,耕者皆欲耕於王之野,商賈皆欲藏於王之市,行旅皆欲出於王之塗,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愬於王。】

簡單來說,孟子的仁政,是希望國君把自己的國家各方面水平都提上去,讓別的地方的人才都想要到你這裡來任職,讓別的地方的種田的人都願意到你這來種田,讓別的地方做生意的人都願意來你這裡做生意,塑造出齊利堅的月亮更圓的景象,這也是孟子的另一個主張,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吳子?圖國》:【「夫道者,所以反本復始;義者,所以行事立功;謀者,所以違害就利;要者,所以保業守成。若行不合道,舉不合義,而處大居貴,患必及之。是以聖人綏之以道,理之以義,動之以禮,撫之以仁。此四德者,修之則興,廢之則衰,故成湯討桀而夏民喜悅,周武伐紂而殷人不非。舉順天人,故能然矣。」】

《史記?吳起列傳》:【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顧而謂吳起曰:「美哉乎山河之固,此魏國之寶也!」起對曰:「在德不在險。昔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德義不修,禹滅之。夏桀之居,左河濟,右泰華,伊闕在其南,羊腸在其北,修政不仁,湯放之。殷紂之國,左孟門,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經其南,修政不德,武王殺之。由此觀之,在德不在險。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盡為敵國也。」武侯曰:「善。」】

仁義從來就不是一個空空蕩蕩的名頭,也是可以有實際用途的。作為實幹家的吳起,也認為聖人講的仁義是有用的。

但是,行仁政標準並不是那麼低的。

《孟子》:【孟子謂齊宣王曰:「王之臣有托其妻子於其友,而之楚游者。比其反也,則凍餒其妻子,則如之何?」王曰:「棄之。」

曰:「士師不能治士,則如之何?」王曰:「已之。」

曰:「四境之內不治,則如之何?」王顧左右而言他。】

孟子在這個地方問了齊宣王一個問題,把老婆孩子託付給一個朋友,然後出差回來了以後發現妻兒在任凍挨餓,該怎麼樣?齊宣王很爽快的回答了,絕交。

孟子又問,手下的人干不好分內的工作又該怎麼樣?齊宣王馬上回答,罷免。

最後孟子拿出了一枚重磅炸彈,如果一個國家沒有治理好,該怎麼樣?齊宣王選擇顧左右而言他了。答案肯定是,讓國君下台,先秦諸子都是反對,語言的巨人行動的矮子。

還有下面這個問題

《孟子》:【齊宣王問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有諸?」孟子對曰:「於傳有之。」曰:「若是其大乎?」曰:「民猶以為小也。」曰:「寡人之囿方四十里,民猶以為大,何也?」

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芻蕘者往焉,雉兔者往焉,與民同之。民以為小,不亦宜乎?臣始至於境,問國之大禁,然後敢入。臣聞郊關之內有囿方四十里,殺其麋鹿者如殺人之罪。則是方四十里,為阱於國中。民以為大,不亦宜乎?」】

齊宣王問孟子道:「周文王的狩獵場,方圓有七十里,有這回事嗎?」孟子回答說:「在史籍上有這樣的記載。」宣王又問:「像這樣狩獵場大嗎?」孟子說:「老百姓還認為小呢。」

齊宣王又說:「我的狩獵場,方圓只有四十里,老百姓還認為大了,這是為什麼呢?」

看來這個齊宣王還是很注重形象,沒有大搞鋪張浪費什麼的,也就是說,齊宣王是一個有一點德行的君主。

孟子就跟他說:「周文王的狩獵場方圓七十里,割草打柴的可以去那裡,獵取野雞和兔子的人去那裡,與老百姓共同享用它,老百姓認為小,不也是很合情理的嗎?

我剛到齊國邊界的時候,打聽了齊國的重大禁令,這樣以後才敢進入。我聽說齊國國都郊外,有一方圓四十里的狩獵場,殺了那裡的麋鹿就象犯了殺人罪一樣,那麼這方圓四十里的地面,就是在國內設置了一個陷阱,老百姓認為太大了,不也應該嗎?」

實際上這是也是一個寡人之於國也翻版,有德行不是比較那些不算好的方面,應該去比較上限才對,周文王國家搞得好,就算是弄個人愛好也不會出問題,孟子的意思,你把國家搞好了,你幹什麼阻力都會小很多,相對的,你會得到更多的支持。

從齊宣王的這個故事,和魏惠王的那個寡人之於國也,我們大致可以明白,孟子的主張為什麼不能得到運用,國君和孟子所站的階級位置是不一樣,國君哪裡的一里,在外邊實際上就是成千上萬的平民百姓,國君所認為的小問題,在孟子那裡就是大問題。

《史記?孔子世家》:【孔子曰:「回,詩云「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邪?吾何為於此?」顏回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雖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夫道之不脩也,是吾丑也。夫道既已大脩而不用,是有國者之丑也。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

說到底,還是那個時代的問題,禮崩樂壞之下,自然急功近利,但是所謂物極必反,在極度的禮崩樂壞之下,必然會有高潔之士站出來,然後提出一個兩百分的目標,因為用兩百分做標準,才會讓許多人做到一百分。

只不過,先秦之儒家不等於後世之儒教,漢武帝用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以後,儒家已經不再是儒家。


說幾點信息,題主可以作為思考:

1,由於《史記》在《魏世家》、《田世家》的時間記錄上存在錯位,所以我們看到的絕大多數關於孟子的研究都儘可能迴避當時的具體歷史背景;

2,根據《戰國史料編年輯證》的考證,如果楊寬先生的推測無誤的話,孟子在政治領域的重點活動時期大致在魏惠王末期到魏襄王時期,主要活動在魏、齊兩國;

3,考慮到孟子的活動時間,其所主張的「仁政」實際是經濟戰,既利用魏、齊在當時經濟領域上的優勢,尤其是貿易領域的優勢,通過降低農工商稅對其他諸侯國進行經濟打擊;

4,也就是孟子活動的同一時期,以權謀活動、外交詐術配合以軍事打擊的縱橫活動已經成為主流;

5,孟子的主張就如何解決縱橫活動慣用的多國圍攻一國的問題,至少在《孟子》中未見有太好的辦法。


馬克思,恩格斯活著的時候,共產主義為什麼不被各國採用?


空談誤國,實幹興邦。

你去讀讀《孟子》。除了一大堆花花綠綠的比喻類比包裝起來的(可能連論證都算不上)肯定「政治正確」的大道理,比如「仁政」,有沒有具體的實現方略和可行性分析?

《隆中對》里要是諸葛亮只跟劉玄德大談「仁者無敵」,估計張飛就搶到三國演義里第一個放火的稱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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