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毛是我初中同学，学渣，但脑子活泛、会来事儿。班上练体育的几个特长生谁都欺负，坏起来连老师都揍，二毛跟他们称兄道弟。高中毕业，到省城念了个专科，跟个八竿子打不著的表舅干装修，从砸墙水电贴瓷砖开始，几年就自立门户混成了工头。省城、县城买了两套房，二十多万的凯美瑞开著，骗个白白净净的大学生当老婆，前年添了娃，整天小人得志的模样。

一见面，就眯著小眼睛啧啧：

「你说你，放著金饭碗不要，瞎搞啥？早说不想干了，咱俩换换啊，这官帽子你不当回事，我们做梦都盼著咧！」

气得我直骂他：

「滚远点！你们家金碗装稀饭啊？」

二毛摇摇头，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现在吃点苦，将来享福啊。网上都说山东人爱当官，还说什么保守思想作怪，狗屁！不就是图个油水多、有面子？很多事情，有关系随便任性，没关系寸步难行，熬到那一步，我也好跟著沾沾光啊……你说你，真是白瞎个材料了。」

我不搭腔，看他狗嘴里吐出个什么牙来。

二毛意味深长地看著我：

「干装修这些年，净跟房子打交道了。你别说，大到升官发财、生老病死，小到娶妻生娃、上学落户，更别说养小三、包二奶，权钱色名，吃拿卡要，都离不开房子。听的见的多了，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金钱如粪土、公章最牛逼啊。」

「咱们南城金×府邸知道不？七八年前开盘，基本户型总价都要小200万，联排别墅三五百万往上，当时我就想，哪有这么多二傻子砸钱？这价位谁他么买整个破省城，北京上海好不好？结果我娘啊，连夜排队、当天清盘！一打听，差不多都是全款！……我还没顾上感慨土豪多呢，没几天隔壁300米又开建一个小区，位置更好、容积率更低、交通更方便，我琢磨这开盘价格至少还得涨2成。怎么悄没声地不动静？我操，又被震惊到了，单位宿舍！团购价不到六千！」

「前些年我有个固定客户，市政、路桥、电力啥都干，真是数钱数到手软。他家在东城买了×科的别墅，我给装修挺满意，后来接二连三找我，光别墅、大套房装了四五套了，基本都是一个个小狐狸精找我出方案，一时一变、这不行那不行，让她们折腾够呛，要不是掏钱的不在乎，劳资早就不伺候了。有一回我开玩笑问他，老板你保重身体啊，天天这么翻牌子哪受得了？他嘿嘿笑，不接茬。后来问司机才知道，房子他掏钱不假，房本不是他；美女谁都眼馋，他可不敢碰半根汗毛。谁的房子、谁的女人，你猜？」

「说到房子和女人，还真是，要不为了女人，谁买房子？娶妻生子也好，金屋藏娇也罢，归根到底都绕不开房子。金×府，有一家是我装的。外面看，一梯两户，各有各门，进去之后两套是打通的，全加起来小三百平，光基础装修结账就30多万，安装家具家电和各类摆设足足搞了两个多礼拜，我看那架势没有大几十万不下来，光那两台70寸的索尼电视就小10万了，全套进口家具更是没数。三个月回访，见著真人，二十出头的小姑娘，长得确实没挑，文文静静像个大学生。后来才知道，这是××高速老总的小，比亲闺女还小两岁！老头每周末都来，大房也是心知肚明，不吵不闹、一团和气，安排家里管采购的司机隔天送一趟货，根本吃用不完。后来厕所跑水把墙皮泡了一点，去搞维修发现，卧槽肚子都大了！」

「做生意的，谁他么不想接大单发大财。可大单凭什么砸你头上？就算砸头上，你能不能接得住，顺顺当当把钱挣下来？往简单了说，俩字『回扣』。再深点说，还是俩字『关系』。没关系，送钱都摸不著门！你以为随便谁家的钱都能送进去？你知道王炮不，当年比我还穷，小学毕业，斗大字不识一箩筐，带几个老弱病残的货，骗老百姓俩钱儿瞎混。几年功夫就发起来了，为啥？他娘的祖坟上冒青烟，有个侄子当兵回来，不知怎么搭上线，给××当了司机。一下子像炸开了金山，工程接到手软，懒得自己折腾，干脆转手包给别人，稳稳当当几百万到手，钞票硬生生从天上往脑袋砸。」

「网上天天说山东人爱当官，混了这些年，我是有体会的。根本不是什么狗屁传统观念，更别扯什么孔夫子、儒道法，说到底就是当官有甜头，还他娘的齁甜！前面些年，上哪办事不得找门路、走关系？哪个领导家不过得有滋有味，家人亲属占便宜？就算你不求人办事，你敢得罪一个我看看？动动小指头就让你躺地上打滚，还说不出哪难受来。官本位，本质上不是爱当官，是呼风唤雨、名利双收，让你欲罢不能；是权力任性、予夺随意，让你不得不怕！」

看他没完没了，我赶紧打住：

「行了行了，这点屁事吹半天牛逼？劳资当年混司法口，什么没见过？那会儿你还撅屁股贴地砖呢。」

我点了一支烟：

「你说的大概意思没错儿，但2013年确实是个转折点。往前数多少年乌烟瘴气，老妖大怪小鬼到处乱窜，国家都要吃空了。别说领导，普通干部也贼舒服。最早，政府机关公开搞创收、拿提成，汽修厂、宾馆饭店、外贸进出口，啥挣钱干啥。法律机关放高利贷、开讨债公司、直接入股企业当打手，现在看都匪夷所思。那年代，稍有点实权的单位都肥得流油，时令水果发一车，整扇猪羊收拾得半根杂毛没有，擦屁股的卫生纸都管够。那时候领导不为别的犯愁，整天拍著脑袋琢磨还能发点啥？更别提各种福利、奖金、提成、慰问，加起来比工资还高，根本花不著。再往后，房子值钱了，好多单位到处挖地皮、盖宿舍，你看50岁往上的老油条，房子少说三套。也难怪父母那辈认准了公务员，物价低、收入高、福利好，用权任性没人管，稍微带点职务，走到哪都是高接远迎、好酒好肉。就这工作，谁不挤破头往前凑？可现在呢……算了，说了你也不信。」

二毛抢著说：「说半天还没明白我意思。关键你得熬啊，熬资历、熬职务，熬到份上呼风唤雨、想啥来啥，明白不？」

我甩了他一眼：「有点格局好不好？整天琢磨一分本三分利，你这种人可别当官，当了官不知道为非作歹祸祸成啥样。就算按你思路，这门生意投入20年才见分晓，而且根本没有回头路，你敢下血本？」

二毛接著摇头：

「几千年来杀头的官儿也千千万万了，还不是层出不穷？20年算个屁？贪财好色是人性，啥时候能改？天大地大领导最大，啥时候能改？这两条不改，千年万年也是一样。电视里圣人多得是，可你活了小半辈子，见过活的吗？」

我最烦听这种话，可也无法反驳。想想干法律工作那几年，翻看一张张履历表，多少人都是80、90年代的大学生，万里挑一、出类拔萃，一路披荆斩棘、爬坡过坎，苦熬十几年几十年，才走到实权部门、重要岗位。本已经算得上功成名就、荣耀乡里，可忽然有一天却急转直下，落得个身败名裂甚至家破人亡的下场。几千年间，好人总是轻易变坏人，谁能给一个真正有说服力的解读？难道我们民族性里，真的流淌著腐败基因？

我说：

「好，大家都在赌，你赌的是老调重弹、涛声依旧，我赌的是飞流直下、豁然开朗。你赢了，我不后悔，凭一身本事，犯不著搂那些提心吊胆的脏钱。你输了，说明千年困局找到了答案，海晏河清之时，国家未来有望。真要有那一天，高兴还来不及呢！」

二毛一脸恶心样，一拍脑袋像是开了窍：

「我说，哥们装啥啊，说到底不还都是个『钱』字吗，咱俩只是挣钱思路不一样。你吹这些牛逼，咋不老实待著为人民服务呢？」

「你格局呢？」

千言万语在嘴边，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二毛嘿嘿笑：

「周哥，咱不扯那些没用的了。你现在无官一身轻，路子肯定还是熟的，给我介绍几个工程呗？」

后记：

首先向支持陪伴公周的各位朋友致以新春的问候！

近来不少体制内的朋友询问公周关于职业生涯的困惑，限于时间精力有限，很难一一回复，在此表示歉意。这篇文章算是对其中几位朋友的回应，很多话不便多讲，点到为止就好。

衷心希望留在体制内的朋友，踏实做人、认真做事，一方面求得身心安稳，另一方面也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别人裸泳，不要眼馋，裤衩穿好了，潮起潮落都不怕。如果面临家庭困难或有其他情况，建议慎重考量后及早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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