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學習筆記是在學習張汝倫教授的文章《從黑格爾的康德批判看黑格爾哲學》所記錄的。此篇論文原載於《哲學動態》2016年第7期。

人們通常傾向於將黑格爾的形而上學擱置在一遍,彷彿它不存在,或將其與黑格爾的其他哲學進行切割,從而對黑格爾作非形而上學的解釋,不是將黑格爾哲學解讀為一種範疇理論,就是將它解讀為某種新康德主義的認識論,或者某種社會認識論、或反基督教的人文主義或生存哲學。主張對黑格爾哲學進行非形而上學解讀的人,大都相信,康德已經宣判了形而上學的死刑,形而上學是拖累黑格爾哲學的部分,只有將其拋棄,黑格爾的哲學才能顯示出其意義和價值。但黑格爾自己不斷強調形而上學的根本重要性,並說:一個有文化的民族沒有形而上學,就像一座廟,其他各方面都裝飾得富麗堂皇,卻沒有至聖的神那樣。所以問題不是黑格爾哲學是否是或是否有形而上學,而是如何看待他的形而上學。也有一種觀點認為,黑格爾的形而上學根本不是康德批判的那種傳統形而上學,而是一種後康德的形而上學。但我們認為,無論如何,黑格爾對康德的批判不是出於學術工業的需要,而是出於他思想體系的需要。他需要通過批判康德來彰顯出 自己獨特的哲學立場,客服西方哲學的根本弊病,開闢一條超越此傳統的哲學道路。

在黑格爾看來,哲學的根本任務是要克服表現在文化中的種種二元對立與分裂。這種二元分裂表現為精神與物質、靈魂與身體、信仰與理智、自由與必然等等形式。在黑格爾看來,近代哲學從笛卡爾開始,無論是經驗論還是唯理論,實際上都以此二元分裂為基礎,而在康德那裡,這種二元分裂對立得到哲學的最終肯定。康德哲學可以說就是建立在現象與本體、主體與客體、主觀性和客觀性、自然和自由、感性和理性、知性和理性等二元分裂。哲學如果將恢復世界的和諧統一作為自己的目標,當然首先應該客服和解決上述這種二元論,因此黑格爾的康德批判將圍繞著批判他的二元論展開。

黑格爾對康德的批判,集中在對他的主觀主義和形式主義的批判上。黑格爾認為康德哲學的原則是「主觀性和形式思維」。康德區分現象和物自體,認為雖然我們能思維物自體,但卻不能認識它們,而只能認識現象。我們可以有關於現象的先天知識和經驗知識,但不管什麼知識,都以我們的主觀性為基本條件,沒有人的主觀性及其產物(直觀形式與先驗範疇),現象知識就不可能。在此意義上,現象本身具有主觀性。這就是康德的主觀主義,因為事物本身不是知識的對象,哲學不可能認識事物本身,所以它的任務就是闡明現象知識的形式條件。黑格爾稱康德的哲學叫做「批判的觀念論」,「批判」指得是康德將要擺脫傳統形而上學的認識對象,進而對理性能力進行考察。「觀念論」指的是在康德看來,實在是由人的認識能力所構建,直觀形式與先驗範疇使得實在成為我們可以認知的對象。黑格爾認為康德提出「直觀與概念相互依賴,缺一不可,單純的直觀是盲目的,單純的概念是空洞的」是很值得稱讚的洞見。觀念論從根本上表明,世界不是直接給予我們的,而是要通過精神的中介。

但是黑格爾又將康德的觀念論成為「主觀觀念論」,以與他自己的「絕對觀念論」相區別。這表明,黑格爾認為,康德雖然區分了知性和理性,卻把它們都看做人的主觀能力,並將知識限於知性。這樣,哲學就不能把握全體作為自己的根本目標。哲學的任務知識研究和闡明主觀性的諸形式,「善與美,主體與實體,自由,神聖都不是知識的對象」。黑格爾認為這些才是哲學的真正內容,而康德哲學只是「形式思維」,首先缺乏的是真正的內容。知性總是就事論事,孤立地思考事物,從來不會在事物的本質關係中思考它們。這種思維方式在黑格爾看來是「形式的」,相反,辯證思維是具體的,因為它總是在事物本質關係中思考它們。雖然黑格爾承認並欣賞,康德憑藉「先天綜合判斷」徹底告別了洛克和休謨的經驗主義,但是這也是他批判康德最徹底的地方。

黑格爾認為,先天綜合判斷已經非常接近他的絕對觀念論要達到的目標——絕對同一性:「在綜合判斷中,主語是特殊的東西,謂語是普遍的東西,主詞以存在的形式出現,謂詞以思維的形式出現,這兩個不同的東西是先天的,即絕對同一的」。康德在《純粹理性批判》中提出一個先天綜合判斷:世界有一個開端。主詞世界是個特殊物,是存在的東西,屬於「存在的範疇」;謂語「開端」卻是一個普遍物,任何東西都可以有開端,開端是個思維的形式,即概念。人們通常認為,上述這個綜合判斷中的主語與謂語,有根本的區別,但是黑格爾認為,沒有絕對的特殊,我們在思維某物時,總是思維它是某一種或某一類物,即「質料是不可能與形式相分離的,質料與形式是同一的」。當我們說世界如何時,不可能不知道「世界」是什麼,不可能不至少知道它的某些規定,而這些規定,當然都只能是普遍物,即概念。如果對世界一無所知,就不可能對它有任何判斷。黑格爾讚賞康德的「直觀與概念相互依賴」,他認為這暗示了他主張的「質料與形式的絕對同一」。同時,黑格爾也讚賞康德「溝通直觀與範疇的想像力的概念」。按照黑格爾的規定,思辨思維產生一種複雜的綜合:對立物的統一與它們的對立的綜合,即絕對同一。康德的統覺的綜合統一也是思辨的,因為它即區分了主體和客體,又將它們統一在一起。(對此我表示不能理解,在康德那裡,統覺的綜合統一即想像力溝通的是感性直觀和知性範疇,這兩者並不是所謂主體和客體的對立,因為這兩者得以產生的前提都是認識能力當中的先驗的諸形式,在這個統一的過程中,並沒有所謂客體的參與。這一點需要繼續探究)對此,黑格爾寫道:

在康德那裡,這個統一無疑只是自我意識的絕對、原始的同一性,它先天絕對地從自身提出判斷,或毋寧說,作為主觀與客觀的同一性,它作為判斷顯現在意識中。這種統覺的原始統一被稱為綜合,恰恰是因為它的對立雙方在它之中絕對為一。

二元論恰恰是從這種真正的綜合統一或理性同一中產生的:「作為思維主體的我和作為身體與世界的雜多,首先是從這個原始綜合中分離的」。在康德那裡,「經驗性意識的自在就是理性本身」,也就是在此意義上,黑格爾認為康德哲學是經驗主義的,甚至心理學的。黑格爾指出,那使感覺的雜多性得到絕對統一的力量,並不是自我意識的主觀活動。我們可以說,這個同一性即是絕對,即是真理自身。

黑格爾認為,康德的知性認為事物是絕對獨立的,尤其是精神與物質,最多認為也許在本體界它們是同一的,在現象界它們肯定不同。所以康德雖然主張直觀與概念相互依賴,卻永遠也不可能建立一個特殊中的普遍學說。

康德將理性規定為只有調節功能,不能基於事物的知識,即不是構建性的,這就康德哲學本身而言是對的,因為康德哲學沒有形而上學對象。但黑格爾認為,這種一致性沒有帶來任何積極的作用。因為康德關於理性的這種「空洞」解釋,直接導致了其「形式化」的倫理學,雖然康德認為實踐理性與理論理性不同,它不是空洞的,而是具體的,它給道德行為立法,但在黑格爾看來這是矛盾的。因為根據康德,理論理性和實踐理性不是兩種理性,而是同一種理性在不同領域的應用。正因如此,實踐理性產生的道德律也是空洞的,它除了可普遍化外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規定。它只要求我們的動機和行為符合可普遍化的要求,所以在康德那裡,義務並不告訴我們具體該做什麼和怎麼做,義務所保留的只是抽象的普遍性,絕對命令只是我們的經驗天性服從實踐理性,而我們的經驗天性絕對不能是義務的基礎,因為它的目的和興趣不能普遍化。康德在構建其道德哲學的時候,提出了「意志自由」的先驗假設,但由於其對純粹理性的態度,他沒有規定自由意志的任何內容,因此,當他說人們應當以善作為意志內容時,立刻就會發生關於「什麼是意志內容規定性」的問題,只是根據意志須自身一致性的原則,或只是提出為義務而履行義務的要求是不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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