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娃儿哎,莫贪耍了,去剜点猪鼻孔回来,中午吃哈。”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着午饭。

“好嘛。”玩得正高兴的二娃子无奈的答应着。不去,怕是又少不了一顿“老笋干熬肉”。

一会儿,屋后面圈里的猪叫了起来,并且一声比一声叫得凄惨。“这是咋个回事?”母亲赶快放下手里的活,向猪圈那边碎步跑去。

“你在干啥子呢?”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幕,母亲怒不可遏,抓起墙边的一根木棍朝猪圈里扔去。

“我在剜猪鼻孔啊。”二娃子扔掉手里的镰刀,飞快地跳出猪圈,边跑边叫道。

第二天,母亲又叫二娃子:“去挖些折耳根回来凉拌,搞快点。”

二娃没答话就跑出去了。几步路的功夫,母亲又听到猪在嚎叫。跑去一看,二娃子正攥着猪耳朵不放,在“折耳朵根子”呢。

母亲又气又无奈地一遍遍骂着二娃,看看圈里的猪没事,才渐渐消了些气。是娃娃嘴馋,好久没吃肉了,母亲心里清楚。

这个故事从什么时候流传下来的,不知道,但是在这个地区,人人都会讲。以至于大人叫孩子们去剜猪鼻孔,或者折耳根时,都要专门交待一句:“不要跑到猪圈里去了哈。”再以至于,我在写这篇文章时,考虑良久,还是不敢用猪鼻孔做题目。可是命题鱼腥草吧,又太正式了,不是开中药铺的,也就不用拿《本草纲目》一类的词条来唬人。最后定题为折耳根,愿意吃它的人大概都知道。

阳春三月,懒洋洋的风掠过残酷的温柔,大地在健忘中迅疾地醒来。山坡上,树开花了发芽了,河边的草地冒出淡黄的绿色了;穿过一个冬季的臃肿和沉重可以脱掉了,让阳光软绵绵地照射在我们已经开始泛白的皮肤。无数文人骚客歌颂和叹息过的春天终于来了。相约而行,到郊外踏青去。在生机勃勃的春草中,找寻一些野菜吧。春天是一个慷慨的季节,没有播种,没有孕育,仿佛在一夜之间,她就奉献出如此之多,还敞开了胸怀让你采摘。枸杞头,马齿苋,荠菜,野藠头,蕨菜,还有春笋和折耳根,渐次呈现在开始温暖的大地上。这是片湿润的砂土地,折耳根在疯长。略带点紫色的叶子在微风中娇嫩地绽放,揪住它,可别用劲把它扯断了,顺着根缓缓地向地下掏去,它的根向旁边伸出去很远呢。连叶子带根一起刨出来,黑色泥土裹挟着雪白的根,朝上顶着淡紫色的叶子,那是春天的色彩和纹路;拿到鼻子前面闻闻,一股浓烈的气味散发开来,香味中带着泥土味道,是春天的味道。现在,我对春天的描述竟然来自于多年以后怀念少年时采挖折耳根留下的味道。

故乡的味道——折耳根,彼之砒霜,吾之蜜糖!

回家,把寻来的一堆野菜打理。折耳根通常用来凉拌。叶子和根到底吃哪部分呢?都可以吃,有人喜欢叶子的清脆,也有人喜欢吃它的根,因为有嚼劲。清理淘洗干净,放在盆里,加自己喜欢吃的调料。基本味以酸辣为主,折耳根服醋;凉拌折耳根放不放糖呢?看自己喜好,不过放一点或许更佳。春天是养肝的季节,宜多食甜。拌匀就可以上桌子了,这叫做“活捉折耳根”,因为没有提前用盐杀一下水分,看起来咋咋唬唬的一大盆,其实没多少。其他的野菜也不能拉下,素烧个春笋,做份枸杞头烘蛋,藠头用来炒腊肉,再来碗荠菜汤,一桌子清香烂漫,多么惬意的春天味道。这就是“吃春天”。

故乡的味道——折耳根,彼之砒霜,吾之蜜糖!

而现实常常与浪漫的文采截然相反。困难年代,吃野菜度日子是不得已的事。在冬天,地里的出产很少,去年秋天存下的粮食必须省着吃,青黄不接的时候正是这季节。为了一家人不断炊,就得挖些野菜回来搭配着吃。我想那时候的野菜味道和今天定会完全不同,尽管我们在同一个地方挖着同样的野菜。

野菜好吃吗?或许是不错,但是野菜,甚至野味,如果有想象中那么好吃,以人类的智慧,还有天下吃客的毅力,早就大面积栽种和大量养殖了,成为食物中的蔬菜,或者家禽和家畜。至今还是叫野菜的,其味必不甚佳,也就不值得满世界大力推广种植,于是它只有寂寞地远离主流社会;只有“当春乃发生”,等闲待君识。常常见到有人说这样野菜多香啊,那种野菜好吃啊,这种人当是矫情,仿佛别人都不识味,暴殄天物一般,只有他才是慧眼识珠。不错,吃久了精细美食,偶尔尝点山野粗菜,那独有的清香味自然让人回味。可是天天让你吃,是受不住的。

折耳根好吃吗?有人说好吃,有人却是完全不能接受。汪曾祺先生曾经认为自己什么都能吃,好像他以前不吃苦瓜,经过一个同学的整治后,开始吃苦瓜了;对芫荽的接受过程大致也是如此。可汪先生仍然承认,自己是不习惯鱼腥草的。我想这苦瓜,无非是因为味苦,多数人无事何必自讨苦吃呢,于是不愿意吃;但是苦味依然是五味之一,是能接受的。而鱼腥味,每个厨师做菜时都想尽办法要除掉它,还有人愿去品尝?在中国,似乎以川黔等少数地区接受度最高,或许是由于这些地方嗜辣,用辣椒和醋的刺激去盖过鱼腥味;不如此处置似乎不成,总不至于凉拌个折耳根加料酒去腥味?拌出来会是什么味道。有白油折耳根吗?没有。白油春笋是有的。也因此,在这些地方,折耳根已经进入人工栽种阶段,一年四季都可以吃到。

生活中,什么味道都应该尝尝,“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然你会失去很多感受。不过,也允许人家有些东西不吃,比如折耳根,至今很多地方还是不吃的。

(文章写完,准备找点图片,结果没有。本打算清明上山挖点野菜补上,不料大雨,无功而返。)

东宇发了两张照片,补上

故乡的味道——折耳根,彼之砒霜,吾之蜜糖!

故乡的味道——折耳根,彼之砒霜,吾之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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