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位处何方?

 

  (我在一个庄园里。)

 

  你这时几岁?

 

  (十岁。)

 

  这是距离现在几年前?

 

  (十二年前。)

 

  你正在做什么?

 

  (习武。)

 

  为什么习武?

 

  (我祖父身为益州地方军的一名常驻将军,在第二党锢之祸期间,协助一名士人的亲属逃离京城,并安顿其亲属藏匿于益州。所幸宦官们的追踪线索在益州就断了,虽未被牵连,但祖父也间接失去了他的官职和俸禄。父亲为了远离朝廷的纷纷扰扰,辞去了校尉一职,携家带眷住在汶山附近的乡村。我族为军戎世家,自光武帝中兴汉室后代代习武,父亲为了承传家族技艺,自小教习我武艺,从未间断。)

  

  你的武艺如何?

 

  (依照祖父的说法:天赋异禀。)

 

  为何从军?

 

  (打从我有意识以来就一直想报效朝廷。)

 

  现在请来到你加入军队的那一年,你几岁?

 

  (二十二岁,即是今年。)

 

  为何到了二十二岁才从军?

 

  (尽管严格的传授我武功,父亲希望我不要再步上军戎之路,娘亲更是如此。我十五岁时便想从军────黄巾之乱虽被弥平,然而各地依然零星叛乱四起,朝廷依旧需要军人效命。我在娘亲病逝以后,才加入朝廷的征招。)

 

  现在,告诉我:你的任务是什么?

 

  (跟随丞相曹公,讨伐拥兵自重的军阀…)

 

  怎么了?

 

  (我…我想不起来讨伐的对象…)

 

  哪一个军阀?

 

  (…我不知道…)

 

  那跟我说说,你所属的部队。

 

  (直属丞相曹公孟德的营,校尉曹仁…)

 

  抱歉打断,请直接告诉我,谁是你的直属上司。

 

  (我的伍长是张兴,我的队率是杨…)

 

  请跟我说说杨队率。

 

  (杨队率是个古道热肠的人,善待下属,尊重长官,能在人情与规矩之间找到最佳的平衡点…是军队里不可多得的中间份子。)

 

  你最后一次与杨队率一起出任务是何时?

 

  (我是新进的士兵,跟很多弟兄一样,都未上过战场,杨队率是我们五十人队的统领…)

 

  但是你确实有跟杨队率出任务,再仔细想想。

 

  (…)

 

  魏丹,请再仔细想想。

 

  (…我…)

 

  魏丹,你有跟杨队率出任务,就在跟军阀正式交锋的第一天。再努力想想!

 

  「呃!」

 

  本来闭著眼的魏丹突然猛然睁开,满头大汗且呼吸急促。

  老者坐在他身边,似乎没移动过。

  「你居然自动脱离『深眠状态』,又是另一件意料之外的事。」他说。

  「刚才发生什么事?好像作梦一般…又好像我一直醒著…而华公您好像有在对我说话…又好像是我脑海里的回音一样。」魏丹喘著气,目光飘向老者,乞求某种答案的表情。

  「喔,这是我正在试验的一项技巧:用言语制造情境和暗示,借此刺激个体的深层意识…反正还在测试阶段…这些都不是重点;杨队率──他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魏丹有点心不在焉的回复。一股非常深邃的压力在他胸口螫伏著,他顿时喘不过气来。是什么情绪?他想著。恐惧?愤怒?悲怆?无论是什么样的情绪,带来的只有这些负面情绪的源头:痛苦。

       「魏丹,听我说:如果你想要现在停止,我甚至有把握你以后都不会想起这一段记忆…好吧,八成的把握,因为你似乎有出乎常人意料的能力。」

       「…我…」

       老者只是安静的等待著。

       「…我…绝不会逃避。」魏丹终于回答。

       「好小子。」老者说。「现在我要直接用一个方法来帮助你想起来;或许过程有些让人困惑,但是应该有效。」

 

       魏丹深吸一口气,准备听从老者的指示。但是老者只是倾身向前,接著食指向前一探,点住他的眉宇之间;一股排山倒海的震撼自他体内爆发。

 

                                                                             (七天前)

       
魏丹第二次被震倒在地。
       
对方的资质或许跟他不相上下,但是武功绝对高他至少八成以上。
       
他虽然负伤,但仍以极快的速度离开地面,试图移动至有利位置,然而;对方比他更快────

       
「可与本将对峙过半刻的人,这世上有几个;但可以如此的兵卒,你是第一人。」
       
对方的声音自魏丹身后如魅影般的传入他的耳里。魏丹一个后旋踢,落空。
        
而对方也依旧不见踪影

         「本将并非不识英雄者,然而曹贼大军压境,若留此奇杷日后必成大患────你别怪我。」声音再度传来,然后,在魏丹可以做出任何反应之前,一记灰飞烟灭的力拳直接贯进他的腹部。

 

       一阵万箭穿心的剧痛以放射状的模式在魏丹丹田急遽扩散。不单如此,他被拳势的冲劲直接送出了十几尺,跌在他最初和杨队率潜伏的土丘上。

       「呜!噗──」

       一大口鲜血如间歇泉的泉水一般自魏丹口中喷出,溅了他自己一身。

       他忍负著一身痛楚,马上自行点穴,增强腹部周遭器官的运作机能,再封住腹部附近的主要动脉────但是内出血过多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还活著,确实是个英雄,但是…妇人之仁在战场上是不能存在的,否则我倒想招你入我旗下,可惜啊可惜…」对方像是突然出现一般的站在魏丹身旁。

       魏丹勉强睁眼望著对方。

       他…他是…吕…

 

       吕布!

 

       接著魏丹就失去意识。

 

       吕布望著魏丹,无声的举起自己的战戟。

       长年的权力斗争,沙场奔驰,他已经把无关紧要的生命屏除在自己的良知外。现在,虽然敬佩眼前这个伤痕累累却依然存活的青年,但是他依旧启动自己的生存机制──下手为强。他对丁原如此、他对董卓如此,他对袁术、张杨、袁绍甚至刘备都如此,因此:他没有理由不对一个有潜力的无名小卒如此。

 

       「别这样嘛,年轻人毛毛躁躁的,打打杀杀吵死人啰。」华陀说著,蹲在魏丹旁边,审视著魏丹。

       吕布差点松开手中的战戟──这个老头儿是打哪冒出来的!?

       「打个商量──不是什么事都来个眼不见为净即可,尤其是生命这回事──知道我的意思吗?年轻人。」老者继续说著,检查著魏丹的伤势。

       吕布震惊不已────论自己的武功,天下无人能敌,然而眼前的老者居然能在他毫无知觉之下如此靠近。

       「若不是你过于旁若无人,老朽也无法毫不引起你注意的靠近;每个人的知觉都可以很敏锐,即使只是普通人也是。然而,即使武功刚强,当你过于自大时,连一头大象都能不知不觉地靠近你。」

       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吕布的战戟停在老者头顶上,一股风压轻轻地以老者为中心向外扩散出去。若是往常,如此多话啰嗦的人头颅应该已经被他的战戟敲成一摊碎肉残渣。然而,此老者,散发著一股不容小觑的气质;并非高手隐匿实力的气息;不是行家刻意低调的痕迹────那是一种浑然天成的,气势。

       在这股气势面前,霸气冲天的吕布仿佛大河流入海洋般,不见踪影。

       至于战戟,它会停顿不是因为吕布愿意,而是吕布在敲中老者的头部之前,碰到一股无形、黏稠的力场。此力场不只阻止战戟的行径速度,还缓冲其冲劲。

       「喝!」吕布忽一长啸,山林撼动,而战戟也顺势被他抽离神秘的力场,周遭的气场也为之一震,枝叶颤动。

       「你…究竟何许人也?」吕布消去张狂的气焰,伫立原地,严肃的望著老者。

       「是啰是啰,这种表情才是一介武将该有。」老者谈笑风生的说著。「而战争,也不是儿戏般的轻松,吕将军。」

       吕布只是伫立原地,没有任何回应。

       「您听──」老者伸出一指,像是要吕布搜寻某种藏匿于风中的动静。

 

       有呼啸声…

       马蹄声…

       以及成千上百的步伐声…在不到三里之外。

 

       「曹军。」吕布喃喃自语。

       「区区十几人对你来说小菜一牒;那千军万马呢?加上十几个武将…你可有把握全身而退?」老者淡声问道。

       「哼。」吕布啐了一声。其实他不会有所顾虑千军万马和几个将领──若不是遇到这个老人的话。

       「将军,你刻意让探子营造大军撤退的假象,就是为了撤退。但是这一队曹军却没中计,反而碰见你。算是命中注定吧,你又遇到一个非常有浅力的对手,还有──老夫我。走吧,留得青山在。」老者似乎有种语重心长的意味。「走吧。」

       吕布只是望著兵马涌来的方向,大军激起的尘烟已可目视。

       「赤兔!」吕布大喊。

       他的赤红色坐骑在十几尺外如一阵旋风逼近,停驻在吕布身边。吕布一个轻盈翻身上马。

       「前辈,后会有期。驾!」吕布说,接著策马离去。红色的旋风随即消逝在西方的树海中。

        

       老者望著吕布离去的方向,接著转过身问:「这样你明白了吗?」

 

 

       「!」

       魏丹猛然惊醒,坐起身,震惊的环顾四周────他依旧位处在山洞里。这表示,刚才所有发生的事情都只是自己的记忆?

       而老者仿佛跳跃两个空间一般,保持一模一样的表情、服装站在原地,只是周遭的景物、时间完全不一样。

       「您…您做了什么?」他喘著气问。

       「帮助你回忆起失落的片段。」

       「但是我那时已经失去意识…怎么…」

       「人体博大精深,如同一小宇宙。很多器官比你所知的还要敏锐;你虽然失去了意识,但是你的听力和感知依旧纪录了一切──只要经过一些额外的帮助──你还是可以知道你昏过去以后的事情。」

       「这怎么可能…?」

       「小伙子,到了这个时候,你应该理解了──天底下没有不可能的事。」

       「那…我有任何弟兄存活吗…还有…杨队率?」

       魏丹才刚询问就知道这是一个愚蠢的问题;一个愚蠢又悲哀的问题。

       「小伙子,我很遗憾。」老者说。

       「这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肆无忌惮的张扬我的内劲…吕布也不会发现我们…杨队率也有时间警告弟兄们…」

       老者只是静静的聆听著伤者的话语。很多时候,情绪不是言语可以弭平的。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魏丹只是安静的流泪。而老者只是在一旁,看似在陪著他。

      「…失礼,真的非常失礼,华公。男儿有泪不轻弹…让老前辈您见笑了。」魏丹终于说道。拭掉面颊上他认为羞愧的东西。

       「宇宙呀,如果因为悲痛而掉眼泪让你觉得是个问题;那我们之间才真正有问题勒。」老者说。

       「华公?」

       「小伙子,世俗道德虽为社稷宗庙的准则,但不代表没有错。」

       「…」

       「很难理解?我知道,反正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老者开始收拾地上的东西。「现在你伤也算好了,想去哪都可以。你的部队大概也把你当作战场上的折损兵员吧?但我听说朝廷的部队正在东南方二十里处,如果你想…」老者说到一半,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他回头。

       魏丹正恭恭敬敬的双膝跪地,头顶地面的对著他。

      「呃,老夫我一定遗漏了一些细节,但是上一次我呼吸时发现──我还没死呢。」老者说。

      「华公,晚生决定不回军队了。」魏丹头起头说。

      「啊?」

      「天地可证:我魏湘侯,若不是因为恩公的及时救命,以及重伤时的救治,这会儿已经死两次了。」魏丹的表情好像刚被天子任命为骠骑大将军一样;只是,那个表情不太算是兴奋,而是更接近对某种信念的,笃定。

       「…或许老夫刚才的技巧造成你行为上的一些后遗症…我应该更谨慎的…还有『恩公』是怎么一回事?」老者抓著头说著。

       「不。恩公,晚生好得很,」魏丹一本正经的答道。

       「晚生的命是你抢下来的。而晚生无以回报,倘若恩公允许,」他目光炯炯。「晚生愿意侍奉恩公一辈子。」

       「还说好得很勒,你都…」老者说著说著突然停顿了下来,像是在思索著什么一样。

         老者在思索期间,不时看向魏丹,趣意盎然的。

    

         「好。现在把东西收一收,咱们要下山了。沛城附近最近已经发生两次曹吕交锋,伤患众多,我们最好赶紧动身。」老者兴致冲冲的说著。

       「什…这么说…恩公是答应魏丹的请求了?」魏丹依旧跪在地上问道。

       「老朽不需你做牛做马一辈子,你就当我的助手就好了。好了,快动!」

       「是!恩公。」

       「我对宇宙起誓,你再叫老朽一次恩公,我要用深眠术『矫正』你的一些记忆…」

      

         西元198年夏天,魏丹成为华陀,华元化的贴身恃从。

 

(待续)

 

魏丹被催眠那一段,以下影片从开始到1:20的旋律一直在我脑海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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