鑑忠堂寶謨樓遺址

  柱國元輔坊(攝於一九六年)

  本版圖片由新鄭市文化廣電和旅遊局提供繪圖/王偉賓

  明神宗賜高拱誥命(局部)

  本報記者趙慎珠

  在忠義之士燦若星辰的歷史長河中,總有一些人物格外耀眼;在厚重河南精彩出彩的輝煌長卷中,總有一些章節值得發掘。高拱以及他在自己生活的那個時代所建樹的功業,就很有書寫的意義和價值。

  明代隆慶時期,只有短短的6年,卻是一個能臣輩出、風雲際會的特殊時期,明史在這裏畫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徐階、張居正、海瑞、戚繼光等人物次第登場,高拱更是政績卓然。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史學家、鄭州大學首任校長嵇文甫評價:高拱是一個站在時代前面開風氣的人物。

  高拱是新鄭人氏,人稱高新鄭,後又長眠於此。

  清明時節,整理思緒,畢恭畢敬,拜謁名臣。

  銳意革新

  高大的泡桐樹上,一簇簇白裏含紫,紫中隱白的泡桐花開得熱鬧非凡,空氣中飄來淡淡的甜香。

  新鄭黃帝故里鼎壇南側綠化帶的東南隅,一座宏大的拱形過廳,佇立在茵茵綠地之中,基座高約1.2米,過廳上部,用青石條鋪就,牆身和券頂,用青灰磚以白灰粘砌,它是鑑忠堂寶謨樓遺址。

  清康熙四十一年《新鄭縣誌》載:“明穆宗賜高相國拱所建,在城內東街道北。”遺址是新鄭舊城保存下來唯一的明代建築,高拱多次在此迎接聖旨,百姓叫它接旨亭。

  400多年前,明隆慶三年(公元1569年)臘月二十二日,北京城風雪交加,皇帝下旨,召高拱再起,任內閣大學士兼掌吏部事。

  新鄭城內,鑼鼓聲聲,鞭炮陣陣,家家戶戶正在辭舊歲,迎新年。農曆正年初二,寒風凜冽,58歲的高拱,一大早就等候在了鑑忠堂寶謨樓前,一個望六之人,已經容不得從容等待,在他的眼裏,忠君報國到了只爭朝夕的關頭。接過聖旨,高拱沒有按慣例忸怩一番,而是立即輕裝就道,未攜帶家眷,頂風冒雪,乘驛車僕僕北上。

  高拱再入內閣,“慨然以天下爲己任”,迅速顯示出卓越的才能。

  隆慶初年,社會矛盾激化,危機四伏,吏治腐敗導致明王朝陷入財政虧空、邊境廢弛、社會動盪的困境。

  河南工程院教授嶽天雷考證,隆慶朝的閣臣有九人之多,先後任內閣首輔的有徐階、李春芳、高拱三人;先後入閣出閣的有趙貞吉、高儀等五人;一直任閣員至次輔的只有張居正一人。九人像走馬燈一樣,進進出出,人事不斷變遷,權力不斷轉移。表面上看,似乎是爭權奪位的“混鬥”,本質上,卻深藏着守舊與革新、保守與改革的根本對立。以高拱、張居正爲一方,其政見綱領是變法改革,力圖挽救搖搖欲墜的大明王朝,學術上主張儒法兼宗和經世實學,是謂革新派或改革派。兩派營壘對立,陣線分明。

  高拱撰寫的《除八弊疏》在前,內閣大學士張居正撰寫的《陳六事疏》在後,兩人把國家的前途命運,寄託於整頓改革、力行實政之上。高拱擔任內閣首輔後,在整頓吏治、選儲人才、安邊強兵等方面頗有建樹,大刀闊斧地進行洗刷頹風、振興朝政的一系列改革。中央民族大學博士生導師牟鍾鑑認爲:他使帝國多年因襲虛浮、積弊叢生的內政外交有所改觀,生出一股清新剛健的新風。

  高拱“能得人”“善用人”,起用一批有能力、有操守的人才,如吏部尚書楊博、薊州總兵戚繼光、應天巡撫海瑞等,他們或擅長行政,或擅長軍事,或擅長漕運水利,都是“明體通變,事功卓著”的高才。

  中國人民大學教授、明清史專家韋慶遠點評:高拱是有明一代最有魄力、最有識見、最敢於改革舊制,而又能妥慎制定符合實際需要新規制的吏部尚書。他任職的兩年半中,所謀劃和推行的新法,實爲明代人事制度掀開新的一頁。

  靖邊有功

  明代思想家、軍事家、哲學家和心學集大成者王守仁,曾在著作中說過:“大明雖大,最爲緊要之地四處而已,若此四處失守,大明必亡。”這四個地方,是宣府、大同、薊州和遼東,它們是明代邊界最讓人頭疼也最難防守的重要據點。

  西北邊陲,一直深受蒙古部族的威脅,在蒙古各部中,韃鞳部的俺答,實力最強。內蒙古大學研究生翟禹統計,嘉靖朝的45年中,俺答入侵達30多次,特別是嘉靖二十年(公元1541年)以後,幾乎年年犯邊。

  更嚴重的是,明軍屢戰屢敗,陷入被動捱打的局面。隆慶元年(公元1567年)九月,俺答進犯山西“一月有餘,深入千里”,“殺掠男女數以萬計”,所過之處“蕭然一空,死者相藉”。

  高拱復政後,選拔任用大批軍事人才,鞏固加強邊疆的防禦力量。隆慶四年(公元1570年)夏,明軍扭轉了遇戰即敗的局面,甚至傳來了罕有的捷報。

  如何保障邊境的長治久安?高拱提出,必須實現封貢互市。封貢,就是帝國授予俺答封號,俺答表示歸附帝國,以此締結更長遠的和睦關係;互市,就是在一定時間和地點開市貿易,組織物資交流,互通有無。

  朝堂之上,議論紛紛,反對互市的官員氣勢洶洶,高拱力排衆議,領銜上疏,力主開市。

  隆慶五年(公元1571年),邊境市場正式開放,各地客商陸續趕到這裏,開展貿易活動,一個奇蹟就此出現。大明王朝歷經200多年的明蒙戰爭,終於開啓和平的帷幕,此後的近百年中,雙方再未爆發大規模的戰爭。

  高拱又在東北取得遼左大捷,在西南平定安氏之亂,在南方剿倭除盜。

  和平終於實現了,高拱居功至偉。

  就在高拱盛名之時,一個陰影,悄然出現在了他的身後。

  明清史專家韋慶遠認爲,高拱與張居正二人,意氣相投“三十年生死之交”,但是“權力慾往往誤導人物,情緒淹沒了理性和良知,終於演變爲隆萬年間原可避免的政治悲劇”。

  《明史》記載,隆慶六年(公元1572年)五月,36歲的隆慶皇帝朱載垕駕崩,10歲的朱翊鈞繼位,年號萬曆。張居正與宦官馮保聯手,兩個月後,將高拱逐出內閣,“回籍閒住”,張居正升任首輔。

  現代學者許敏考證,張居正首輔任內,繼承和深入了高拱任內的措施,使得萬曆前十年的朝政煥然一新,張居正改革非萬曆朝始有,而是歷經高拱、張居正層層積累,促進的結果。

  萬曆四十年(公元1612年),原內閣大學士沈鯉在《張太嶽集·序》中寫到,高拱和張居正都是才氣過人、功勳卓著的“社稷重臣”,那種或把兩人對立起來,褒一貶一,或一概罵之的,都不符合歷史事實。

  故里新鄭

  沿着新鄭市區向東北而行,有一條蓮河彎彎曲曲,由北向南。蓮河兩岸,沙丘地蜿蜒起伏,沙丘之下的兩個村莊,都名爲高老莊,當地村民爲了區別,把河以西的,稱爲西高老莊,河以東的,稱爲東高老莊,東高老莊是新鄭高氏的祖籍地,西高老莊則爲高氏的祖墳地。

  蓮河西岸、沙丘東南的高氏祖墳,大約佔地百畝,臨近黃昏,祖墳一片肅穆。新鄭市博物館館長杜平安說,高氏大約26世的近萬人,安葬於此。

  《高氏族譜》記載,高氏的祖先,元代爲山西洪洞縣人,元末兵變,舉家逃難到了新鄭,定居蓮河的東岸,以務農爲生。高氏一門辛勤開墾,到了高拱的曾祖父高旺時,家境殷實,成爲遠近聞名的小康之家。

  高氏從高拱祖父高魁開始,步入仕途,家族漸趨興盛。高魁曾任工部虞衡司郎中,因大臣官僚納賄成風,他辭官回鄉,最終長眠在了河西高氏祖塋。高魁墓碑上的字跡,至今清晰可見。

  從東高老莊步行向南,一個不大的院落門前,註明“高拱誕生地”五個字,屋子裏供奉着高拱的畫像。高氏後人介紹,這裏曾有一座老屋,幾年前還留存着一段高1.5米、長近3米的斷壁,可惜在重修時被拆毀了。村民們常來祭拜,畫像前,香菸嫋嫋不絕。

  高拱的父親高尚賢,曾任工部主事、光祿寺少卿。公元1513年1月,高拱生於新鄭,幼年即有才氣,“五歲善對偶,八歲日誦數千言”。

  嘉靖三十一年(公元1552年),高拱爲皇子裕王朱載垕講學,任首席講讀官。14年後的公元1566年,高拱以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的身份,進入內閣。

  同年,嘉靖皇帝駕崩,30歲的朱載垕繼位爲帝,年號隆慶。高拱愈加得到重用,但他與首輔徐階政見不合,第二年五月,便還鄉養病。

  新鄭老城東街的路東,幾棟清代建築風格的房屋,混雜在現代建築中,青磚灰瓦,有幾分不同。杜平安說,此處名爲澄心洞,又名八卦洞,一部分老房子被毀,明代是高魁、高尚賢、高拱一家三代的老宅院,高拱兩次返回原籍時的住處。

  兩起兩落,仕途曲折,60歲的高拱第二次離開京城時,惆悵悲涼,見落葉而有感:“飄飄落葉隨風吹,葉落何時還故枝?盛年光景能幾何,俟河之清日月多。”

  他閉門謝客,著書立說,撰寫《春秋正旨》《問辨錄》和《本語》,後世學者視它們爲實學著作,臺灣學者鍾彩鈞點評:高拱把政治家的實際經驗,融入了經書詮釋中。

  皇帝追封

  家事、國事、天下事,無法言說,公元1578年,高拱在家中抑鬱病故,享年66歲。

  出新鄭縣西北約1公里的閣老村西北,在一片綠油油的麥地中,一個高大的墓冢格外突兀,它便是高拱的長眠之地。墓冢坐北朝南,北倚鄭韓故城北城牆,南臨古蹟梳妝檯。

  《新鄭縣文物志》記載,原墓地南北長250米,東西寬150米,從南向北依次有石牌坊、拱形大門樓,門前一對石獅。進二門,中間修有甬道,甬道兩旁對稱排列有石獅、石羊、石猴、石龜、石馬、石人等組成的石刻儀仗。石人高約2米,身着皁服,手持朝笏侍立。後臺是祭祀壇,左右有廂房,最後是祭祀大殿。殿後60米,有上圓下方的墓冢,高8米,周長95米。墓冢四周,植5棵柏樹,意爲“五龍捧壽”。明清時,此處樹木鬱鬱,整齊莊嚴,古蹟梳妝檯兀立於前,鄭韓故城環繞於後,頗爲可觀。可惜的是,上世紀50年代,建築倒塌,柏樹被伐,石刻被砸。

  墓冢煢煢而立,孤單寂寞,如同高拱“志不盡抒,纔不盡酬”的晚年,不免讓人多出幾分唏噓。

  高拱去世24年後,萬曆三十年(公元1602年)初,禮部在批文中,高度評論高拱促成俺答封貢的靖邊功績:“此皆力爲區畫,卓有主持……功不可泯。”

  當年四月,皇帝贈太師,諡文襄。

  在新鄭博物館的收藏室裏,工作人員戴着手套,小心翼翼鋪展開來一份聖旨,它是明神宗朱翊鈞賜授首輔高拱的平反追贈誥命。此誥命橫0.545米,寬0.3米,用料考究,彩色絢麗,書法端莊,五彩絲絹的底色細分爲淡黃、淺黃、深黃、灰、白五色,其上織有祥雲瑞鶴襯託底紋,右端織“奉天誥命”四字篆書,字的兩邊,有織銀色雙龍圖案,左端印記下落款“萬曆三十年四月六日”,落款處的“制誥之寶”印章,氣韻非凡。

  一段言辭懇切的追憶,表達出萬曆皇帝對高拱的讚美:“銳志匡時……肩大任而不撓,位重多危,功高取忌,謀身近拙,實深許國之忠。”

  高拱勇於任事,皇帝心有慼慼,追思無限,再贈他爲特進光祿大夫,再次評價“經綸偉業,社稷名臣”,皇帝讚揚高拱在軍事方面的功勳,把他與春秋晉國大夫魏降、北宋名臣范仲淹相提並論。

  家風傳承

  高氏家族多有金榜題名,世代爲官從政,家風家訓,代代傳承。

  高拱的祖父高魁,擔任山東金鄉縣令時,清正廉潔,返回高老莊時,行囊寥寥,唯有金鄉棗苗若干。新鄭市區東北部屬沙崗地帶,土地貧瘠,種植農作物收成較低,卻適合棗樹生長,此後該地棗樹成林,碩果累累。高拱老家一帶種植的雞心小棗最有名,曾爲貢棗。高拱奏請皇帝,種植棗樹的鄉民可免糧免捐,以此帶動了百姓種植棗樹的熱情。

  高拱爲官三十年,廉潔自律,“田宅不增尺寸”,清官海瑞記錄他:“是個用血氣不能爲委曲循人之人”,“是個安貧守清介宰相”。

  清乾隆四十一年《新鄭縣誌》記載,隆慶四年(公元1570年),新鄭西南隅的城牆被水沖壞,因高拱任內閣大學士兼掌吏部事,按制度應當擴大縣城範圍,並修磚牆。知縣匡鐸向河南巡撫呈請修建,令鄰境各縣助磚助石,改土牆爲磚。高拱得知後,寫信給匡鐸:“連年災荒,民生困難,不宜修城。”匡鐸回覆,修城所需之物已在籌備中,高拱再次寫信,嚴令修城面積不得大於原城。

  新鄭市文化廣電和旅遊局局長趙舒琪說,新鄭自秦代置縣,從明代至今,縣城的位置未曾改變,一直位於鄭韓故城的西城區中部,如今在南北二街,老城牆仍有跡可循。

  2006年,新鄭市改造西環路,開挖路基時,發現明代城牆牆基近千米,下以青石長條爲基礎,上砌帶有文字的大磚,磚文記載多爲新鄭、密縣、尉州、鈞州、許州等周邊各縣名和窯匠、磚戶所造等字樣,年代均爲隆慶四年。這一發現,恰巧印證了縣誌的這一段文字。

  暮春時節,新鄭的道路兩旁,棗樹一望無際,枝頭滿是鵝黃色的新芽,密密匝匝,層層疊疊,高拱救時良相的故事,在當地成風化人,廣爲流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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