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王阳明龙场悟道的实质,推荐阅读余英时的《宋明理学政治发微》,就我阅览所及,对于龙场悟道的研究,无人能出其右。

简而言之,王阳明龙场悟道的结果是,实现了儒家士人的行道方式,由「得君行道」向「觉民行道」的转向。

儒家思想,本质上是一套政治哲学,目标是想建立一个合理的人间秩序。所谓的修身养性,只是儒家士人自我修炼的工夫,修炼的目的和成效,最终还是要落实到建立秩序。这也就是《大学》里面说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问题在于,要建立合理的人间秩序,需要掌握权力,而儒家士人本身是没有权力的,权力在统治者手中(先秦是君主,秦以后是皇帝)。(唯一的例外,可能是王莽,王莽可能是历史上唯一真正掌握了权力的儒生,可惜他是个书呆子。)

所以传统儒家士人的行道方式,是用自己的理论去说服君主,希望君主按照自己的理论去改善乃至于重建人间秩序。

这种方式,就叫做「得君行道」,孔子、孟子、董仲舒、王安石、朱熹都是这么干的。

但问题是,「得君行道」这种方式,太不可控,实现的可能极其偶然,失败率却很高。

孔子、孟子、朱熹全都失败,董仲舒是「表面成功,实质失败」(用韩非的话来说,汉武帝对董仲舒是「阳用其言,而阴弃其人)。王安石的情况比较特殊,在朱熹、陆九渊等理学家看来,王安石属于「得君而未行道」,虽然王安石取得了宋神宗的高度信任,几乎可以说是言听计从,但是因为王安石自身学术不正(理学家认为,所谓的「荆公新学」不是纯粹的儒家之道,而是掺杂了太多法家乃至于佛道两家的「杂质」),导致他浪费了跟宋神宗千载一时的大好机会,不但变法的路线错了,而且在神宗死后,变法立即被废除。

宋朝理学家对「得君行道」的成效,曾经进行过总结。

朱熹在跟陈亮的」王霸之辩」中发牢骚说:「千五百年来,周公孔子之道,未尝一日行于天地之间」。这等于说,从孔子死后一直到宋朝,人间秩序都是不合理的,而且孔子之后的儒家士人一直未能改变这种局面,都在做无用功。

朱熹的精神导师程颐更加「偏激」,在悼念乃兄程颢的祭文中,程颐写到「周公死而道不行,孟轲死而学不传。道不行,百世无善政;学不传,千载无真儒。」这等于把周公死后一直到宋朝的政治秩序合理性一笔抹煞,而且把孟子以后的儒家士人集体开除了「教籍」(千载无真儒)。

程颐和朱熹虽然如此激愤,但是他们对「得君行道」这种方式,并没有产生根本怀疑,反而因为王安石变法这个「近代史」案例,更加激发了他们对「得君行道」的信心。所以他们一边羡慕王安石能够遇到宋神宗的好运气,一边严厉批判王安石「学术驳杂不纯」,幻想如果遇到宋神宗的是自己,合理的人间秩序早就建立起来了。

所以程朱一生的主要精力,是致力于建立一套完善的纯粹儒家的社会改革方案,为「得君行道」做理论准备,结果就是程朱理学。

王阳明年轻的时候,同样抱著「得君行道」的理想,但是很快就撞得头破血流。他前半生最重大的一件事,莫过于因上书弹劾刘瑾,结果被廷杖,而且被发配龙场。(据学者研究,王阳明很可能是明朝被扒下裤子接受廷杖的第一个人。)

儒家祖训,士可杀,不可辱。

廷杖和发配的经历,对王阳明来说,不仅是奇耻大辱,而且更重要的是,彻底击碎了他有生以来深信不疑的「得君行道」的理想。

王阳明到龙场之后,曾经准备了一口石棺,自己躺进去,思考的问题是:「圣人处此,更有何道?」

孔子和孟子这些圣人,如果处在这种境况,如何行道?

儒家和佛道两家的根本区别是,儒家从理论上是不允许自己的信徒向不合理的人间秩序妥协的。用孟子的话说:「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而佛道两家则允许其信徒向现实妥协。

王阳明作为典型的儒家士人,而且理想主义色彩浓厚,他不可能放弃儒家建立合理人间秩序的根本理想,可是前人提出的「得君行道」又根本行不通,怎么办?

程颐和朱熹之所以能抱有「得君行道」的幻想,跟宋朝宽松的政治文化氛围有很大关系,宋朝皇帝承认自己是「与士大夫共天下」,所以宋朝士大夫的政治参与度很高,发挥空间也大。即便如此,程颐和朱熹,一个长年被贬,一个被政府打成「伪学」,差点不得善终。

明朝的政治环境和政治生态跟宋朝截然不同,明朝皇帝把儒家士大夫当家奴,儒家士人的生存环境极其险恶,王阳明的亲身经历告诉他,「得君行道」完全行不通。

怎么办?

王阳明的龙场悟道,是围绕著这个核心问题进行的。

「龙场悟道」之后,王阳明对这个问题有了答案,那就是,放弃「得君行道」路线,转向「觉民行道」。

「得君行道」的理想是,说服皇帝,利用皇帝掌握的权力,自上而下发动改革,建立合理的人间秩序。

「觉民行道」则是另一种思路:天下是由广大人民组成的,如果能够让尽可能多的人民觉悟,那么合理的人间秩序,就可以自下而上建立起来。

据记载,王阳明悟道之后发表感言说:「乃知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

如果把皇帝也当做一个「事物」,上面这句话可以说的更明白:我现在才明白,行道所需要的权力,我自己就有,之前寄希望于利用皇帝的权力,是错误的。

王阳明的「知行合一」也可以从这个角度理解。

在「得君行道」的模式中,知和行,是分开成两段的。儒家士人「知」道,但是没有权力「行」道。皇帝有权力「行」道,但是不「知」道。

而在「觉民行道」的模式中,「知」和「行」是合一的。用王阳明的话说,这是一个「先觉觉后觉,先知觉后知」的过程,每一个儒家士人都可以自己去觉悟民众,不需要借助任何中间环节。

当然,王阳明的龙场悟道,除了他自己的亲身经历和思考,另外一个重要因素是,明朝中期的社会经济比较发达,已经孕育出来一个相对广阔的民间社会。这个民间社会有自身的活力和资源,并不全在朝廷的掌控之中。而宋朝之前,社会经济发达程度有限,朝廷掌握大部分资源,因此,要有效改善社会,就绕不开朝廷。而明朝中期的民间社会,本身就掌握很多朝廷之外的资源,这就为儒家士人提供了朝廷之外的发挥空间。

所以,王阳明「龙场悟道」之后,再也没有向皇帝提出过任何谏言,即便有所陈奏,也主要是关于具体事务的内容。即使在嘉靖皇帝的「大礼议」事件中,王阳明也几乎没有公开发表过意见。因为他已经完全放弃了「致君尧舜上」的想法,而把自己的全部精力,放在启蒙普通民众上了。

王阳明的徒子徒孙,也大量放弃科举功名,而深入走向民间社会,其中最典型也影响最大的,就是王艮(王心斋)及其开创的泰州学派。

所谓「龙场悟道」的实质,就是如上。


找到自己,一切顺利


不敢确定王阳明是自己悟出来的,还是借鉴了佛教那一套。因为两者实在太像了。

相比之下,还是佛教那一套容易让人明白。因为佛教有天然的便利,必须先信我,然后再修行。

心学儒皮佛心,又把理学、善恶之类的概念扯进去,容易把人脑子搞混,徒生疑惑。


孔孟致力于建立「仁义」等基本的道德元素,以向人们揭示难以理解和表达的自然之道,并以人之欲的形式表达。

「君子上达,小人下达」,人不能如圣人般生而知之,那就通过学而「下学而上达」。后世人们反而为学问而误,欲上达反而下愚。

王阳明提出「致良知」,去揭开孔孟无意而设的迷雾,返璞归真,直抵自然之道的核心。

我认为这是王阳明龙场悟道想明白的,执迷于孔孟之学,情已至极时只需轻轻一推,反而摆脱了桎梏,这就是悟。然后后面的观点就水到渠成。

真正明道之人则自然行之以道,不明道是不知如何行道的,就是「知行合一」。

道本质是无,欲一窥其貌,需要假之以物。悟得大义之道,就要行之以现此大义,像宋江在梁山举义旗就是一个实践。这就是「事上练」,不练何以知是此道还是彼道?


悟出来心是一切的主宰,没有绝对的客观真理,一切都是意识对主观感受的加工,知识来源于感觉经验在实践中的归纳和思辨,脱离了实践生活无法获取真正的知识。感觉有点康德的意思,可以说一次中国哲学的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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