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到经理和翻脸女的这会儿也得谈到棉花糖女孩。

 

棉花糖女孩是亚尔萨斯人,虽然身材壮硕丰腴但五官立体深邃,还有一头波浪鬈发,像极博物馆里希腊罗马时期女神塑像和文艺复兴时代的审美揉合。我曾有一两次偷偷想过,如果棉花糖女孩再瘦一些,以她的五官和身高去当明星和模特儿都不为过。

 

和现今大学硕士毕业再出来就业的年轻人不一样,她出社会地早,做过各种不同的工作、阅历丰富、手腕高明,最后辗转从亚尔萨斯南下来到普罗旺斯,然后落脚博物馆,并在南方找到她的伴侣。

 

继汪达离职、杰森失势之后,棉花糖女孩便名正言顺晋升为博物馆的第三把交椅,份量和地位仅在经理和翻脸女之后。

 

我一开始一直以为棉花糖女孩和其他老鸟一样在博物馆待地久到每一块砖都摸遍了,但后来才知道她其实和Y、M是同一期进来的,早我一年的季节工,只是去年季节结束后博物馆放了其他人回家放假,只留了棉花糖女孩续约做冬季,再之后就让她转正职CDI成为博物馆的正式员工。

 

以她优秀的工作和交际能力,快速晋升为CDI其实不足为奇,不然每年新进的季节工这么多,博物馆也不可能人人都给转成正职。在我刚进来还是菜鸟的那会儿也的确从棉花糖女孩身上学到不少知识和东西,她的专业程度让人看不出来她只早了我一年进来,确实令人刮目相看。

 

然而我对棉花糖女孩的感觉和印象一直挺复杂的,爱恨交织、毁誉参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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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开始其实挺喜欢也挺敬佩她的。

 

在我的八百欧事件爆发而被众人孤立的时候,她曾有私下跟我道歉过,因为那天我就是为了帮邻柜的她和中国客人翻译交涉导致自己结帐不专心丢失了八百欧,虽然不是她的错,但她心里却有些过意不去。

 

而我那时其实也有点惊讶她会跟我道歉,当我跌到尘埃里头时,只想低著头摸摸鼻子认命过日子,压根没再去回想当初的情况,更没想过要去检讨棉花糖女孩,她若不跟我说估计我也不会想到她身上并责怪她。

 

虽然我不认为她有责任,但是她主动道歉的举动还是让我感到心暖,除了因为那时候少有人正眼看我和我说话之外,我更能感受到她从我的角度、从她邻柜的角度看这件事情,她不把我当成一个只知犯事的蠢蛋,而是看到那当时所有人手忙脚乱应付一堆客人的力不从心。

 

从那之后我就很尊敬她,如果有大小事需要询问前辈或老鸟的意见,与其问老是在找人麻烦的经理或是不知道今天书到哪一页的翻脸女,我宁可去问棉花糖女孩,至少她不会给我脸色看。

 

然而随著日日相处,这种好感却慢慢变了调,像是斑驳油漆掉落后露出的丑陋锈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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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旺季的时候每个人每天都忙地团团转,几乎顾不上他人,每天晨会的报告内容多半是今天有哪几团会来、分配带团、最新优惠折扣礼物包细节、业绩人潮销售额各项数据整理等等,总之所有的内容围绕在昨天的成果以及即将开始的今天,为了给我们上紧发条做准备。

 

然而到旺季已过、人潮渐歇的夏末和九月,人潮和工作量都不如以往,许多旺季时不曾注意到的问题开始逐一浮现,就如同大浪过后海底飘来的垃圾逐渐搁浅堆积在岸上。

 

我开始发现自己请益和询问棉花糖女孩的事情会莫名成为隔天晨会的讨论或检讨事项,博物馆的晨会有个特点,就是虽然完全没有指名道姓,但事件相关人很容易就能听出弦外之音。

 

在我起疑留了个心眼之后,很快就发现棉花糖女孩是个什么大小事都会上报给经理和翻脸女的人,而她们就像电视新闻台,有大新闻的时候天天播报大新闻,在天下太平没大新闻的时候什么芝麻蒜皮都可以上电视。

 

从客人休息的沙发椅要乔什么角度,到一个客人只能给一个试用包不准给两个,什么都能检讨、什么都不奇怪。

 

自己的言行上晨会没什么大不了,给她们念个几句顶多耳朵起茧,也不会少块肉,但是时间一旦久了,那些无关紧要、甚至无关对错的芝麻小事都得上晨会就真的很恼人了。

 

若是自己运气不好给老爱没事找事的经理或翻脸女看到也就认了,但想到是棉花糖女孩天天向她们吹耳边风,那感觉可就差多了,运气不好和被人一脚踢进坑里可是两码子事。

 

有一回早上做开门班的时候棉花糖女孩向众人分配各自的整理区域,她要我去整理儿童区(coin enfant)但我却听成「里面的角落区」(coin au fond,两者发音很像),于是我把商店部里侧的角落打扫地干干净净,过一两小时棉花糖女孩来跟我说,她看我没去整理儿童区,她就去整理了。

 

那时我才「喔~」了一声,知道自己会错意了,并跟她说以为是角落区,结果是去把角落区扫干净了,她当时笑笑说没什么,还跟我说法文字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当下我还天真傻傻以为误会解释开来说明白就好了,人生没那么多drama,只可惜我错地离谱,人生就是有这么多drama,隔天这件事就上晨会检讨事项了,「听不懂的事情就要问,不要什么都没搞清楚就盲目埋头苦做,做错了的事情等于没做,还要别人在背后跟著收拾。」

 

当下我就火了,如果整理儿童区这么重要,她大可以直接叫我去重做,是我没搞清楚,去补做完成是正常的,但又何必人前跟我说小事没关系、我随手收拾了,结果隔天把这事丢上晨会来检讨我。

 

而这就是压到我对棉花糖女孩好感的最后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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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在其他的文章里面写过前同事小报告王的事情,其实就是在说她。

 

但是事后想想,只以小报告王扁平的形容棉花糖女孩对她也不是很公平,因为她不仅打别人小报告,也会向翻脸女打自己的小报告。

 

她曾向翻脸女『自首』自己误给一个持七五折优惠卡的客人七折优惠,但当时全馆上上下下各种优惠,优惠卡既不记名也没有登录系统,也就是说她就算真的给客人七折优惠,对于博物馆乃至帐目金额校对也完全不会有任何影响。

 

我还真心不知道这种自首是什么操作。

 

Y和我不一样,她对棉花糖女孩抱持更多正面的看法,当我和她抱怨又被打小报告时,Y只跟我说棉花糖女孩就是一个「对自己和对别人要求都很高的人」,所以她时常向经理打小报告检讨别人,同时也不畏于检讨自己。

 

现在的我觉得用小报告王来称呼棉花糖女孩不甚恰当,她更像是以前班级上那种功课好却有点惹人厌的好学生,在老师忘记要小考的时候不顾全班的反对和嘘声勇敢提醒老师要小考,在抄写联络簿的时候提醒老师全班被别科老师罚罚写,甚至月考考卷发下来后会拿著自己考卷去找老师说自己哪一题写错了老师却没有改到。

 

她不是小报告王,她是标准的妙丽版好学生,只是这种妙丽版好学生在职场上有时确实挺惹人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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