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这个问题下面是大型田园女权主义现场,但我觉得还是有很多朋友说得比较中肯。

当时,我提这个问题的时候戾气较重,觉得自己好歹985高校毕业,最后沦落到此种田地,心理不平衡。现在和婆婆分开了一段时间,情绪好了很多,也比较能客观地思考问题。我相信很多从小到大生活比较幸福地女孩很鄙视这个问题,但对于留下童年创伤(我的原生家庭并不幸福)的孩子来说,更倾向于要男孩子也能理解。

我想,如果我生的是一个女儿,我也一定很爱她。

大家所有的争论,不过是假设而已。

……分割……

从小到大,我都特别讨厌重男轻女的各位长辈,但当我即将临产的时候,很可耻地发现我特别期望我肚子里面是一个男宝宝。

除了铺天盖地的各种女大学生受害的新闻以外,我想要儿子主要跟我自己的经历有关:

1.我生长在农村家庭,深受老一辈重男轻女思想的荼毒和伤害,我害怕我的女儿被她的爷爷奶奶同样对待。

2.我当了小半辈子的留守儿童,心里很渴望跟自己的父母生活在一起,但出嫁之后,天天伺候婆婆,我婆婆才51岁,天天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吃了好多苦,现在该耍。我包揽了所有家务,还要照顾孩子。我自己的父母同样的年纪,还忍受著各种病痛,赚钱养他们自己的家,一想到这些就特别恨自己不是儿子。


结合身边的例子,整体看下来:

一个女生渴望生儿子的的程度基本取决于她自己作为女性的生活经历。在其成长和生活过程中,其女性身份给其带来的痛苦越大,就越希望自己生儿子。

这些痛苦一般包括但不限于:

原生家庭重男轻女

痛经、妇科疾病等

学习期间对女性的偏见(女生理科不行,女生越往后就越学不动了的传言,或某些专业对女生的分数线高于男生,等等)

恋爱时的情感伤害

职场性别歧视

大龄未婚遭受的社会歧视(尤其女性的「大龄」界定比男性严格很多)

不如意的婚姻

怀孕生产期间所受的痛苦(包括正常怀孕时的不适,以及为怀孕而经受的身体痛苦)

育儿期间丈夫的缺位

等等

以上痛苦给她身心带来的伤害越大,就越想生儿子。比如一个朋友,大龄结婚,婚后六年怀不上,各种检查和做手术,最终做了四次试管婴儿成功,现在怀著孕就一个想法:一定要生个儿子。

反观,如果是从小到大家境好、身体好、学业婚姻都顺利的女生们(这样的女生并不少哦),反而对生男生女非常不在意的,内心充满了对生命的敬重和喜爱,育儿生活非常温馨愉快。


想起我生闺女的那年,我老公家楼下一个女的生了个儿子,有一两岁的样子。某天她来串门,聊天中说,等你过两年可以再生一个。我当时没多想,随口说孩子还小,以后再考虑,你这么说是打算要二胎吗?结果对方看著我,莫名其妙的眼神笑了笑,说,我就不生了,我都有儿子了!我当时竟然没想出词来怼她…

大多数想生儿子是出于什么原因我不知道,但一定有一部分是这种因为脑子有病的。


那天家宴上,我的爷爷说了一番话,意思很明确:除非我有个儿子,否则就不能继承他的家业。


为了遗产,我妥协了。

可能有人要说我在装蒜。


那我就整理整理情绪,从头开始讲吧。我自己也需要捋一捋迄今为止的人生。


我叫周琛,今年三十二岁。


我出生于一座十八线县城。爷爷在我爸三岁的时候跟邻村野女人跑了,从此下落不明。我爸在我三岁的时候也出了轨,跟我妈离了。


邻居有人说闲话,说我们老周家「男人劈腿是遗传」。我妈一听,差点哭瞎了眼。我舅妈为我妈出头,揪掉那邻居的一大把头发。


我爸出轨后没几年就去世了,死因是心脏骤停(这是我多年后才知道的)。

我妈连抚养费都没处要,只能在亲戚帮衬下含辛茹苦地把我拉扯大。


我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要为妈妈争气。我很努力,也很幸运。


高考压著录取线进了一所 985 大学;毕业参加国考,虽然只考了第二名,但第一名不知为啥放弃了机会。就这样,我被补录进了一家部委,从此吃上了「皇粮」。


因为这两件事,我的兄弟老方和小磊都说我命好。


每当他们这么说,我都会笑著反驳:「那是因为哥们儿的前半生过得太苦了啊,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他们则会大笑著骂我:「少来这套,谁的人生不苦啊!」


我也笑。


我知道人生都苦。单单从进部委工作来说,我已经比很多人幸运了。


在得知我终于要跟谈了五年的未婚妻结婚的时候,小磊拿著喜帖热泪盈眶。


他调侃我:「周哥!你是我认识的外地人里,唯一一个跟本地女孩结婚的!京城贵婿!你有办法呀!」

老方也很替我开心,叮嘱我:「周琛,结了婚,你们就是一家人了。宁凝和她爸妈都对你这么好,你身在福中,可要知福,更要惜福啊!」


老方已经结婚两三年了,自然比更我懂婚姻的难处。他虽然话里有话,但我不反感。我知道,他怕我觉得自己是「上门女婿」,心里不舒服。


可是,我有什么资格,又有什么理由不舒服呢?


其实对我来说,比起上 985、考进部委,28 岁的我人生中最大的幸运,应该是认识并娶到宁凝。


用我单位一位大姐的话来说就是:


「小周真是走大运。娶了宁凝这个媳妇,基本就等于走上了人生的康庄大道哇。房子车子不说,以后孩子上学、老人看病,这些外地人眼中的大问题,可就全不是问题了!」


大姐说得没错。


宁凝的父母是恢复高考后最早留京的那批大学生。宁凝爸在一家三甲医院担任科主任;宁凝妈是中学老师,当时已经退休,整天帮我们张罗婚房装修、婚车挑选等等事情。


宁凝自己在一家重点大学的附中当语文老师。按照政策,我们的孩子可以直接上她所在单位的幼儿园、小学、中学,光学区房的钱就不知道省了多少。


虽然我在部委工作,可以分房,但因为工作年限不够,我在分房名单里排在最后的位置,一时半会不太可能分得到房子。

所以,婚房是宁凝家准备的。


原本我打算自己买辆婚车。但宁凝妈阻止了我。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她是这么说的:


「以后生了娃,要用钱的地方多了去啦。叔叔阿姨有些积蓄,现在不花啥时候花呀?你的钱还是留著给你们的孩子用吧。」


「阿姨,本来房子应该我们家出,你们体谅我单位的房没分下来,所以房子的事你们帮忙解决,我已经很感激了。可是车子总要让我买吧!要不然我心里也不舒服。」


宁凝妈妈愣了一下,但很快又劝我:


「你说这个话就见外了嘛。咱们马上就是一家人了。你叔叔老早就想给宁凝换个好点的车,我们都看好了,就那个——她喜欢的小宾士。等你当了爸爸就知道啦!能给自己的孩子买好东西,能看著她用好东西,是做父母的最开心的事儿!」


我还没想好再说什么。


宁凝妈妈又补了一句:「咱们的目标,都是让宁凝高兴嘛。你就别跟我们争了,再争我都要生气了!」


我没有再坚持。

一是我确实买不起宁凝喜欢的小宾士,但我希望宁凝开心。


二是宁凝妈眼里满是真诚和坦然。她希望女儿舒心,她女儿舒心了,她才能舒心。


同样的情况,发生在商量婚房装修和费用的事儿上。


装修的事,是宁凝爸妈当著我和她的面说的。


当时我们都在吃饭,宁凝爸说:


「你们年轻人搞事业,选好了装修方案就行。宁凝妈退休了没事儿干,赶紧让她发挥余热,盯装修去。不要过意不去啊,能为年轻人服务说明我们有价值。」


她爸爸可以这么说,她妈妈可以这么做,但是我不能不懂事。


所以我还是坚持:我要出装修的全部费用。


我让宁凝把我的工资卡拿出来(确定恋爱关系后我的工资卡就交给她了),交给她爸妈。


宁凝当时同意了,当著我的面,把我的工资卡交给了她妈妈。

但直到装修结束,我的卡上也没有划走一分钱。


验收装修成果的时候,宁凝告诉我:她爸妈说了,周琛有这个心就够了。钱和卡还是让宁凝拿著,以后再建设我们的小家。


我知道,对于很多人特别是宁凝家的亲朋好友来说,我就是个「拎包入住的屌丝」,什么都没有付出,就将得到普通人想要的一切:多才多艺的妻子、善解人意的岳父岳母、还有他们带来的较高品质的生活。


因此,我很感激宁凝和她的父母。


我不仅感激他们给我带来的物质便利,更感激他们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把我看成是「拎包入住的屌丝」。


他们尊重我,喜欢我,真心对待我。


但这并不意味著,我和宁凝的恋爱过程里没有一点儿瑕疵。

有三件事,让我心里有了点儿疙瘩。


第一件事,是宁凝不同意请我舅妈参加我们的婚礼。


我和宁凝是大学同学,宁凝又是北京土著,所以我们说好婚礼主要在北京办,在我老家只简单请大家吃个饭。

这样一来,我就提出要邀请我们家最亲近的亲戚朋友,来北京参加婚宴,我负责支付往返路费和婚宴费用。我觉得这合情合理。


一开始,宁凝愉快地同意了,还自告奋勇帮我订大家住的酒店。不过等她拿到亲戚名单,又很快提出:别人都可以来参加婚礼,唯独我舅妈不行。


原因我知道。


当初我们订婚的时候,回老家也摆了几桌。


那天,为了迎接我们,我妈和舅妈在厨房忙了一整天。


我们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宁凝还给我妈买了一束鲜花。为了给我妈一个惊喜,我们故意没敲门,拿钥匙自己开了门。


宁凝和我妈一直挺亲,所以她自己拿著花,先走向了半掩著门的厨房。


她刚走到厨房门口,就听到我舅妈在里面大声说话。


我舅妈说:「咱家琛琛找的这个媳妇啊,哪里都好,就是年纪大了点。女人容易显老。比男人大个一两岁,现在可能看不出,等一生了孩子,立马就看出来了。」


我妈没吭声,想来是不爱听但也不好反驳。


舅妈又说:「我听说,宁凝在琛琛之前谈过一次,早就不是黄花闺女了。咱琛琛这么老实,我真觉得亏得慌!」


我没听见我妈说什么,只看见宁凝一脚踢开了厨房门。


那个场面,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宁凝把鲜花塞进我妈怀里,斜著眼睛看著我舅妈说:「怎么有人在厨房放屁!」


我妈怕宁凝生气,赶紧把舅妈撵走了。可宁凝还是大哭不止。


她一边哭一边问我:


「周琛,我对你这么好,你舅妈为什么要这么说我!你妈妈为什么不反驳她?」


我妈也哭了,不住地给宁凝道歉,一个劲儿说自己错了。


我不知道我妈错在哪里,毕竟我们控制不了舅妈的嘴。但我妈道歉之后,宁凝不哭了。


从此之后,只要宁凝跟我回老家,我舅妈必定不会出现。


我想,并不是我舅妈有眼力价儿,而应该是我妈在背后做了充分安排。


如此这般,宁凝再没有提起那件事,也再没有提起舅妈这个人。


直到她看到婚宴名单。


宁凝不愿意让舅妈参加我们的婚礼,我能理解。


但舅舅一家对我和我妈也是恩重如山。我没办法跟舅舅和舅妈说,我老婆不同意他们参加婚礼。


我对宁凝百般讨好,几乎是求她,希望她大人有大量,把我舅妈当成空气就行。


可是她听不得我提这件事。每次我一开口,她就会爆炸。


我也试图冷处理过,希望她能明白,这也是我的婚礼。我不能拒绝一直对我视同己出的舅舅舅妈的祝福。


依然没用。


冷战三天后,宁凝妈找到我,几句话就把这件事了结了。


宁凝妈先是表达了对舅妈多年付出的肯定,表示了对我的理解,继而站在女人的角度,向我表明:婚礼是一个女人人生中最重要的事之一,这段记忆会伴随一个女人一生。你周琛如果真的爱宁凝,就应该尽力让她的婚礼记忆是圆满幸福的,而不是让它留有无法挽回的瑕疵。


我无言以对。


作为丈夫,我确实希望能给宁凝一场完美无瑕的婚礼。


但我不认为我舅妈是瑕疵。


婚礼事件,最后以我家那边只让我妈来参加而告终。


我实在做不出让其他亲戚都来、只是拒绝我舅妈这种事。所以我只能跟所有亲戚说:北京这边婚宴从简,大家不必兴师动众,在家等著我办酒席吧,回去我一定请大家吃好喝好。


我妈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后只说了一句话:「妈理解你。你怎么说,妈怎么办。」


第二件事,其实是第一件事的后续。


在北京办完婚宴之后,按照我和宁凝沟通好的,她应该跟我回老家请大家吃饭。而且我怕她心里难受,跟她说好了可以当舅妈是空气。


她也答应得好好的。


临行前一天晚上,宁凝受凉感冒了,一个喷嚏接一个喷嚏的。


本来以为吃了药能缓解,第二天照常出发。结果第二天一早,她不肯回去了,原因是体温 37.8。


宁凝从小娇生惯养,我也习惯她一有点小毛病就说得比天还大。


平时我都顺著她,可这次是我们的婚宴,新娘子不到场怎么行?本来亲戚朋友们就没到北京参加婚宴,这下回老家请客她都不去了。


任我怎么哄,她就是拒绝下床。我只好一个人回了老家。


回老家后,我跟老家亲戚们把宁凝的情况说得很严重。大家倒是都理解,舅妈还第一个说,让我赶紧回北京照顾宁凝。


面对舅妈真诚的目光,我选择了躲闪。


婚宴挺热闹,大家都夸我有出息,都说我结了婚,我妈就可以放心了。我接受著祝福和夸赞,故意喝了很多酒。我需要醉。


然而婚宴间隙,我在洗手间里听到两个远房表亲的对话,彻底清醒了。


一个说:「这老周家儿子结婚,真是蹊跷,一般不都是男方家大办嘛!」


另一个说:「可不是!感觉咱们就是来吃了个回门宴。可要说是回门宴吧,新娘子又没来!哎呀,一辈子就办这一次,真不知道他们家怎么搞的!」


本以为我的憋屈别人看不到,原来只是掩耳盗铃罢了。


那一刻,我突然很想对天怒吼。


但我不能,因为最憋屈的不是我,是我的妈妈。


就像宁凝妈说的那样,孩子开心,父母才开心。


我不开心,我妈就不开心。所以我不能让我妈看出我的难过。


那天婚宴结束,我陪著妈妈把亲朋好友都送走了。


刚准备打车,舅妈返回来,说看我们今天太累,让舅舅开车送我们回家。


在舅舅的车上,我悄悄地流泪了。实在憋不住了。


我不知道我妈和舅舅、舅妈看没看出来。他们仨聊了一路,没人理会我。


第三件事,是我们有了女儿之后发生的。


婚前,我和宁凝商量过,以后生两个孩子,一个跟我姓周,一个跟她姓宁。


我想的是老大姓周,老二再姓宁。


女儿生出来之后,宁凝喜欢得不得了,整天抱在怀里,月嫂都没活儿干了。


一个夜里,抱著熟睡的女儿,宁凝跟我说:


「咱们闺女跟我姓吧?生了老二再跟你姓。我都想好了,咱们闺女是夏至生的,就叫宁夏。」


看著眼睛亮亮的宁凝和胖嘟嘟粉嫩嫩的大闺女,我同意了。


生下女儿,我妈也高兴得不行,张罗著要给我们打钱。


我想著,宁夏小朋友已经有了自己的银行卡(北京新生儿可以办医保,有一张银行卡是专门跟医保卡关联的),就把卡号给了我妈,让我妈直接把祝福打到孩子的卡上。


我妈兴冲冲去了银行,找了相熟的柜员小李汇款。


谁知柜员说了一句话,立刻把我妈的热情浇灭了。


因为之前给我妈办过业务,小李对我们家的情况有了解。


出于好心,她多问了我妈一句:「阿姨,您要转一万块钱给这个叫『宁夏』的人,这个人您认识吗?」


我妈乐呵呵地笑著:「认识啊!是我小孙女儿!」


小李一时间没转过弯儿来,又不放心地问:「您儿子不是姓周嘛?您孙女怎么姓宁啊?」


我妈登时一愣,一句话如鲠在喉,什么都说不出来。


从银行离开后,我妈没有马上告诉我这件事。她是在自己已经消化了这事之后,当玩笑跟我说的。


但我能明白她在那一刻的难过。

我三岁就没了爸。我妈带著我,孤儿寡母的不知受过多少罪。


但她一向刚强。她总是跟我说:「等你长大就好了。只要你有出息,妈受点儿苦算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算不算有出息。我妈含辛茹苦供我读完大学,把我送进部委,让我成家立业,如今妻美子萌——


在外人看来,我应该算有出息了吧!


可是,我却还是让我妈受尽委屈,让她这么难受。


但,这是我妻子和岳家的错吗?


宁凝爸妈把我当亲儿子一样看待。知道宁夏姓宁后,宁凝妈感动哭了。


我还记得她在孩子满月宴上对我说的话:


「周琛啊,宁夏是你跟凝凝第一个孩子。让她随我们姓,跟你们当初的约定不一样。但凝凝就喜欢女孩,你愿意支持她的小任性,我跟你爸爸真的很感激。你们年轻人正是拼事业的时候,你们只管在前面冲锋,孩子放心交给我,我保管做好你们的后勤保障,绝不让你们因为家事掉链子!」


她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她老人家带孩子尽心尽力,孩子从出生到现在,基本没让我费过心。


面对这么善解人意的岳家,如果我还说自己委屈,那也太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我的错。


都怪我一个十八线县城来的穷小子,却不自量力地娶了帝都的大小姐,最终只能让我亲妈受委屈。


我到底没让她老人家过上扬眉吐气的好日子。


有时候,我忍不住想,要是能有足够多的钱就好了。不用特别多,只要跟宁凝家持平——或许我妈就不用这么委屈了。


曾经,我以为这只是妄想。毕竟我一个小小的公务员,这辈子基本跟「有钱」绝缘了。


直到我的爷爷找到我。


对,没错,就是那个在我爸三岁那年跟邻村野女人跑了的爷爷——谁能想到,他老人家如今竟然已经混成身价惊人的「马桶大王」。


现在想想,第一次见我爷爷的场景就像是个梦。


那天我下班,刚走出单位大门。突然,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拦在我跟前:「请问您是周琛周先生吗?」


我狐疑地打量他,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您哪位?」


「我是周庆山董事长的秘书。周老先生正在车上等您,请——」


周庆山?


我茫然地在脑海中检索这个名字,得到的还是茫然。


我确定,我不认识这位周老先生。


但路边停驻的那辆豪车却引起了我的警觉。


我在一个还算有点实权的部门任职。在职业生涯中,我经常碰到可能将我「拉下水」的人和事。对于可疑的人,我一向敬而远之。


我难以避免地将周老先生想成是「那类人」,心想这位周老先生可真有意思,开一辆迈巴赫来部委门口?这不是生怕别人看不见他吗?得多缺心眼的人才会上他的车啊!


我说:「我不认识这位周老先生,抱歉。」接著就想赶紧离开。


此时,那辆迈巴赫的门打开了。


从车上走下来一位满头华发、走路生风、走近了你还会发现他精神很矍铄的老年人。


他几乎是冲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手:


「琛儿,你就是琛儿吧,我是你爷爷呀!」


爷爷?


我一脸懵地望著他。


老实说,我连我爸的模样都记不清,更别说爷爷了。


这位自称我爷爷的老人表情非常笃定,拉著我的手,很耐心地问:


「孩子,你爸是不是叫周大华?你妈叫赵桂芝?我是你爷爷周庆山啊!」


哦,周大华……周庆山……


在我遥远的记忆深处,仿佛又听见我姥姥在咬牙切齿地咒骂:


「姓周的!就是烂到根儿上的一户人!他老子周庆山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周大华有样学样,更是个龟孙子!只是可怜了我的闺女——」


对,没错。


如果我有爷爷的话,应该就叫周庆山。


但我望著眼前这个人,觉得除了都姓周,我俩并没有什么相同之处。


接下来发生的事儿就比较有戏剧性了。


我在单位同事的众目睽睽之下,被我爷爷拉上了那辆价值千万的豪车。


迈巴赫一路驶向老爷子位于京郊别墅区的豪宅。


在车上,我爷爷先是讲了他如何托各种人打听、想尽办法才找到我;接著就向我痛陈革命家史——省略中间那些自夸的溢美之词,总之就是:


他离开家乡和我奶奶之后,就一路飞黄腾达,发家致富——


「最辉煌的时候,全北京八分之一的家庭都用我卖出去的马桶。」老人家想起当年的辉煌,那叫一个神采飞扬回味无穷,「就算如今不如从前了,但我们公司也是马桶行业的佼佼者。」


趁老人家说得兴奋,我偷偷掏出手机在网上查了周氏企业的市值。那数字,让我的心脏漏跳了好几拍。


接下来他说的话,就更让我的心脏受不了了。


他说,他的事业虽然一帆风顺,但儿女缘却非常薄。那位当年跟他私奔的「后奶奶」,没能为他诞下一儿半女就撒手人寰。


原本他觉得没啥,毕竟他俩是爱情的结合,只要两人举案齐眉也就够了。


他悉心培养「后奶奶」的亲侄子做继承人。谁知那崽子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我爷爷他老人家还活得好好的,他就敢明目张胆侵吞公司资产。这让他意识到,不是骨肉至亲到底不行。


于是,他想起当年在故乡留下的种子——也就是我爸。


但等他辗转打听到我爸的消息时,这位独子已经不在人世了。


说到我爸,我爷爷他老人家擦了擦好像并不存在的眼泪:


「唉,说起来都是我对不起他,一天父亲的责任都没尽到,所以他报复我,才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心想,您老真是想太多了。我爸如果知道他亲爹是亿万富翁,肯定不会像他以前那么浪荡,就算是爬,他也会爬到您跟前认祖归宗呀!


说完我爸,老人家一把握住我的手:


「幸好老天有眼,你爸还有你这个骨肉在人世,让我们老周家有了传承!如今咱爷孙相认,以后你就踏踏实实跟著爷爷!爷爷有的,将来都是你的!」


迈巴赫驶进我爷爷的独栋别墅花园。


我从车上下来,一眼看见宁凝的那辆小奔,和小奔旁边的她本人。


我急忙走向她:「你们怎么来了?」


宁凝看见我,神情一松:「我接到咱妈的电话,说你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爷爷。她把地址告诉我,让我来找你,跟老人家一起聚一聚。」


她一边说,一边看了看周围。显然,我爷爷的富贵程度出乎她的意料。


我比较意外的是,宁凝居然提到了我妈。


看来我妈已经知道了爷爷的出现,而且还认可了这件事——要是以前,我妈提起我爸那边的亲戚可没有一句好话。


不过话说回来,除了我爷爷之外,我爸那边也的确没有什么成器的亲戚。


这时候,爷爷也走上前来:


「这就是孙媳妇吧?真不错,我孙子有眼光。我听你妈说,你们还有个孩子?不是让你一起带过来吗?」


爷爷的话似乎冒犯到了宁凝。我看见她轻微地皱了皱眉。


我怕宁凝脾气发作,连忙打圆场:「宁夏这两天有点不舒服,改天带来让您见见。」


「宁夏,周宁夏?这个名字好,大气!」爷爷还不知道宁夏其实不跟我姓。


我正不知道怎么解释,宁凝忽然说:「爷爷您误会了,宁夏随我姓。」


爷爷惊讶地张开了嘴,目光看著我:「你的孩子竟然不随你姓?这是什么道理?」


我有点尴尬。


宁凝倒是很坦然:「我们结婚的时候说好了,女孩随母姓,男孩随父姓,我喜欢女孩。」


爷爷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向别墅里走去。


我读懂了他眼神里对我「夫纲不振」的失望。那老而犀利的眼神,简直让我的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而宁凝呢,调皮地冲我眨了眨眼,露出恶作剧得逞似的笑容。


我知道,她刚才就是在故意挑衅爷爷。


她以前也喜欢挑衅那些看不惯的人或者规则。那时候在我看来,宁凝的反叛精神简直太酷了。


但今天我觉得她有点不太懂事。


毕竟她这次要挑衅的,可是我这位坐拥上亿资产的爷爷。


不过不管怎么说,宁凝的轻松还是感染了我,让我没那么紧张了。


进入别墅,我被视野中的豪华景象震惊了。


无论是一眼看得到的奢侈家具,还是看似不起眼的细节设计,似乎处处写著「有钱」两个大字。


当时不过是傍晚,但房间里已经打开了所有大灯。灯光璀璨,让我一阵眩晕。


家里的两位保姆——负责做饭的张阿姨与负责保洁的刘阿姨分列客厅正中,齐刷刷地向我点头致意:「小周先生来了。」


我脚下差点绊一跤,更晕了。


爷爷对我的震惊十分满意。他颇为自得地领我们在一楼转了一圈。竟然还有一间书房,一整墙的通高书柜上垒著满满的书。


我情不自禁地向书架走去,随手抽出一本《史记》:「爷爷,您家里藏书还挺全。」


然而,我把后面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因为我发现手里这本《史记》,不过是一本装饰书……


宁凝扑哧一声笑了。我尴尬得要命,不知如何处置手里的书。


但爷爷就是爷爷,他脸色一点儿也没变,非常坦然地将书从我手里接过,重新塞回去:「我年纪大了,眼睛不好,看不了书。如果我想看书就让秘书读给我听,又不费事。家里这些就是个装饰。」


从书房出来,他带我们上到二楼。


这下别说我,连宁凝都震惊了。


因为二楼竟然还是毛坯房!


爷爷却一脸得意:「以前,家里就我一个人和两个保姆,一楼完全住得开,二楼就懒得装修了。没必要,一来住不到,二来没人看得到,装修了也是浪费。」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宁凝憋著笑,悄悄冲我挤了挤眼。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在调侃爷爷的精明和抠门。


虽然连我也觉得爷爷此举也太「精」了,但我还是暗中拉了拉宁凝的手,以免她动作太大被发现,惹爷爷不高兴。


爷爷浑然不觉,自顾自地说:「如今不一样了!我有了你们,二楼就有了用武之地。今后你跟孙媳妇搬来和我一起住,想装修成什么风格,尽管跟我说,我找最好的装修队给你们装修——」


宁凝打断爷爷的畅想:「爷爷,恐怕我们不能搬过来。宁夏太小了,住不了新装修的房子。」


爷爷不以为意:「那有什么!我给你们用全环保的材料就是了。就是贵点。活到爷爷这个岁数,买东西最不怕的就是贵了。」


宁凝还是回绝:「宁夏一直是我妈带的,住您这里真的不方便。」


被硬生生地拒绝了两次,我感到爷爷有点生气了,赶紧和稀泥:


「我跟宁凝都在城区上班,住您这里的确不是很方便。不过我们会经常回来陪您的!」


爷爷脸色好看了不少:「虽然说你的工作还不错,但是你毕竟是我们周家唯一的继承人。我看,你也得规划一下辞职的事,尽早回来接手公司!我老了,干不动了,将来都要靠你了。」


我和宁宁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天,我陪爷爷一直聊到晚上十点多。


临走前,爷爷交给我一把保时捷的车钥匙:「你平常上下班竟然还要坐班车?这事儿说出去,爷爷脸上也没有面子。这车给你,以后你开吧。」


于是,当晚我就把爷爷车库里闲置的保时捷开回了家。


但开回家我才意识到,我虽然有车,却没车位——我们家唯一的车位是给宁凝那辆小宾士用的。


后来,我还是在宁凝父母的小区里协调到一个车位,才把那辆保时捷安置下。


那晚回家路上,宁凝还跟我调侃:


「你知道整个爷爷家里,我觉得跟他身份、地位最匹配的是什么吗?」


宁凝看问题的角度一向清奇。


我问她:是什么?


她笑嘻嘻地说:「是爷爷家里的马桶。不愧是马桶大王,家里的马桶是顶配!改天我也要在咱们家里装一个。你觉得怎么样,马桶长孙?」


我知道宁凝在调侃。出于对爷爷的尊重,我没有附和她。


但我跟她的看法其实是一致的。爷爷家里最豪华、最名副其实的家具,的确是马桶。


宁凝不太喜欢我爷爷。她觉得,爷爷不过是有些钱,就要介入我们的生活,又是要我们搬去跟他一起住,又是要我辞职,这都属于没有界限感的行为。她非常讨厌这样的长辈。


她叮嘱我说:「你以后经常去看望一下爷爷也就算了。我可绝对不会搬去跟他一块住的啊!犯不著为了一点钱看他的脸色。」


我不禁苦笑。


那可不是「一点钱」,那是上亿的钱。


宁凝家庭条件优渥,从出生起就没有尝过穷的滋味,这才能面对巨额资产也不眼馋。


但我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贫穷有多难受,所以格外渴望有钱。


宁凝的清高和我的盘算,将我俩泾渭分明地隔绝开来。我从没有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我跟宁凝之间是这么不同。

好在,关于爷爷的事,我妈跟我的想法是一致的。


她希望我能多与爷爷走动,赢得爷爷财产的继承权。


我妈说:


「妈知道,你媳妇家不缺钱。可是她家的钱毕竟不是你的。你爷爷跟你才是一家人,他的钱给了你,就是你的了。」


而自从我开保时捷上班之后,我也越发意识到「爷爷有钱」跟「岳家有钱」的不同。


以前,我在同事们眼里不过是个上门女婿。他们一边在明面上羡慕我的好运,一边在暗地里鄙视我的选择。在他们看来,我的一切都是靠老婆得来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有钱的是我爷爷,「好运」就是实打实不掺假、命里带来的。他们能羡慕,能嫉恨,唯独不能瞧不上了——除了我老婆宁凝,这世上还真的少有瞧不上过亿财富的人。


但爷爷的钱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很快,爷爷提出要做东,请我岳家一家人吃饭。


我生怕宁凝拒绝。


她也的确不高兴,认为没有必要。在她眼里,她始终不愿意把爷爷与自己归为一家人。


好在宁凝妈妈通情达理,认为两亲家见面是应该的。


会面地点是爷爷定的,在一家五星级大饭店。


菜也是爷爷点的。爷爷、岳父、岳母、我、宁凝和宁夏,为了我们五个大人加一个孩子,爷爷点了二十四个菜。满桌鲍鱼海参,什么贵点什么。看起来,爷爷请客仿佛是为了彰显他有钱,而不是为了联络感情。


宁凝似笑非笑地看我,那表情好像在说,她一眼就看穿了爷爷的心思。


我只能假装看不见。


爷爷首先感谢了岳父岳母对我的付出:「我以前疏忽了亲情,让周琛这孩子与他妈妈流落在外,吃了不少苦头。承蒙你们不弃,把宁凝嫁给他,还帮他成家立业,我心里非常感激。」


宁凝妈妈赶紧客气地回答:「老人家千万别这么说。我心里一直拿周琛当亲生儿子看待,他娶了宁凝,咱们就是一家人,您可别见外。」


爷爷摆手,「不不不,不是见外。你们拿他当自己儿子,是你们的情意。但他毕竟姓周,是我周家的孙子,只是你宁家的女婿。这个里外还是要分清的。」


爷爷话音一落,除他之外,其余四个大人都变了脸色。


岳父岳母很尴尬。宁凝很生气。我很担心。


——自从宁凝当面让我舅妈下不来台之后,我就一直很怵她的火暴脾气。


我立刻悄悄地握住了她的手。我这是在求她给我个面子。


席上安静了几秒。宁凝到底压下了她的脾气,没有爆发。


爷爷似乎没有发现涌动的暗流,继续说他自己的:


「宁夏是我们周家的长孙女,却不姓周。老实说,这事一直是我心里的一个疙瘩。但想到你们两位为琛儿的付出,这又是早就定好的事,我也不便多说什么,省得孙媳妇不高兴,嫌我事儿多。我老了,很多事其实都不想管,何必讨人嫌嘛!不过,有件事却不得不管——周琛是我们家的独苗,万不能断了老周家的香火。我看如今宁夏也大了,你们小两口也该把生二胎的事情提上日程,赶明给我生个大胖重孙子,我也好安心把这家业交给周琛。」


这番话的意思很明确:除非我有个儿子,否则就不能继承爷爷的家业。


我知道,爷爷又触了宁凝的逆鳞。我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求她再忍一忍。


但这次她忍不下去了。她用力挣脱了我的手,冲爷爷说:


「恐怕得让您失望了。我跟周琛是计划生二胎,但打算等宁夏大一点儿再生。我的事业如今正在上升期,现在生二胎不太合适。」


爷爷不以为然:


「你不就是个老师嘛?有什么上升不上升的,正好辞职,在家全心全意地生孩子!」


宁凝已经在彻底爆发的边缘。


好在宁凝妈妈及时挡了挡:


「亲家爷爷,孩子们有孩子们的计划,咱们做老人的,还是要尊重孩子们的意愿。」


「尊重,不意味著纵容。你们正当壮年,又有了宁夏,当然可以等。我马上八十岁的人了,还能等几年?我们中国人,最重要的就是一个『孝道』,就像今天这个菜,我为什么要点二十四个菜?就是提醒孩子们,不要忘了二十四孝……」


「噗嗤」一声,宁凝生生被爷爷气笑了。


爷爷气得脸色涨红,但继续说下去: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果一个人连起码的孝道都做不到,我怎么能放心把那么大的家业传给他!」


宁凝干脆利落地站起来:


「爷爷,我今天带著我爸妈来跟您吃饭,是看在您是周琛爷爷的份儿上,而不是图您的家业才来的。您张口闭口地提家业,我不知道周琛怎么想,但我宁凝和我的孩子不图您的家业!」


说完,宁凝抱著宁夏夺门而去。


岳父岳母跟爷爷道了句歉,便也匆匆追了上去。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去还是该留。


爷爷气得脸发白,过了片刻,鼻子里哼了一声:


「你这媳妇啊,脾气真够大的!都怪爷爷没早一点儿把你给认回来,让你娶这么个不贤惠的女人。你听爷爷的话,大不了就离婚!凭你是我周庆山的孙子,大明星都配得上,她算个什么东西!」


我当然不能跟宁凝离婚。


即使不提我们俩之间的爱情、孩子,单说她和她的家庭曾经对我的恩情,我也不能当一个忘恩负义的人。我不能让所有人戳我周琛的脊梁骨。


我好不容易安抚住爷爷,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半夜十二点了。


宁凝和宁夏都不在家。我看了看手机,发现宁凝妈妈在几小时前发来过一条微信,告诉我孩子有点不舒服,所以跟宁凝一块儿歇在她那里了。


岳母永远都这么妥帖,在我和宁凝之间转圜调停,还不忘照顾我的情绪。就算为了她,我也不能跟宁凝离婚。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了岳家。


宁凝正在吃早饭,看见我来,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死皮赖脸地在她身边坐下:「是爷爷得罪了你,又不是我,不带这么迁怒人的啊!」


「你死了这条心,我现在不会生二胎的。」


「也没让你现在生,但不是早晚都要生嘛。」


宁凝突然严肃地看著我:「周琛,你爷爷的钱对你来说是不是特重要?」


我心一颤,顿了顿才说:「再重要也没你重要。」


她端详了我很久才问:「真话嘛?」


我连忙点头:「当然,比真金还真。」


「最好如此。我是为了爱情才嫁给你的,你有没有钱,我根本就不在乎。但如果你因为钱就变了,那我就不要你了。」


「那我就不要你了。」


那天,宁凝这句话一直回荡在我耳边。


我知道她有勇气,有决断。但我还是存著侥幸。我们之间有爱情,有孩子,还会有光明的未来,她真能舍下这些全不要吗?


这件事之后,爷爷一直在给我施压,让我必须马上生二胎。


我一直在做宁凝的思想工作。但不管我怎么费尽口舌地劝,宁凝就是咬定了——她现在不能生二胎。


「为什么啊?咱们不是本来就计划过,等宁夏三岁了就给她生个弟弟吗?」我简直要抓狂了。


宁凝冷笑:


「咱们当时说的是,等宁夏三岁了,就给她生个弟弟或妹妹。可没说一定给她生弟弟!我又不是送子观音,生不了那么精准。生出来不是弟弟,你还给她送回去是怎么著?」


我深吸一口气,头一次感到宁凝的能言善辩有点讨厌。


同时也意识到,我根本做不通她的思想工作。就算我说破大天,她也不会同意马上生二胎。


关键时刻,还是我舅妈给我妈出了主意:宁凝再好强,她也是个女人,等生米做成熟饭、真怀上了,她还能打了不成?


我有点犹豫,但又觉得舅妈说得有道理。宁凝是喜欢孩子的——如果意外怀孕,她肯定舍不得打掉。


于是,就像鬼使神差一样,我将床头柜里的套子拿出来,用针扎了几个洞。


与此同时,爷爷还让秘书给我发了「生男孩姿势」,让我存在手机里仔细研读。


很快,到了宁凝的生日。


我特地将宁夏送到岳母家,并告诉宁凝妈妈,我想给宁凝一个惊喜。


然后,我在家里准备了烛光晚餐。


生了宁夏之后,我们很久没有独享过二人世界了。宁凝对我准备的一系列惊喜非常受用,也很喜欢我准备的那个新姿势。


事后,我心满意足地睡著了。我事前算过,那天正好是宁凝的排卵期。


正在我做著成为「周董事长」的美梦时,一个响亮的大耳刮子把我从梦中带回到现实。


我懵著醒来。


只见宁凝坐在床沿上,气急败坏地看著我大骂:「周琛,你这个卑鄙小人!」


我一头雾水地坐起来,心想爷爷说得没错,这女人的脾气也太大了些。


紧接著,宁凝便将我的手机摔在我脸上。而我们刚才解锁的新姿势充满了整个屏幕,图示旁边赫然写著八个黑漆漆的大字——「据此行事,必能得男」。


「你给我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一瞬间,我有种东窗事发般的惶恐,但很快就理直气壮了:「我就是想生个二胎啊!你就不能理解理解我吗!」


宁凝冷笑:「周琛,你扪心自问,你是想生二胎,还是想要你爷爷的钱?」


我长呼一口气,感到有点厌倦:「宁凝,你讲点道理好不好?你总说我是为了爷爷的钱,可就算是这样,我还不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吗?你是跟钱有仇吗?生个孩子就能得到亿万家产,这事儿是个人都能想明白,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啊……我终于说出了深藏心底很久的话。


宁凝像看陌生人一样看著我。


她的情绪骤然平静下来。而她的平静,让我惶恐。


「周琛,所以,我终于排在你爷爷的钱后面了。」


我想,那一刻我应该辩解。我应该告诉她:不是这样的,我要钱,终究也是为了她。


可是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双我曾经最爱的眼睛,清澈而又冷冽地望著我,洞穿了我的虚伪和矫饰——


是我自己爱钱,跟她没有关系。


宁凝说过,如果我变了,她就不要我了。


她说到做到,很快就跟我提了离婚。她说:「看在咱们曾经的感情上,你别挽留我,我们毕竟是宁夏的父母,我不想闹得见不了面。」


我们平静地离了婚。孩子归宁凝。我净身出户,从过去的家搬进了爷爷那座独栋别墅的二楼。


我终究没有打败家族的魔咒——在孩子三岁的时候,身为父亲的我,离开了孩子的妈妈。


爷爷对我离婚之事欢欣鼓舞,几乎马上就给我安排了一连串相亲,对象都是家事、人品、样貌总有一样占优的好姑娘。


我一个都没去见。因为我不配。


我总想起多年以前的事。


那时候,我追宁凝追了很久,她都不答应。她那个混蛋劈腿前男友来求她复合。我把前男友打了一顿,还因此进了拘留所,可我一点都不后悔。因为我不想让宁凝伤心。


哪怕她不跟我在一起,她也值得和更好的人在一起,拥有更好的幸福。


我记起跟宁凝在一起的初衷:不是因为她的家庭能让我成为「京城贵婿」,而只是因为我爱她,我希望她能幸福。


宁凝跟我在一起,也不是因为我有个有钱的爷爷,而是因为我待她赤诚、一往情深。


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她更懂我。


她不嫌弃我的平庸,不在乎我安于现状,甚至欣赏我幼稚的爱好——我喜欢收藏手办,我们家装修的时候,宁凝甚至让岳母给我专门留了一间用来收藏手办的房间。


离婚之后,我把那一屋子手办搬到爷爷家。爷爷看了一眼,说:「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有这么幼稚的爱好!」


于是,那一屋子手办就再也没有见过天日。


我每天都在想宁凝。但是,宁凝却回不来了。


爷爷对我的相亲进程很不满意。他冲我发了特别大的脾气,严令我今年之内必须结婚。


而他老人家还没看见我再婚,就驾鹤归西了。他跟我爸一样,死于心脏骤停。


我想,这大概是我们家族的诅咒。我们是这样自私的一群男人,最终都会死于孤独暗夜里的心脏骤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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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题要答!!!

女儿去外婆家了。

我得了几天闲,结结实实地睡了一整个上午,跑出去骑了一整个下午的车,约人踢了一场球,喝了一顿酒,就像是没生娃以前的日子。

半夜睡不著收拾屋子,躺在女儿那一堆毛绒玩具里,那里边有出生前就买来的,有满月时外婆给的,有一周岁的时候我朋友送来的……我才意识到自己当爸爸都三年了。

女儿不在家,玩具们都显得孤单。

女儿是三年前我老婆在医院里生出来的,小家伙破水而出的时候我正在看前天晚上一场球赛的录播,直到医生告诉我得了个女儿,我才意识到我踢了十几年的七号后继无人了。

自从有了女儿,我的生活面貌就「焕然一新」。我睡不到懒觉了(本人是上夜班的),我要早起去菜市场,跟一群大妈们抢最新鲜的蔬菜,我做的菜其实不好吃,但是应该很干净,女儿从断奶后至今已经吃得很习惯了。她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我大概都能摸得准,全家也只有我有本事叫她乖乖地把一碗饭吃干净。所以现在女儿会对我说「我要吃饭饭!」而对她妈妈说「我要喝奶奶」。这一点,我挺自豪,我怕是也就这点本事了。

我应该还有个本事,就是哄女儿睡觉,我会唱许多儿歌,虽然不好听,但总能叫她睡著。每次抱著她,看著她睡著,她长长的睫毛粉嘟嘟的嘴巴,我总是很难确信,这玩意居然是我造出来的。

我有时候会觉得女儿不怎么好看,这大概怪我,毕竟我这副模样,也没指望生个西施出来。就算生出来了,我也舍不得送吴王糟蹋。我有的时候觉得女儿也不怎么乖,这大概也怪我,我表面上很老实,其实内心卑鄙又无耻。女儿不乖,老是喜欢撕我的书,就像我老是幻想撕姑娘的衣服一样。

我以前本不关心男女平等这种我视作理所当然的事情,何况在性别之外还有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但如今我得了女儿,我就希望女权运动能更加猛烈些,我始终相信「将来必是赤旗的世界」,我始终相信我们从母系走来,总有一天还会走回去,因为这关系到这个人类种族的命运。我始终相信按照如今这个生育率,有一天全世界的女人们会联合起来,她们只要说一句「老娘不生了」,男人们有枪也没地使的时候人类就要完蛋。到那时,没准图腾上的龙要换成鸡蛋。

虽然女儿只有三岁,但我想好了,「你一定要幸福」「我要把星星摘给你」这种口号标语实在是假大空,「父爱如山」更是我根本说不口的,我也非常讨厌所谓「爱」的教育,所谓「父慈子孝」的美德,我觉得这是这一种变相的思想暴力,要把人拉入一个无比复杂的网里,凡在网中的,都不得自由。我以为女儿是颗种子,我是一朵云,热的时候遮挡太阳,旱的时候化作雨水,闲的时候各种变化逗她开心,至于她会开出什么样的花来,赤橙黄绿青蓝紫,皆是欢喜。

至少目前的心态是不会要二胎了,我想把最好的一切都给我的女儿,我不希望给她很大的压力,我不希望在学业上对她有过分的要求,能上清华北大自然是好事,考个二本三本我也照样满意。我不希望在未来的生活上对她指手画脚,她爱做什么做什么,只要遵纪守法,只要诚实守信,丁克、朋克、杀马特,宅腐、不婚、民主派,我想我都不会干涉她。人生真的太短了,我既然没有经她同意就让她来了,我就没有资格叫她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

只要她高兴!

真的,只要我女儿高兴!

我本人是个没啥追求的人,看看球,翻翻书,玩玩游戏,如果在我有生之年,能养出一个高高兴兴生活的女儿,我就是成功的。

女儿很心急,说话早,走路早,大概是她急著想看看世界,表达自己。当她能够清晰地喊我一声「爸爸」,用她遗传了我的那双小眼睛瞧我的时候,其实我多少有些惶恐,我真不知道我能有多大的能量伴她成长。当她可以脱开我的手自己走路的时候,我多少又有些失落。有时候我会想,回归一个自然人的本性,我之于人类这个种族的生殖任务已经完成了,我是不是可以去往人生的另一个山头了,但是想想好像又不行,那一种羁绊已经有了,就算是我死了,我种的花还在呢。

好像走题了!!!


在我还没结婚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迫切想要儿子。

那是一个黏糊糊的下午,空气里飘著海水的咸。我和男友在沙滩浪了一整天,看海、晒太阳、冲浪、游泳、散步,两个人的日子是那么简单。

4点半了,海滩上洗澡的地方5点就关了。大家都开始往洗澡的路上走。我前面是一家人在走:爸爸妈妈和三个儿子。走到男女盥洗室门口,爸爸叫三个儿子跟自己一起,跟妈妈再见。那边厢妈妈也大大地挥手:宝贝儿们!待会儿见!乖乖滴!好好洗澡!

然后只见这个妈迈著大长腿,仰首阔步走进女士盥洗室,金色的大波浪长发在阳光下颠出美丽的弧光。只见那个爹,背著巨大的妈咪包,催完这个娃催那个,把仨左顾右盼精力旺盛的娃赶鸭子一样往盥洗室里赶……我都走进女士的了,他还没赶完。

30分钟,一个人爽爽利利地冲个澡,洗去一身沙子,摩挲自己被海水和阳光亲吻过的肌肤,涂上润肤乳,换上干燥的衣服……多么从容而享受!30分钟,带著两三个年龄在二三四五六七八岁活蹦乱跳的宝贝疙瘩一起洗,给他们洗干净了,我长头发里的沙还没摘净都没时间了……

多么生动的一课!始知生男好,生男跟爹去尿尿,生男跟爹去洗澡!当时我就坚决地想,我要生儿子!

从此,生儿子的执念种了好几年。一直到我有了女儿,我才发现原来给她洗澡是多么美好的事儿:看著她双手呈小碗去捧水;她在浴盆里踢出水花儿,咯咯笑;水珠在她长长的睫毛上震颤,又随著她一眨眼而落下;她娇嫩的小嘴唇在水的润泽下呈现亮红……一切都那么美,我心里只会感叹,时光啊,你慢点走,让我多陪陪她,让她多陪陪我。

人吃个饭喝个茶穿件衣服都有各种各样的偏好,何况生娃这么大的事儿。娃没落地之前你想生儿想生女的,娃生出来以后,当爹当娘的就会明白什么叫做爱你胜过爱生命,就会明白什么儿啊女的,我的孩子必须是这个娃,只能是这个娃。

我生完出月子跟朋友逛街。她说:Don』t you think it』s a miracle? You』ve just known her for a month, but you would give your life to her!

是啊!想当年自己真是太天真,老母亲这条命都可以给她,给她洗个澡算什么!

我觉得没孩子的人设想生儿生女,就像没恋爱的人幻想自己未来的伴侣,要这样那样,可真等那个人出现了,你会发现他可能跟你预期的种种情景截然不同,然而你还是怦然心动,爱得死心塌地。属于你的,生活未必以你预期的方式给你,然而一切都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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