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黄丞仪立法院受辱记。

多数一般人不知道立法院是怎么审法案的,不知道环评、都市计划、树保、都更是怎么搞
出来的,真相令人震撼,所以本篇爆红、分享数爆量。

讨论串里面番外篇加映场,尤美女委员的副主任曾昭媛vs自由时报记者曾韦祯,让人有如
临现场之感。」

http://ppt.cc/QwMM

 

庸俗时代的民主纪实
Cheng-Yi Huang 写于 2012年10月5日 0:58 ·

其实,事后想想,那不过是一件微藐的小事。但不知道为何,从这个事件穿破而出的黑洞
却越来越明晰,越来越难以忽视它幽幽的巨大。

今天早上我到立法院出席司法及法制委员会第六次全体委员会议,受邀发表意见。
后来,一句话都还没说就离开了。

我在周一接到立法院司法及法制委员会寄送的开会通知单,开会事由是针对〈行政中立法
〉的施行情形进行检讨,应邀出席的除了考试院秘书长、考选部部长、铨叙部部长等官员
,还有二位学者及一位NGO代表。

由于并非钻研公务员法的法律学者,当初召集委员那边询问我能否出席发表一些意见,便
已再三推辞。最后他们告诉我,大家都有事没办法出席,于是「一念之差」,我答应了这
件差事。其后,我和召委的助理在短短四五天之内,密集地通了将近二十封的电子邮件,
询问目前修法进度、搜集各方资料,了解可能的修法动向。我自己也花了二天的时间去整
理中研院和自由学社先前提出的修法建议、考试院的函复、其他相关资料,直到昨天深夜
二点还在撰写发言稿。

说实在的,这不是我份内的工作。我平日的研究工作已经够疲累了,大可像其他人一样找
个理由拒绝。而且我在担任台湾人权促进会副会长的时候,也跟会内同仁说抱歉,我不喜
欢拿麦克风,所以千万不要叫我上宣传车,也不要叫我去主持记者会或参加公听会。但八
月到现在,破了两次例。一次是涉及转型正义重要基础的「政治案件档案法」公听会,另
一次就是这个「行政中立法」的委员会。

这两个法案都影响深远,我想,这个国家总要有人认真地把袖子卷起来,好好地干点粗活
吧。

同时,我也认同司法委员会召委尤美女立委的想法。我们要提升议事品质,让议事过程中
增添理性思辨的成分,就不该只是官员在那边「自表功」,然后立委问一些不关痛痒的问
题。因此在「行政中立法」的实施检讨会议上,找来NGO代表和学者,提出意见,增加讨
论的广度,未始不是一件好的尝试。

我们都希望这个国家可以更好一点。

于是,清晨的车阵中,我一边开车一边听著广播,红绿灯一个接一个,在立法院附近绕了
几圈,找到车位,赶忙抱著资料走进红楼。我想,很简单,这就是来履行一个公民的义务

进入会场时,委员会已经进行了一阵子,保训会的蔡主委还在进行业务报告。显然今天的
进度有点延迟。但主席还是很有耐心地让他全部讲完。所有列席部会官员报告完毕后,主
席说明接下来是受邀备询的专家学者进行五分钟的发言,她唱呼我的名字和职称,要我准
备上台。(是的,只有五分钟,我却得准备好几天。)

趋前向主席致意后,我站到发言台上,把讲稿准备好,正要开口时,台下等待多时的立委
们开始鼓噪,有人大声地喊道:「程序问题!」「委员会为什么要让中研院学者上台发言
?」

当下我是有点惊讶。是立法院发开会通知单,我才会来的。一场混乱中,主席忙著跟在场
的委员沟通,台下忽然有人朝我说:「叫他下来!」、「立法委员召开委员会的时候,只
有官员可以备询。」我认得这个人,他是民进党总召柯建铭。

其实,我大概猜得出来,立委们是因为前面的部会首长发言时间太过冗长,所以失去耐心
,把气出在我们这些受邀列席的「普通人」身上。

我看主席似乎有点左右为难,于是就先离开发言台。其他立委示意我先在旁边坐下,但我
觉得莫名其妙。于是去找召委的助理,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得到的答案是先前都已经跟议
事组讨论过,没有问题。其他委员会也有这种前例。但当她说话时,旁边有其他党籍的立
委助理不停插说,你们这样是乱搞,这样是不行的,委员会从来没有这样过。

回座之后,同样受邀前来的性别平等教育协会秘书长友梅给我打打气,要我不要理会这些
家伙。终于,如了这些委员的愿,立刻开始质询时间。柯建铭上台时,先是指责主席时间
控制不当,让官员讲太久,继而批评,他到立法院二十年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状况,怎么会
有外面的人来这边备询呢?宪法规定只有官员才能备询。如果什么人都可以备询,那下午
他是不是可以请陈致中来发表一下对于法务部处理陈水扁医疗状况的意见?

听到这里,我和受邀出席吴嘉丽老师和友梅决定立即退席。

柯建铭可能当立委太久了,所以宪法也不熟了。〈宪法〉第67条第2项规定:「各种委员
会得邀请政府人员及社会上有关系人员到会备询。」所以,并不是只有官员才能备询。

没关系,不熟宪法也可以。立法院自己的相关法规总要了解吧?

〈立法院各委员会组织法〉第8条规定:「各委员会开会时,应邀列席人员,得就所询事
项说明事实或发表意见。」我们都是收到开会通知单而应邀列席的人员,为什么不能发表
意见?

想要赶快发言,可以依程序发言建议。罔顾委员会主席的指挥,直接将发函邀请的来宾呼
斥下台,并且信口开河说宪法规定只有官员能够备询。有哪一个立委可以这样睥睨会场,
纵横跋扈,对主席和来宾呼来喝去?

我知道,这一切都不是什么新鲜事。一定也有政治圈或社运圈的朋友觉得:哎呀,你太清
纯了,你想得太单纯了,你就是象牙塔里面的蛋头学者,立法院就是充满这种豺狼虎豹的
地方。

是的。我是单纯了点。所以当柯建铭的助理跑来跟我说:我们委员很关心行政中立法,你
提的这几点书面意见,可不可以直接写一个修正条文的版本出来,让我们可以参考参考。
我也没有愤恨地说:「呷卡卖!」只是淡淡地回应:「修法不是我的工作。」

如果一个立法委员没有修法的能力,至少也听听别人怎么讲?连听都不想听,只想赶快上
场秀一秀,然后私底下再来拜托人家帮你写法案。坦白说,我是傻子吗?被搧了左耳光,
还要自己把右脸奉上去让人呼巴掌吗?

我和友梅走出会场时,她告诉我,这几年立法院越来越封闭,以往NGO可以进到议场里面
去监督法案的讨论,但现在也越来越不得其门而入。我有一个感觉,这几年国会政治越来
越倾向肉桶分赃,越有能力乔事情的政客就越容易获得权力。难怪去年民进党提的不分区
名单刚出炉时,我和NT正好碰面聊事情,他非常不屑,直言这个党没希望了。

这是怎么成就的?政治学者可能会给你很多不同的分析。有朋友提到,总召的权力越来越
大,因为他可以直接决定委员会的召集人是谁。在民进党长期失去执政舞台的情形下,立
法院变成唯一的政治中心,总召的权力当然水涨船高。但是,难道不能换别人当总召?柯
建铭可以长期屹立不摇,答案是什么,很多人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敢说破而已。就算说破
,在以「乔事情」为基本格局的政党政治底下,谁可以取代他?这是一个再明显也不过、
再好懂也不过的inconvenient truth.

民进党会变成一个没有核心价值的党,难道不是因为长期匍匐于利益交换的框架下,每个
从政人员最卑微的渴望就是分到那么一点政治或经济利益吗?谁去关心法案?谁真正地去
研究和准备法案?没有。连一个像样的智库都没有,哪来的法案研议能力?甚至连优先法
案的名单都提不出来,整个党乱糟糟,各行其是。反垄断法的草案要怎么提?叫学者去研
究。转型正义法案要怎么提?把NGO叫去喝茶,叫NGO帮忙提。行政中立法的修正草案怎么
提?叫学者帮忙。NGO和学者是犯贱去被你们这样践踏的吗?不要脸。

这段时间很多朋友都很关心台湾的出路,胸中感到无限的苦闷。

苦闷不是因为油电双涨、房价居高不下、基本工资持续走低,也不是因为两岸即将展开政
治(统一)谈判,也不是因为媒体巨兽粗暴地撕裂公共言论市场,也不是因为像苗栗县或
花莲县地方首长可以只手遮天,或像美丽湾或中科环评被撤销后,不拆照盖。这些都只是
表征,真正烂掉的是结构。是那已经腐烂得出水的政治结构,让大家苦闷不已。

这种政治结构的形成并不是只有执政党有责任,在野党更是乐在其中。苦闷的是,我们大
约都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但没有人可以改变这种状况。苦闷的是,这种政治让人想要疏离
公共生活,让人不想谈论任何实质的政策议题,不想去思考现在究竟是生活在什么样的败
坏体制,开始对于「政治德性」抱持无限循环的嘲讽态度,习于政商勾结的种种作法。是
的,这就是一个僵尸国家,没有脑袋也没有意志,只会重复性地往前跳,继续吃人。

苦闷的是,这一切是如此真实的庸俗,庸俗地让你哑口无言。各种零碎细琐让你看不见远
处光亮的庸俗,已经铺陈了一个让人窒息无望的时代。这苦闷的庸俗,就是现此时台湾政
治的基调,它正如此明晰而巨大地垄罩在岛屿的上空。

说起来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实在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是,再次逼迫我去思考这个
精神苦闷的庸俗时代。

(好吧。没有派上用场的发言稿,就贴在脸书的Note当作纪念好了。)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