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疫情肆虐,不可避免地带来次生伤害。囿于疫情中医疗资源紧张,而境内外疫情持续爆发又导致全社会集体性焦虑,「疫后」精神(心理)类疾病患群体持续存在甚至扩大。

中国仅抑郁症患者数量就高达9000万。3月中旬,真故发布《抑郁症患者断药后》一文后,引起了许多读者的共鸣,纷纷讲述出他们在疫情期间遭遇的困难,不少人组织起互助小组,彼此取暖。

事实上,除了抑郁症,还有自闭症、焦虑症、创伤后应激障碍等,精神类疾病相对隐蔽,社会也缺乏科学认知,加剧了这些特殊患者在疫情中的压力。

希望你或者你身边有相关经历的朋友,能够分享出自己的故事,共同推动社会对于这些特殊患者的关注。


首先,先梳理一下疫情期间会有哪些因素会直接影响到患有精神疾病的人群(精神疾病和心理疾病是同一个概念,以下统一使用「精神疾病」这个辞汇)。

第一个方面是医疗系统把资源向疫情倾斜,进而导致精神健康服务无法正常运转:

1. 因为疫情严重,绝大多数医院需要把所有的资源集中于疫情的诊断和治疗上,和疫情无关的科室很多都被关闭了,或者是保持著最低的服务能力。精神科/临床心理科也不例外,很多门诊部已经对外关闭,只通过电话远程提供服务,而住院部不再接受新病人,同时严格限制医院外人士的访问(比如病人家属)。这些措施一方面是因为疫情是当前最大的问题,另一方面是为了防止疫情的扩散(比如面诊、访客等,都是有风险的)。

2. 因为精神科/临床心理科被关闭,或者服务能力受限,很多在疫情前正在接受治疗的精神疾病患者,就没有办法继续接受治疗。这里包括诊断、药物治疗、心理治疗等,需要住院的可能也没有办法安排。治疗突然中断、治疗必须要改方式进行(比如电话)、或者治疗频率减少,这些情况都会直接影响到病患的状态和康复过程。

3. 有的地区疫情特别严重(比如之前的武汉),会出现精神疾病患者没办法获取药物的情况,对于某些病患(比如有精神病症的、双相情感障碍、较严重抑郁症),突然被迫停药,会产生非常显著的负面影响(比如症状重现、症状加重、停药反应等)。

4. 急诊室的资源全部集中在疫情上,这样导致了很多因为精神疾病而来到急诊室的病人得不到足够的服务,比如有自杀冲动/计划/行为的人、有严重自残行为的人、毒品酒精上瘾的人。这些病人也没有办法马上得到精神科的转介,等于是悬在空中。


另一方面是疫情需要全社会采取一些「社交隔离」(social distancing)的措施,每个人的生活都受到了显著的影响,会增加精神疾病人群病症加重的风险因素,也会减少精神疾病人群的保护性因素。我能够想到的大概有这些:

  1. 没有办法外出,或者外出机会极少,行为上的活动变少了,包括出门、工作、学习、面对面与人沟通,而这些活动都是保护性因素,特别是对于情绪障碍(比如抑郁症)。
  2. 必须和家人/伴侣长时间共处,对于有些病人来说,家人/伴侣可能就是导致他们精神疾病的一个主要诱因,比如长期否定的家庭环境、家庭暴力(物理上或情感上的)、家人/伴侣的精神状态不稳定等,这样的负面环境会加重他们原有的病症(包括精神病症状、情绪障碍、创伤后应激障碍、甚至边缘性人格障碍等)。
  3. 因为在家隔离,可能没有办法见到平时会聆听、给予自己帮助的朋友,如此社会支持系统能起到的帮助作用减弱,这个对于大多数精神疾病都适用。
  4. 对于正在住院的精神疾病患者来说,「被困在」医院、没有访客、与外界「隔离」,可能是非常负面的体验,本身社会支持系统就很少了。
  5. 疫情本身会带来很大的焦虑和新的压力源,对于被感染、死亡(自己或他人)、财政情况、工作学习情况、未来不确定性等的焦虑,对于本身有焦虑障碍的病人影响会特别大(比如广泛性焦虑症)。
  6. 在疫情中我们被要求加强个人清洁,被要求不断检查自己的行为/环境等,会加重某些强迫症病人的症状。
  7. 在疫情中我们不断被要求检查自己有没有病症、有没有和感染者接触等,对于一些特别害怕自己患上新冠肺炎、甚至不断相信自己已经被感染的人来说,可能会导致疾病焦虑障碍(Illness Anxiety Disorder)。
  8. 长时间处于室内,身体活动机会减少,会加重抑郁症状、睡眠问题。
  9. 长时间处于室内,身体能够暴露在阳光下的机会减少,还有就是起居时间、睡眠时间有可能紊乱,也会加重抑郁症状、睡眠问题。
  10. 需要自己照顾饮食起居,也会造成更大的压力,特别是本身功能性就比较低的人群,还有包括饮食障碍症患者(这个下面分开说)。
  11. 疫情可能会直接带来显著的创伤性事件,比如身边的人或者自己被感染、或者身边的人病重甚至去世,或者本身从事和疫情相关的工作,直接不断暴露在危险之中,这个可能会导致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或者在短期导致急性应激障碍(Acute Stress Disorder)。
  12. 长期待在家中,本身焦虑感已经很高,加上如果不能出门呼吸新鲜空气,戴口罩又会限制呼吸量,容易诱发惊恐发作。
  13. 疫情期间相对更难获得酒精、毒品、烟草,对于酒精、毒品、烟草成瘾的患者来说,会面临一系列的问题(比如买不到酒精、毒品、烟草,会产生戒断反应,甚至威胁生命)。
  14. 对于社交恐惧症的患者来说,骤减的社交活动可能会「更舒适「,但是在很多情况下,他们需要通过远程方式(比如视频、电话)继续学习和工作,而这些沟通方式可能会让某些社交恐惧症患者焦虑显著加剧。

这里的总结可能不太全面,目前我能想到的大概有这些。


药物、心理治疗突然性的中断,会给精神疾病患者带来许多负面影响,这个不难想像。因为疫情,进而造成更加严重的抑郁、焦虑症状,或者因为一些疫情相关的创伤经历造成PTSD,也很容易理解。

这里说几个相对「冷门」的吧:

饮食障碍症:疫情要屯粮,疫情整天在家容易体验消极情绪,疫情期间被食物所包围,这些的情况下特别容易导致暴食行为,进而导致催吐等补偿行为。因为疫情期间健身房关门或者没办法外出锻炼,又或者受各种社交媒体影响(比如大家发食物照片、大家担心自己长胖等),甚至疫情期间感觉自己什么都控制不了、完美主义被激发,饮食障碍症患者可能会加剧自己的节食行为。还有就是一些家庭成员可能是饮食障碍症的来源(比如长期对别人的体重外表进行过度的、负面的评价,或者家庭成员自己有饮食障碍症),也会加剧饮食障碍症。

PTSD:如果疫情前已经有PTSD,PTSD是来自于家庭成员(比如家庭暴力、儿童虐待等),而疫情期间又不得不和家人长时间相处。在这样的情况下,一是可能在带来新的创伤经历(比如再次家暴、再次虐待),二是可能家人作为刺激物会不断触发PTSD病症。不幸的是,因为这些施暴者如今有更多的时间和被害人相处,又或者疫情给这些施暴者带来了更多的压力和负面情绪,他们进行施暴、虐待的机会、动机、可能性都会显著增加。这不只是精神健康的问题了,更是人身安全的问题。更不幸的是,在疫情下,受害人能够获取的帮助更少(比如他们没有办法独自出家门、寻求帮助)。

酒精/毒品上瘾:在疫情前就已经有酒精/毒品上瘾的人群,在疫情期间,会遭遇到特别大的困难。因为买不到生理和心理上依赖的物质(酒精、毒品等),患者会体验到一系列的戒断反应(withdrawal symptoms)。就好比说,因为疫情,这些患者现在要凭一己之力,「突然性」地在家进行戒毒,没有医学上的看护,也没有药物的过度,这样去做不仅成功的可能性很小,还有可能带来生命危险(比如不断呕吐腹泻,导致身体严重缺水,然后出现心力衰竭,或者呕吐直接堵塞食道等)。


「要是我能得肺炎就好了。」

疫情围困,会让重度抑郁症患者产生一些可怕念头。断药威胁下,他们展开自救,并积极行动起来去援助处境更加凶险的病友。在「想死」和「好好活」之间,这些破碎的人一次次重建内心。

断药

21点26分,大二学生轰仔挣扎著从噩梦中醒来,昏睡了一整天的她正准备吃今天的第一餐饭。这不是她第一次作息颠倒,整个寒假,她一直活在夜里。

2019年12月,19岁的轰仔去精神科复诊,确诊为重度抑郁,开始按照医嘱每日服一次药。在精神类药物的副作用下,她产生了嗜睡、恶心、四肢乏力等明显的躯体化症状。

「感觉要死了,我准备先写个遗书。」这样的念头一直在轰仔脑子里打转。

服药的副作用是难耐的,但轰仔说,更痛苦的是没有药吃:「药,就是命。」

曾有一次外出,轰仔躺在酒店的床上焦灼不安,想起似乎忘了带药。她不知所措,一遍又一遍地爬起来翻找药物,但却一无所获,只能躺回床上。头晕、头疼、耳鸣、眼球刺痛,戒断反应折磨得她一夜未眠。正事办不成了,她第二日匆匆回程。

从那以后,轰仔再也不敢擅自停药,去哪里都随身带药。若是要出远门,她会在行李箱里备上一份病例和处方单,这样即使药吃完了,也方便在当地就诊开药。吞下那粒小药丸带来的心理安慰,能让她安心片刻。

今年春节回福建老家,轰仔随身带了28片盐酸文拉法辛缓释片,一天一片,足够春节期间在家服用。原本以为家乡受疫情影响不大,如果药吃完了,就在当地医院开药。结果1月30日,轰仔所在的小区开始实行封闭管理。轰仔后知后觉,2月7日发现余下的药只够吃五天了。她立马想起了戒断反应下脆弱又痛苦的自己,陷入了焦虑。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买到药。一秒也不敢耽误。轰仔先是查询本地的精神卫生中心公众号,却发现精神科门诊在未来几周内都没有排班。这时,夹在病历和一沓处方单中间的卡片掉在地上,轰仔捡起来发现是复诊医师的名片。扫描上面的二维码后,她进入到一家网上诊室的公众号。

受访者供图 | 轰仔在网上诊室购药

从医生线上义诊到审核处方单,轰仔等了4个小时。之后,轰仔又等了5天快递。直到家里只剩下一片药,轰仔恨不得把它掰成两片来吃时,送药的快递终于到了。

疫情下,封城封村,断药成了这群抑郁症患者共同面临的现实危机。

特殊时期,医生宽限了药量,给轰仔开了42天的剂量。轰仔拿到药后长舒一口气 ,把快递盒紧紧攥住。精神类处方药有很强的副作用,一次最多只能开两周的量,并且只有在精神卫生中心或三甲医院的精神科室才能开具。

2017年,WHO发布精神疾病报告,中国的抑郁症发病率达到了4.2%。最新数据显示,中国抑郁症患者数量已达到了9000万。然而,像轰仔这样依靠自己的力量获得药的人只是少数。

「我都停药两天了,抑郁从轻到重。」

「我不敢去医院开药,体质太差了。」

在病友群里,还有人认真地问:「要是村里的人知道我在找抑郁症的药,以后我嫁不出去了怎么办?」病耻感加大了药物的获取难度,还容易让药贩子钻空子。

常有药贩子在贴吧或群里伪装成病友:「我的药吃不完,还有40g便宜出。」患者很难辨别,这40g是面粉还是过期药。错过了正规就诊治疗,擅自使用替代药物,还会有加重病情。

互助

拿到「救命药」后,轰仔没能如预期那样靠著药物稳定好情绪。疫情日益严重,她捧著手机不断刷新消息,可坏消息实在太多了,一向关注时事的她哭著痛骂出声。

尽管情绪状况不乐观,但轰仔坚持浏览这些信息:「不在乎一点也不酷,在乎才是真正需要勇气的事情。」

这是电影《超脱》中的台词,轰仔很喜欢。「想要活下去对我们这样的患者来说是很了不起的事」,轰仔说。疫情期间,她看到一些艾滋病患者在网上求药,伴随而来的是质疑、误解、辱骂,轰仔感到无力。或许因为同病相怜,她对这些自救很有感触:「多一点人想活下去对我们来说就多一点希望」,轰仔心里有了一个小小的愿望——帮助像她一样被困在家里,面临断药风险的病友活下去。

救助行动开始于在2月8日凌晨4点23分,一个轰仔失眠的夜晚,她重新注册了一个微博账号,分享她在疫情期间网上购买抑郁症药物的经验。第二天,热心网友发来自己整理的网上购药途径,轰仔核实后再次发博。她和朋友一起拜托微博大V帮忙转发扩散,这篇微博逐渐积累起了热度和关注。

轰仔一连回复了几百条评论,直至手臂乏力才肯停下。一遍又一遍,她不厌其烦地为病友们讲解网上购药的途径和平台操作方法。受到轰仔的影响,一些能够外出购药或因病情好转留有余药的病友,愿意自负邮费、免费赠药,和缺药的疫区病友一起共度难关。

受访者供图 | 病友从轰仔微博里知晓购药途径

意外来得很快。两天后,轰仔的微博遭人恶意举报封号,她和病友们沟通的渠道突然断了。连日来的压力和此刻的委屈让轰仔喘不过气来,她将手机重重地反盖在桌面上,放声大哭。

哭过之后,她想起了一名在武汉做志愿者的病友。他们共同组建了一个疫区精神类疾病互助微信群,专门帮助网路医疗平台无法配送的湖北地区病友。

对一位湖北黄冈的病友来说,幸运来得比想像中快。2月11日,他通过微博留言和私信联系上轰仔,进入了互助群。黄冈是疫情重灾区,由于小区全面封锁,网路购药不配送,几位黄冈的病友面临著相同的断药困境。「我在重庆,我可以帮你买药。」2月16日下午,群里一位曾罹患抑郁症的群友主动提出,帮黄冈的病友异地购药并邮寄。她表示家附近有很多家医院的药店,只需提供医生的处方单,便可以买到所需的药品。

互助群里有五十余人,一部分病友通过这样的方式拿到了急需的药物,还有一些同城匀药的病友,借助外卖跑腿解了燃眉之急。截至目前,已有近百人向轰仔求助,她每天都关注著大家的需求,确认药物是否送达。为了保护病友隐私,她尽量少问话,积极提供各种求助途径。

不过,还是有很多病友不能拿到药,这让轰仔很失落。有一些病友在乡下隔离,快递和外卖都进不去,轰仔只能看著他们绝望的求助干著急。还有一些药物受到国家管制,线上不予售出,需要本人到医院亲自取药。

尽管已经拼尽全力,轰仔觉得自己的力量还是太有限了:「我也是这场疫情的受害者之一,我也只是个莫名其妙背负起社会责任的普通人。」

好在这场援助行动中,还有其他人在关注著抑郁症患者。在一个疫区互助群里,轰仔看到一位病友分享了自己的经历:「我的医生主动来问是不是缺药,已经安排助理给我们寄药了。」

求生

隐藏在断药危机背后的,是不受控制冒出的自残、自杀念头。整个抑郁症患者群体,在关于疫情的信息环境影响下,一次次地重建内心。

一条医护人员被感染的新闻,就会让抑郁症患者产生了强烈的「幸存者内疚」心理。「如果我能得肺炎就好了。」病友群里有人发言,引来了一些附和。

对于健康的人来说,面对疫情的第一反应是保护好自己和家人。但抑郁症患者本就消极厌世,有的人会冒出这样念头:死于肺炎或许能想到的最「得体」的死亡方式,可以避免与自杀有关的社会舆论压力。

即使不在眼下的特殊状况中,每年春节,当抑郁症患者回到原生家庭,与父母、长辈的接触,也会产生巨大的情绪波动。

湖北女孩颜雨是一名大三学生,已经计划过几次死亡。她患有重度抑郁,回家过年对她来说本是一件别扭的事。颜雨的家是重组家庭,母亲和继父对她很关心,但到底还是有隔阂。还要走亲戚,这更加让颜雨感到痛苦。

平日里,抑郁症患者习惯于求助一、二线城市的精神医疗体系,返乡后,许多小乡镇的心理咨询服务尚未普及,干预不及时会致使病情加重。今年,被封闭在家中的日期无限延长,各种负面情绪以无法预知的方式点燃,朝他们涌去。

1月中旬回家后,颜雨发现身为医生的继父每天加班。临近除夕,武汉封城,疫情加重,继父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了。家里只剩下她和母亲,一切又失去了平衡。2月5日,母亲无意识地对颜雨说:「都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没好呢?」 一直以来,母亲很理解颜雨的抑郁症,处处照顾女儿的情绪,但眼下同时担心著丈夫与女儿,让她难以支撑。

傍晚,颜雨关起房门站在窗前,再一次想要纵身一跃。就在这个当口,母亲喊她吃饭,暂时扑灭了她自杀的念头,她不忍心让母亲担心。

第二天,颜雨看到一个线上捐赠时间的活动,其中有位叫「任有病」的人捐赠了9小时,身份介绍上写著:「抑郁研究所所长,曾为上百抑郁症患者完成自杀干预。」 「她一定是懂我的人。」一个念头在颜雨脑袋里闪过。

「任有病」的本名叫任可,是个26岁的创业者。她曾经也是重度抑郁症患者,2018年末康复后,开了一家陪伴抑郁症患者的「抑郁研究所」,病友们都喊她「所长」。疫情发生以来,任可一直在线上平台直播讲解抑郁和心理学相关知识,只能匀出一部分时间来一对一心理援助。

要获得捐赠者的时间,需要朋友助力点赞,颜雨把链接分享到朋友圈和QQ空间里,附上了一句话:「我想去见见这个所长,请大家救救孩子,谢谢你们。」很快,有50多个人点了进去,给她留言打气。在朋友的帮助下,颜雨如愿获得了一次聊天的机会。

通话的前半个小时,颜雨情绪很激动,频繁地提起自杀的想法。在普通的心理咨询里,咨询师不会暴露自己的个人情况,但任可更希望这是一场朋友间的对话。

任可主动提起自己的抑郁经历,在她的诊断书上,写著「自杀行为9年」。「突然有一天,阳光照在我身上,我感觉好惬意,原来我又有了发现美好的能力。」她想告诉颜雨,死亡不是什么甜蜜的解决方案。

电话另一头,颜雨拿出了两张A4白纸,边听边记笔记。任可表扬她:「你能主动求助,是一个很有能量的女孩,你一定还有很多事想去做,只是暂时生病了而已。」

虽然很多抑郁症患者想自杀,但他们仍然在为长期生活做准备。颜雨告诉任可,她有考研的计划,状态好的时候,她会坐下来复习。后来几天,颜雨常常在任可直播时参与互动,提醒她保护好嗓子。

任可发现了抑郁症患者的求生欲:他们一边说著太累了、撑不下去、想离开,一边会想方设法来自救。对于这些在求死欲望与求生欲之间挣扎的抑郁症患者,任可觉得:「不是所有的自杀干预都需要说教和劝阻,有时候只是需要有人教他,怎么给自己放个假。」

在任可的微信里,有上百个抑郁症病友群。最近,群里依然会出现刀片割手臂的照片。但在「不想活下去」的声音之外,一个女孩突然说:「等这次疫情过去了,我要好好活著。」

「让我们一起活到好事发生的那一天。」任可把这句话写进了个性签名里。

共情

1月29日,湖北省确诊病例达3554例。疫情加深的过程,抑郁症患者也出现了更多危险情境。2月10日,任可刷朋友圈评论时,在一条评论旁停下来。「所长,我们全家被隔离了,我每天晚上睡不著,我该怎么办?」留言的男生是群里一位叫李航的病友,同样身处疫区湖北。

看到「全家隔离」几个字,任可很担心李航的身体和心理状态,立马回复:我们聊一聊吧。

语音通话里传来的声音很冷静,但任可还是感受到了对方的焦虑。一开场,这个叫李航的男生就快速倾吐自己的处境。春节前,他和父母、爷爷奶奶因疑似感染被转移到了隔离区,一人住一个空房间。除了有人定时送饭和中药,医院医疗资源紧缺,一家人暂时无法进一步确诊和治疗。

「我爷爷都快90岁了,隔离第一天还晕倒了,可我什么都做不了。」24岁的李航一直在自责,怪自己没有提前为家人做好防护。现在住在同一栋楼里却见不了面,「我很害怕他们撑不下去。」他常常在打开家庭群后,连一句关心的话都说不出口。

李航将自己封闭起来,反复自我拷问,一场公共卫生事件引起的应激反应,正在让他的内心不断坍缩。没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不是他的错。

「即便暂时无法见面,告诉家人你的担心,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支撑。」任可劝说李航。她知道,在社会环境的压力下,很多男性不愿意表达「不开心」和无助,于是劝他:「如果你想哭,群里的病友们都在等你倾诉。」

「其实,你最应该照顾的那个小朋友是你自己。」任可说。

直到任可说出这句话,李航才愿意敞开心底脆弱的部分,谈论自己的状态。隔离十多天以来,他每天吃不下饭、睡不满3个小时。一躺下来,脑袋里就开始循环播放一件长久以来难以释怀的事情。

那是大一刚入学时,辅导员组织新生做心理测验。大家做完后就忘了这件事,直到一天下午,辅导员在年级QQ群直接喊出了一个女生的名字,「请速到心理咨询室来一趟。」后来,同学之间开始议论这件事,女生在整个大学里都背负著歧视和敌意。

「我当时为什么不做点什么呢?」李航问任可。这件事和后来的疫情一样,置身其中,李航的敏感和无能为力,放大了他的痛苦。

任可试著转移他的注意力,帮忙找一些他可以做的事情,「你看,现在你有充足的时间,去学习你感兴趣的心理学。你想帮助更多人,可不能还没有被一个小小的肺炎打倒,就被抑郁症先打倒了。」任可的话,给了在崩溃边缘的李航一块浮板。

「抑郁症患者特别能共情。」任可发现。大年初一开始,一些公益组织和互联网企业在线上开展了心理援助,为公众开放24小时咨询热线。但病情严重的抑郁症患者反而不愿意拨打这通电话。一种普遍的心态是:「疫区的人可能比我还痛苦,我不能因为一点心理问题就去占用公共资源。」

2月1日前后,疫情信息爆发式增加,抑郁症患者的第一反应是自我奉献。

「您是本平台第969966位志愿登记者。」一位病友在群里分享了中国人体器官捐献志愿登记卡。看到登记卡的人,可以扫描上面的二维码,进行捐献登记,捐献遗体、器官和眼角膜。像接力一样,陆续十几位病友扫码登记,任可也加入了他们。

受访者供图 | 病友群里的志愿登记卡

一些病友认为自己享受社会资源,却不能像医护人员去帮助别人,过度沉浸在愧疚感中。于是,他们会自发捐赠器官,把这件事形容成「购买赎罪券」。想著当下做不了任何事,但如果有一天离开了,自己的身体器官可以救人,遗体可以成为大体老师,为医学做贡献,群友们的心理就能获得一定补偿。

「我们就隔著几个号呢,到时候说不定我就在你隔壁第三个床位。」另一位群友说。病友经常像这样开玩笑,任可觉得他们可爱又让人心疼。

*文中颜雨、李航为化名

撰文 | 成琨 李仪

编辑 | 温丽虹


以下我疫情期间的体验。

1、因为疫情而无法预约到医生。停药过3天,然后通过邮箱发给医生后,发给我了一个电子处方我才买到药的。精神类处方药不管在哪里都管的挺严的,不是想配多少配多少的。

2、我挺乐意一个人在家的,不用和人打交道。但是我知道这对于抑郁症来说,是不友好的。还好坚持每天冥想。睡眠没有被影响到。病症带来的倦怠感还是存在的

3、每天看著一些数字的变化和来自国内官媒的消息也是一种压力。有的时候,也会想「要是得肺炎的是我就好了」。然后为了不让自己这么想,也会去阅读和刷番之类的打发时间。


因为疫情遭遇药物中毒!

原本只想回老家过个年,男朋友都带回家了,万万没想到经历了一次生死患难,亲身体验了精神疾病群体不为人知的脆弱与无助。

我确诊躁郁症6年,恢复得很好,在医生指导下稳步减药中。日常服用的药物是碳酸锂,这种药是躁郁症治疗最普遍也是效果最好的药。但是它有一个特点,血液浓度达到一定程度后会导致中毒,所以服用这种药物3-6个月要查一次血锂浓度。

可是我日常服用的药量很低,每日两颗,长期服用从未中毒过,为什么会在疫情中中毒呢?

起因是原本要今年结婚的男友,在疫情中和我粗暴分手。这件事导致了我的失眠,而且疫情最严重的那段时间正好是冬末春处季节转换最容易发病的时候。我在失眠之后出现了思维活跃,话语增多,日常活动增加的情况,这就是躁郁症患者常说的轻躁阶段,继续加重有可能会严重到需要住院。

这真是把我们全家吓坏了!

更惨的是失眠后不久我们老家就封城了!!

无法就医!!!

(>人<;)

我的主治医生给我开过预防失眠的药氯硝西泮,他让我突发失眠的时候可以服用。

万万没想到由于很少需要的原因我手上的氯硝西泮没有了。听说淘宝和京东可以买药我就去查,但是看到要上传处方才能买,因为精神类的药物基本上都是处方药,我就找处方。

很幸运,我发现在离开上海回老家前和医生拍过处方照片,我们这样用电子病历的地方病人手上是没有处方的,病友群里其他病友有病历在自己手里的可以直接去药房买。

但是因为疫情突然,有小病友就是回老家过个寒假没带病历的结果就没有药生生熬过去的。

我找到了病历,但是我依然买不到氯硝西泮,我不知是不是安眠类药物被管控,有处方也买不到……

虽然碳酸锂是可以的买到的,但我并没有盲目服药。我的主治医生告诉过我轻躁可以加一片碳酸锂,于是我开始吃3颗一天,病情没有变化还在加重。

那个时候我的失眠加重到每天只睡4-5个小时,我赶紧找了丁香医生app,请专业医生电话门诊。

医生建议我增加碳酸锂,第一周加到3颗,第二周没有变化加到4颗每天,分两顿吃。

按照指导,我加到4颗的那个晚上立刻就有了中毒反应:恶心,腹泻,手抖,头疼,胃痛……

那一刻经历了这六年以来最害怕的时候,我父母急得要哭了,外面在封城,我们哪里都去不了,那一刻真的好害怕好无助……

我想起好友推荐的上海免费心理援助电话,打过去对方说他们无能为力。那时候太绝望了,窗外是曾经车水马龙,如今却空无一人的街道,窗子里我们一家不知道怎么办,拚命地祈祷。

在上吐下泻与疼痛中,时间变得特别漫长,最可怕的是我不知道自己的中毒程度有多严重,是否对身体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

这时我想起丁香医生有急诊服务,赶紧提交申请。不久就有医生接诊,告诉我大量喝水,喝淡盐水,没有缓解去医院打点滴,严重的话才需要透析。

打完电话吨吨吨喝水,感觉自己就是个无情的喝水机器,淡盐水真难喝啊。

在医生的指导下中毒症状第二天慢慢缓解,手抖持续了几天,后来就没有了。

非常感恩的是这次中毒后我的症状也平息下来,睡眠恢复,疲惫的身心随著疫情过去也在慢慢康复。

但是明显感觉这次疫情让我的病情加重了,之后医生让我在2颗碳酸锂的基础上增加1颗喹硫平,来保障睡眠和情绪。我需要很长时间的休养才能回到原来的状态。

我真的万万没有想到,疫情让我失去男朋友,让我加重病情,还给我增加了10斤肥肉。(喹硫平增肥效果显著)( ̄◇ ̄;)

写下我的故事时,仿佛又回到那个夜晚,全家在一起祈祷的夜晚。写著写著,默默擦了几次眼泪。

在看不到的角落里,太多和我一样的病人经历著同样的无助。

感谢丁香医生,谢谢他们的线上就诊服务让我在疫情中能得到专业的诊断。特别感谢给我就诊的两位医生:邢志强医生,马俊华医生。谢谢他们耐心倾听,认真给我建议。他们的帮助,让我走出这一段暗夜。

(?????????)

如果想知道碳酸锂中毒的具体症状和应对,可以看我的这一篇小科普:

https://zhuanlan.zhihu.com/p/148160552?

zhuanlan.zhihu.com图标

疫情让我失去这么多。

却给了我一个病友互助小组。

知心小家成立于2020年2月16日,我陪伴我们小家的病友们8个月了。

而我这么懒的人,居然也成为了喜马拉雅的一名新主播。现在一边服务病友,一边把躁郁症小科普和康复经验分享给更多需要的人。

和躁郁症一起好起来!在线收听_喜马拉雅FM?

xima.tv图标

经历过疫情才知道,精神心理疾病在这样突发的重大灾情前面多么需要帮助,我当时最著急的时候搜索碳酸锂中毒怎么办,只搜到要找医生调药,严重要去透析根本没有告诉我怎么判断中毒的程度和轻度中毒可以喝水通过排出药物的方式缓解。

在这次中毒后小小的病友小组里也发生了两次中毒事件,两个年轻的女孩在与家人争吵后怒服碳酸锂,一个症状和我类似,一个出现了暂时性失明,她们第一时间向我求助时,我的经验帮到了她们。

奇妙的是,神让我经历这样的苦难,让我可以帮助遭受同样苦难的人。

( ′▽`)

我们小小的病友小组现在已经成为宁德初心益宁社会工作服务中心的公益合作项目,也继续在招募志愿者和需要心理陪伴的躁郁症病友。欢迎新朋友加入这个小家!

希望疫情不再!希望和躁郁症一起好起来!


抑郁症。吃药中 ~

疫情封城之后,超话里的很多姐妹被迫断药生不如死,我有过文拉法辛被迫断药的体验,知道很不好受。比较幸运,我妈妈和我上次就诊的大夫有微信交流,远程开了药寄到手里,顺丰救我狗命哈哈哈

最难的可能是诊断吧,有些表现我微信里说不清楚,并且非常排斥通过微信和大夫交流,面对面会更好,在网路上除了在超话里,我会不自觉的掩饰自己,就算知道对方是大夫也会,这可能是最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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