貌似公认的看法是古希腊和现代希腊并不能说是直接的继承关系了。但是拜占庭（东罗马）时期希腊好像还是和曾经的古希腊文化有直接的传承关系的，为什么仅仅过了500多年这种传承关系就断绝了？

这个尴尬的问题19世纪后期的希腊民族主义者就已经发现了。当他们注意到当时从奥斯曼手里解放出来的希腊和他们精神上所追求的「古希腊」之间实际上存在一种认同断层时，「拜占庭=中世纪的希腊人」这种用于补完这种认同延续性的叙事就被大张旗鼓地抬了出来，而真正意义上第一个提出这个概念，并将拜占庭与「罗马」进行明确分野的15世纪拜占庭历史学者拉奥尼科斯·查科孔代勒斯，他也被视为希腊民族主义复兴的鼻祖。

但如果他的革命性是被承认的话，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一个讽刺的事实，中古时期东罗马统治下的人民中自己就缺乏一种普遍的「希腊人」认同（尽管不排除有部份文化人会联系在一起）。东罗马=希腊这种概念并不存在于希腊人自己，反而多见于西欧宫廷和学者对东罗马帝国的描述，目的是为了将这群「东方人」与更加优越的「罗马人」「拉丁人」概念区分开来，这种叙事实际上有冒犯和歧视的意味。

有关系。

理论上说，现代希腊人是中世纪希腊裔罗马人的后裔，而中世纪希腊裔罗马人又是古代希腊各地区诸部落（或城邦）的人民的后裔，所以现代希腊人乃是古代希腊地区各部落（或城邦）人民的后裔，但两者之间存在长期的身份认同割裂，也不完全是同一概念。

古希腊不是一个统一的政治实体，而是一个笼统的称谓，仅指代一个比较具体的地理概念[1]，类似今天的「华北」「华南」或「华中」等大区。这片土地上不仅城邦林立，而且族群林立，可以说一个城邦就是一个族群：

  • 雅典人建立的城邦里生活著雅典公民；
  • 斯巴达王国生活著斯巴达人民；
  • 马其顿的主体族群是马其顿人但也生活著其他城邦的人；
  • 罗马城中生活著说拉丁语但又高度希腊化的拉丁裔罗马人；
  • 一些古老的部落建立起的城邦也讲各自的方言。

这些族群都讲具有自己特色的一种希腊方言，被称为希腊世界。

换言之，古代的「希腊人」其实更类似于他们后来称呼隔壁「日耳曼人」、「斯拉夫人」等族群一样，只是一些语言文化、风俗习惯相近的部落（或城邦）的总称。古希腊人不自称「希腊人」，在漫长的历史中他们可能也没有将彼此看作是同一个族群，更没有类似「希腊人」这样的统一族群认同。他们甚至不认为隔壁城邦的人跟自己一样具有某种共同身份认同，而这跟我国古代早早便形成的诸如华夷之辨等民族意识的情况大相径庭。

希腊地区的各个城邦长期各自为政，时而合纵连横，时而纵横捭阖，时而互相博弈，时而抵御外侮（如波斯），但更多的时间都耗在了各种拉帮结伙的战争（或者从外部视角看来，纯属是某种程度的内斗），直到希腊世界出现了一个类似秦国的狠角色逐步崛起，统一了整个希腊世界，并扩大到整个地中海沿岸的广大地区。

这个狠角色就是罗马。

罗马一开始虽然也只是诞生在希腊世界中的一个很小的拉丁部落，但和周边拉丁诸部落不同的是，罗马早早地就开始了自己独特的全面希腊化的历程。和隔壁雅典一样，「罗马公民」最早由仅表示政治身份，取得方式有一定限制，表示全体具有罗马公民身份的人时则称为「罗马人」。他们的演变逻辑大约是这样的：

  • 「罗马人」开始仅指代早期罗马城中具有公民权的自由人，和隔壁希腊一样，罗马公民权的取得、丧失或撤销有一定的血统出身和其他法律限制；
  • 从王政时代早期开始，「罗马人」的概念逐步逐渐扩大到所有亚平宁半岛上拥有罗马公民身份的拉丁诸部落自由人；
  • 再后来，则演变为任何被授予罗马公民权身份的自由人；
  • 最终演变为境内所有不论出身的自由人的政治身份。

显然，「罗马人」是由政治身份衍生出的、统一且典型的族群身份认同，他从更高层面上将不同来源的人们为融为一体，大家说著不同的方言，有不同的风俗习惯，信仰著不同的宗教，有不同的生活方式，但都自认是罗马人。

法律层面上，在前146年罗马征服希腊本土到212年《安东尼努斯敕令》（即Constitutio Antoniniana）颁布之前的这段时间，获取罗马公民身份有一定限制，一般仅授予给：

  • 定居在亚平宁半岛的罗马公民和他们的后裔；
  • 移居至亚平宁半岛之外其他行省并永久定居的罗马公民和他们的后裔；
  • 除亚平宁半岛之外的各个自治城市的自由人居民和他们的后裔；
  • 各个殖民地的贵族和他们的后裔；
  • 出身外地并拥有拉丁权、参军满若干年，同时服役期间没有叛逃等不良记录并顺利退役，还要通过帝国政府组织的统一官方语言考试（拉丁语或希腊语任选其一）的退役军人，以及他们的后裔；
  • 不论居住地，由罗马公民释放的自家奴隶，并得到原罗马公民奴隶主担保的自由人，以及他们的后裔；

而在那之前：

  • 先是有很多原希腊城邦的上层人物被授予罗马公民身份，
  • 随后若干城邦的自由居民也被先后授予罗马公民身份[2]。
  • 此时罗马公民权无疑是一种阶级上升的工具，吸引了无数不同族群的人们趋之若鹜。

真正的转折点发生在212年。这一年《安东尼努斯敕令》（即Constitutio Antoniniana）颁布实行[3]，规定罗马公民的身份将延伸到帝国境内的所有自由男人（理论上罗马公民权仅限男性，所以传统上罗马没有女性公民），同时帝国境内所有自由出身的女人都被授予和罗马女人相同的权利[4]。

这相对当时四分五裂的希腊世界来说不啻于降维打击：

  • 原本仅有城邦身份认同（而缺乏更广义范畴共同身份认同的）原希腊地区的自由人很快便和他们早就获得公民身份的上层同胞一样，放弃了各自的城邦身份认同，转而接受了「罗马公民」的身份，并在此基础上逐步形成「罗马人」的身份认同；
  • 罗马人身份的确立、解除境内流动限制的同时也带来了大批人员流动往来，经济、商业高度繁荣且文化高度发达的希腊世界迅速吸引了所有罗马人的眼光，不同族裔的罗马人（凯尔特裔、日耳曼裔、拉丁裔）纷纷扶老携幼定居于此，并逐步带动了希腊地区的逐步拉丁化（而非传统说法认为中世纪的罗马帝国是希腊化的）；
  • 到395年统一时代结束、帝国东西分治时，希腊地区的文化已经自成一体，先前不断涌入的拉丁裔罗马人与本地希腊裔罗马人早已共同生活了很多年。他们互称同胞，互相嫁娶交友，熟悉各种风土人情、方言文化、风俗习惯和生活方式，不断相互融合；
  • 此时的希腊文化是一种拉丁化的希腊文化，与罗马统一之前的古代希腊世界已经大不相同了，同时所有族裔的罗马人相互之间的族群界限逐渐模糊到最终消失，对以前出身地的身份认同也逐渐消弭，转而均以罗马人自居，使得罗马的第一次「土断」获取了极大的成功。

（举个例子，中世纪如果你去新罗马问问当地人是不是希腊人，你可能受到当地人们的:

  • 轻则否认、质疑和训斥，或侮辱谩骂；
  • 重则群殴毒打，并且参与械斗的人们还在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纷纷赶来。）

所以：

  • 罗马人将希腊地区的各族群统一为罗马人，希腊世界的共同身份认同其实是罗马人确立的；
  • 罗马人一开始只是希腊化拉丁诸部落中的一个，在不断希腊化的同时也将罗马人逐步拉丁化；
  • 罗马人成功地将自己的母语希腊语列为帝国的两种官方语言之一；
  • 罗马人在东西分治后将罗马人的身份认同维持了相当长的时间，即使他们日常不再说拉丁语；
  • 到1815年希腊独立之前为止，奥斯曼帝国殖民统治下当了数百年亡国奴的罗马人民仍坚持罗马人的自我身份认同。

（此处禁止套娃）

所以，「希腊人」和「中华民族」一样，都是

  • 自1453年罗马帝国灭亡之后，经历了长期被奥斯曼人分化瓦解式的殖民统治，「罗马人」这一共同身份认同逐渐自我解构直到最终分崩离析；
  • 在1815年独立之后，以古代希腊为原型，在政治层面上将已经原子化的、讲希腊语的古代希腊-罗马裔各族群重新捏合，

进而逐渐过渡到「希腊人」这一重新构建后的、共同的民族身份认同的结果，本质上也是一种人造的身份认同（而非自然形成的民族身份认同）。这既跟古代希腊长期城邦林立、割裂的地理、文化环境有关，也和「希腊人」这一共同的身份认同长期缺位、且长期居于「罗马人」的共同身份认同之下的政治和文化背景有关。

参考

  1. ^Tarnas R,1991,The passion of the western mind: Understanding the ideas that have shaped our world view,New York: Ballantine Books,retrieved on 01/04/2021 from: http://books.google.com/books?id=0n2C299jeOMClpg=PA25pg=PP1
  2. ^Makhlov G, 2020, What were the requirements for citizenship in ancient Athens, askinglot, retrieved on 01/04/2021 from https://askinglot.com/what-were-the-requirements-for-citizenship-in-ancient-athens
  3. ^Lim R, 2010, Late Antinquity: The Edinburgh Companion to Ancient Greece and Rome, 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 p. 114
  4. ^Giessen Papyrus, 40,7-9 "I grant to all the inhabitants of the Empire the Roman citizenship and no one remains outside a civitas, with the exception of the dediticii"

拜占庭的注册表地址是罗马人，但是软体更像后其代码链接了一个叫希腊人的dll，而且占据代码总量的大部分，但是这不改变这个软体是罗马人，但不是通常意义下的罗马人。因为之前的罗马在通常语义上不仅仅指的是注册表，也特别指软体内容，例如指的是古义大利和伊特鲁里亚的罗马。

许多人想强调罗马人的注册表不存在，诸如罗马非民族说法，这是不对的。另一部分人想强调，拜占庭人是罗马化的希腊人，这也是不对的。还有一部分人认为，罗马可以是任何东西，拜占庭人就是之前的罗马（古义大利语人群的），否定了拜占庭的大部分本地代码被替换为希腊源的，这也是不对的。

因此，可以理解，罗马人征服，同化了希腊人，希腊人消失了，但是它的一些血缘文化语言特征，被罗马人吸收了。

我们可以理解为，拜占庭人是希腊化的罗马人，其定位和名义是罗马，内容是希腊。

唐朝人和汉朝人仍有关系吗？

唐代，宋代的中国人和春秋战国的中国人仍有关系吗？

2个问题的答案都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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