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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陪著朋友到附近的小镇上玩。

Winchester,离我所住的southampton不算太远,搭火车也不过就是10分钟左右的车程。

反倒如果搭乘客运去,那就得走平面道路,多绕个40多分钟。

 

所以我们前天晚上决定搭火车去,陪朋友看看,shopping

 本来只是这么打算而已。

 

天色阴阴的,时不时下起一阵一阵的雨丝,偶尔太阳又探出头来,搞得人也不知道该不该打消出门的念头。

 我们在下午一点十分左右抵达,花了约五分钟取票。

 

等到我把票从自动售票机印出来,已是一点十五分了,正好有一班车停在离我们最近的四号月台。

 

没赶上,尽管,离我们不过10公尺而已。 

原因在于我太过匆忙的发票给朋友,匆忙之中把回程的票错拿了害她无法过关。

 

等到总算过关之后,车也走了。

 我瞧了瞧下一班车的发车时间,是十五分钟后,也就是一点三十分。

 车子从Weymouth开过来,将在离我们最远的一号月台抵达。终点站是London Waterloo

 我们趁便买了午餐,走过天桥,抵达一号月台,并在月台上三口两口吃完午餐,等到了一点三十分,准时的上了车。

 预计十分钟后抵达,我百无聊赖的加了这么一句,过两个站就到了。

 

 孰料。

 

车子开到距离车站不远处的一个隧道就停了下来。我们选的位置是中间的车厢,所以我非常清楚,火车有一半的车厢在隧道里面,

有一半在外面,还没进隧道──往窗外一看,有一个斗大的白铁招牌写著:Southampton Central Tunnel 512yard

是一个不怎么长的隧道,我坐火车起码十几次经过这里,每次都从来没注意到这里有个隧道,

毕竟,对于乘坐在灯火通明的车厢内的我们来说,进出一个短短的隧道只不过是十余秒的忽明忽暗罢了。

 

但我毕竟注意到了,今天。

 

因为我开始觉得,我们卡的有点久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空气开始变得闷黏。本应该安静的车厢也是,窃窃私语在各处骚动著。

 

票务员来回奔走著,间或地用急促的口吻向乘客报告状况,我听得不是很懂。大致上的意思是,火车面临了一些技术上的状况,

目前正在克服中。

 

等待,漫长的等待,等待。

 

我死盯著窗外的那个白铁招牌,看著,看著,偶尔抱怨,更多的是向朋友解释,还有抱歉。

 

真抱歉,这也是我自己第一次遇到的状况,真的。

 

第一次感到情况不对的时候,是当警察走进车厢──天晓得他是从哪里进来的──一个声音宏亮,蓄著胡子的秃头壮汉

向我们大声重复:一切情况需要各位通力配合,待会儿可能会引领大家走下车,沿铁路走回车站。有些老太太向他叨念,

他略不礼貌地吼回去要她们敬请配合,并且,在任何指示之前,请各位一定要坐好,不要离开车厢。

 

这算是我们第一次在这边遇到这样的事情吧,我和佩其跟她的朋友说著。

 

又等了许久,许久,期间好几次票务员来回的清点人数。

 

忽然,那个警察又出现了,这次向我们宣布,各位不用下车了,火车将会原班回到原车站,之后如何搭乘其他线路或巴士,

就是铁路公司和各位的问题。他同时一再的重复,请各位不要自行下车。将会有另外一位司机,从另外一个车站过来,

把这台火车开回去。

 

我们当时不觉得甚么,只觉得这最后一句有些多余,为什么不叫原来的司机开回去就好了呢?但当时的我们,甚么也没多想。

 

回到了车站,月台上挤满了乘客。

 

纷乱著,责难著,工作人员则耐心的解释,控制场面。

 

我忽然看到,蓝色的电子告示板上缓慢的更换著字句,我一见之下,大惊失色,来来回回看了两遍。

 

原来有人被火车撞到了,并且当场死亡。

 

我们算是吓了不大不小的一跳,毕竟,我们也和月台上的大多数人一样,关心的只是自己的旅程受到了耽搁,以及能不能退票。

 

后来的事情就没甚么好说的了,我们换搭公车去Winchester,在那边逛了逛街,吃了一顿算是不便宜的晚餐,然后就坐火车回来。

 Winchester-streets.jpg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在离开火车站前往客运站的路上,我们跨过了天桥,从天桥上我们看见了刚刚的那个隧道入口。

 

在那里,用黄色胶带,围著。

 

再看到那个画面的当下,我的反应很慢,根本没有任何联想。

 

我并没有这次的火车伤亡意外和那个黄胶带圈联想在一起。

 

我们,更没有把这次的火车伤亡意外,和我们自己联想在一起。

 

直到回家的旅途上,我们在回程的火车上,又谈起今天发生的意外。

 

我们发现了几件事情。第一,回来的这班火车,绕了很大的一圈,并没有从早上那条路回来。

 

这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现场或许需要侦查和封锁。

 

第二,坐在我们身边有一个蓄著胡子的年轻人,愤恨地把手上的报纸撕成一条一条的,然后把撕下来的标题沾著水,黏贴到车窗上。

 

他贴的很用力,我们看著,看著,并且暗暗的害怕著。

 

一种阴谋论似的不安在我们皮肤底下骚动著:这个人,是不是和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有甚么相关。

我可能是看了太多的福尔摩斯、西村京太郎和柯南。老是觉得火车上实在太应该发生一些离奇的事情。

基于此,我还很胆小的把同伴缓缓带离此人身边。

 

不久,年轻人贴毕,用手机拍了照,然后就下车了。我好奇心起,凑向他贴报纸标题的车窗。一看,这正是今天报纸的标题,

恰巧,车厢的地下就有一份人家不要的报纸。

 

内容是关于一个怀孕八个月的孕妇在昨天,因为火车临时在Woking ClaphamJunction之间停摆,被卡在车上近六个小时。

当她和其他乘客企图爬窗离开的时候,竟然被警察以TRESSPASSING的罪名逮捕。

 

报导中还注明了,这是英国东南铁路线在这个礼拜第二次的意外,原因是因为供电的电缆遭窃,使得火车在该处停摆。

 

看完报导,我们总算也回到了车站。

 

车站里斗大地贴出了公告。是客服部经理致歉函。文中并说明了这礼拜一连串的误点、变动,及意外。

有两次讯号的故障,以及又一次的意外死亡。

 

这无论如何引起了我的兴趣。

 

本该冷漠的,我们。本该和每一个擦肩而过、行色匆匆、大声喧闹、玩著手机或打著毛线的乘客一样的无视这些生活中的小小不便的。

 

但我总是回家了,打开电脑,查了查今天的当地新闻。

 

身为国际学生的我,本来很少会做这件事的。身在一个彼此漠不关心的国度里,国际学生似乎是更容易对于周遭事物漠不关心的。

 

新闻简短的写道,肇事火车是在13:32,在南安普顿火车站隧道口附近,将该名身分不详者撞死的。

 

我回想起我们搭上的那班车,一点三十分。

 

两分钟后,火车被迫暂停。 

我想起了窗外斗大的白色招牌。 

我想起了我们离开时在天桥上看到了,在那个招牌附近围起的黄色胶带圈。

 

更甚者,

 

我想起了, 

我们坐在火车的那个位置上,望著那个白铁招牌,长达一个小时之久。

但我们之中,没有一个人往下望的。没有。就连最靠窗的我也没有。

 

好险我们没有。

因为,很有可能,那班肇事的火车,就是我们所坐的这班车。

(时间算来是相符的,12:04Weymouth出发,到南安普顿大概也就是一个多小时,并且,两分钟后,13:32分,火车停止)

 

很有可能的。

board.bmp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会有警察上车,为什么他会要求我们绝对不准下车:一来,符合了报纸上写道,

昨天在woking站发生的孕妇遭困,警方必须贯彻法令,二来,如果下车了,我们将会看到甚么东西呢?

三来,警察也提到另一位司机将从另一个不远的车站过来此处开车,原因也正可能因为,肇事司机正是本班列车的司机,

他必须被带去侦讯!)

 

而更令我挥之不去的,是那个黄色胶带圈围著的位置,正好就在那个隧道的外面,

那个白色铁牌写著southampton tunnel 512yard的旁边。

 

我就在那里,和那块铁牌,大眼瞪小眼地看了近一个小时!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地,在我们的座位底下,车轮和铁轨之间,正是那个可怜的无名氏葬身之处。 

而我们,浑然无所觉,坐在上头,说笑,发呆,近一个小时!

 

我不敢说,这是我这辈子,和死亡最贴近的一个小时。

但是,这绝对是前所未有的,而我们,这些火车的通勤者,浑然无所觉,最多就像是那个在火车车窗上贴报纸标题的那个愤青一样,

怨恨自己被耽误的时间。而就在我们的座位底下50cm不到的地方,一条生命消失了,不,等等,消失是一个太轻描淡写、

太诗情画意的字眼了。应该说一个血肉之躯变成了碎肉、模糊、毛发、指甲、骨骼和内脏,变成了上述这些东西混成一团的肉块。

 

生命不如我们想的那样重要,相反的,他是如此的廉价而微不足道。起码,它消失的如此骇人、

如此贴近我们浑然未觉的一般小市民的无知小生命,起码,它像是动物、家畜、无机质一样、

毫不例外又如此轻易的碎灭了、模糊了、终结了。

 

就在我的座位底下,一个很可能在昨天和我们擦肩而过的人,在这个小小的城镇里。他是不是像是那个新闻里面讲的一样,

因为火车的故障、讯号的失灵,愤而打开车门,企图沿著铁轨穿过隧道走回车站呢?

这不就是方才那个警察建议我们可能会采取的行动之一吗?他是不是也像是还活著的我们,

往身上涂抹著一点甚么发胶香水止汗剂,在银行户头里有著不多的存款和永远嫌贵的房租待缴,

在他的肠脏里是不是也消化著刚刚吃完的COSTA三明治或是肯德基?他不就正该是一个我们吗?

 

 

只是不知道为了甚么,他在铁轨上,然后,两分钟后,他身上的发胶香水止汗剂提款卡肠脏里的三明治炸鸡,

模糊成了卡在车轮和铁轨间的血肉。

  

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我刚刚闭著眼睛,默念了三声观世音菩萨。我希望她可以让他安详。

 

我忽然不知道,活下去,赚钱,吃饭,变瘦,念书,学位这些我仍然希冀著的事情,有甚么真正的意义了。

 I just don’t know, not for n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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