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本身是局限的。但至于是否有害,谈不上。科学的本质是一件工具,好比一把刀,是不是有害,要看握在谁手里,被怎么样地利用,以及你设定的利、害标准是什么。就算搞出什么有害的事,科学或刀不应当担罪责,担罪责的、有害的应当是操刀人。
科学是好的,伟大的,但搞起科学崇拜就不对了。中国传统文化之中,科学的地位并不高。难道科学有什么不好吗?当今中国,如果有人质疑科学,他会被淹死在众人的唾沫里。是啊,中国人对我们的科学顶礼膜拜,比对财富的崇拜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中国传统文化中的财富原罪论根深蒂固。科学本身没有什么不好,问题是我们是否以正确的观念摆正了科学的位置,使它健康地发挥作用?
科学,作为西方重商文化博弈策略中的三大圣器之一,是一柄非常锋利的双刃剑。资本、武力的玩法比较明显,而科技,除了给领先者提供更先进的武器和更高级的资本玩法,它的发力点在于在经营活动中综合利用知识产权、技术标准等手段形成技术主导权捆绑和掠夺弱者。
曾仕强教授曾称科学为分科之学。有如《大学》中的「格物致知」:划出小格子来研究事物,获取知识。科学的局限性产生于将整体割裂成局部,忽略了外部关联因素和内部次要因素之后,局部性的研究对象被大大简化,方可提炼出规则化认识。
中国人讲三分法,追求跳出规则的灵活思维;西方人讲二分法,崇尚规则,持规则思维。所以,既然科学是对规则的追求,它诞生于西方就很好理解了。西方产生科学的思维经历了漫长历史的锤炼。
毕达哥拉斯是古希腊三圣哲的前辈。毕氏学派迷恋数学,以数学解释世界是他们的信仰,他们以为数学是宇宙的本原,是自然奥秘的答案。他们还认为,无论是这个世界还是人类的思想都应当符合乃至追求几何规则化之下的完美和谐。数学、几何都遵从完美规则。
依毕氏学派,「1」是万物之母;「2」是对立和否定之原则;「3」是万物的形体和形式……眼熟吧?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为太极,是为万物之母;二为两仪,即阴阳乾坤,是为对立和否定之原则;三便是阴阳所化成的万物了。黑格尔扛鼎的辩证法之正反合其实就是二与一的关系,即太极化阴阳。
西方以数学表达世界。而中国用阴阳化成的《易》中的64卦这种中式「数学」表达世界。相对于西式数学,阴阳更充分地体现了变化的弹性,体现著西式二分法与中式三分法的区别。
每一门科学都是对特定领域之事物的规律化认识,对因果律的探索。自苏哲至黑格尔以下,哲学对大自然的探索和认识导致了一门门科学的诞生。而哲学家历来期望将哲学也归入科学。
关于偶然性,在有关自由的章节我们讨论过,当对灵之外的事物已经有了充分的认识,我们会发现灵之外只有必然性、因果律、客观规律。偶然性来自康德所说的「应该」,即灵的自由意志、自主意识。灵,并不只属于人类。
面向规则、因果律的科学只有能力解决必然性的部分,偶然性那一部分在科学的能力之外。借用生于19世纪的德国社会学家、哲学家马克斯·韦伯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的概念来体会:科学只具备工具理性而不具备价值理性。工具理性指必然性、因果律对应的形而下部分。而价值理性对应于偶然性、灵、自由意志、自我意识的形而上部分。
关于复杂性,我们可以借用蝴蝶效应来说明。美国气象学家爱德华·罗伦兹提出:「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倘若我们先将系统内「灵」或偶然性的因素排除掉,只考虑科学范畴内所有必然因素,蝴蝶振翅只能是引起这场龙卷风的全部因素中极端次要的一个,同等或大于其影响量级的因素必定已经不计其数,而影响程度低于蝴蝶振翅的因素恐怕更多,比不计其数怕还要再多很多个数量级。这还没有把各个因素再向上溯源,真的无穷尽。
自古希腊先哲,我们西方人开始执迷于以规则统辖世界。其后继者,如法国17世纪哲学家笛卡尔提出的有如数学公理推演的理性演绎法:发现哲学第一原理,按照逻辑规则推演,得到人类知识大厦。
一些人对人工智慧超越科学能力的执著幻想是「以规则统辖世界」这种思想的延续。其实我们已知,当前的技术路径,以演算法规则为基础,以这些必然的、因果律统辖的形而下的科学手段,无论如何产生不了真正的智能。因为这智能是形而上之灵才有的偶然和应该,无法靠形而下的必然因果生出来。
在心底,因强者正义信条,谁不对掌握一切的强大能力和随之而来的安全感出离神往?世间不能为我们掌握的,使我们感到虚弱和恐惧。尽管我们是错的,我们宁愿不放弃「规则统辖世界」这一希望,我们宁愿将哲学归入科学,以保有对强大和安全的一丝希望。
尽管把握规则也并不容易,而把握规则之外的事物更难。还是相信规则统辖一切、我们可以把握规则更好些,这可以让我们更有信心和安全感。这反映著幼稚论中的趋利避害、趋乐避苦的天性。
应当说,迄今为止,规则化的科学路线,依然展示著极强大的威力,科学是人类最有力的工具。我们确信,在可预见的未来亦复如是。尽管规则化的科学路线有其局限,但这局限导致的偏差多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不过,我们确也不应无视科学之规则化的局限。否则,这局限会在很多方面形成瓶颈而制约发展,甚至将我们引入歧途。以超科学的、跳出规则的、灵活思维的方式应对科学的局限,中国文化具有先天优势。我们在设计相关的博弈策略时应予重视。
唯科学论乃是今人一大认识误区,其标志就是以为:凡科学的就是正确的,凡不科学的就是错误的。更有甚者,将科学不能证明和解释的,一并视为错误而归入「不科学」。这是一种科学万能论,是科学崇拜的表征之一,其狭隘在于不知科学之局限。这正是畅然家所反对的。我们还未将人们对科学之认识的局限考虑在内。
科学的局限性产生的一大问题便是片面认知得来的知识有保质期:过个十年八年就要更新换代,过个百十年可能会颠覆性地推倒重来。当我们已经在一科的范围里,也就是中国人划的小格子里研究得很透彻,可能从不同角度到达极限、临界点,使小格子的限制变得脆弱,小小的动静就可能使小格子一举崩溃,使一切归零。
典型的例子便是经典物理学发展到极限时,一众经典物理学家面对解释不了的问题开始了灾难性的根本信念动摇继而纷纷自尽。牛顿算是稍微灵活一点,对于使他困惑的动量起源问题,牛顿说:我想是上帝推了它一把吧。所谓形而下之物交付给科学,形而上的精神交托给上帝。
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哈佛大学医学院的主任Mr. Charles Sidney Burwell告诫他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