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地方”是單讀的新欄目。我們採訪來自不同省份、不同區縣、不同鄉鎮的人,請他們講述自己的故鄉。正是這些你從未聽過卻真實存在於版圖上的名字,組成了今天的中國,塑造了你我或清楚或模糊的面目。

  今天是小地方的第七期,來自讀者兼俄羅斯文學譯者張猛,他的家鄉是河南省夏邑縣,隸屬商丘市。這座實爲孔子祖籍所在地的小縣城,卻屢屢遭到身份質疑。可相比於縣之間“認親”的尷尬處境,更值得我們關注的應該是文化標籤對於小地方現狀的實際改變——“最近幾年,大家再談起‘孔子還鄉’這件事,似乎總帶着一種怨氣,怨恨他這樣一位世界文化名人卻沒能爲他貧窮的故鄉做點什麼。”名人故里的驕傲和現實生活之間的衝突到底應該如何平衡?

  還鄉路上的孔子

  文 / 張猛

  幾乎每隔兩個月,有時甚至是幾天,我就會做這樣一件事情:追根溯源。比如每到一個新的環境,除了需要填寫各種表格,還會主動或被動地介紹一下自己來自哪裏,順帶提一下家鄉的特點,好讓對方恍然大悟,拍着腦門說,我知道,我知道。

  有人說,他來自湖北黃岡,就是那個出版“黃岡密卷”的地方;又有人說,他出生於吉林松原,高秀敏的老家。高秀敏知道麼?和趙本山一起演小品的。說着他學了兩句極富特色的高秀敏式大笑,把大家都逗樂了。輪到我時,我說我家是河南商丘的,人羣中就有人打斷我——我知道,我以前坐火車從商丘路過。是的,我說,我們那個火車站是大站。有的時候,說到這裏我還覺得不盡興,又問大家,我是夏邑縣的,你們知道麼?夏邑是孔子的祖籍。衆人突然鬨笑起來,比剛纔聽到高秀敏的笑聲笑得更歡快響亮。有朋友邊笑邊說,人家孔子是山東曲阜的,關你們河南什麼事兒?

  這種時刻我就亂了陣腳,原來背熟的臺詞譬如“孔子的祖先是春秋的宋國人,曾祖父孔防叔公元前 680 年爲了避難纔去了山東曲阜”、“孔子曾經多次回老家祭祖,唐初我們那裏就修建有孔子還鄉祠”,統統都說不出來了。我在尷尬中,只能轉向自己的少年時代。那一年,學校給每位同學發了一本《夏邑春秋》,封底沒有顯示出版社,米黃色的封面很樸素,黑體加粗的標題下面只有一幅照片:一個雙手相貼的老者青銅像。

  夏邑素有“中國孔祖之地”之稱

  我們的語文老師畢業於縣進修學校,向來以講普通話爲恥(他普通話說得不標準,因而感到羞恥),他指着封面上的雕塑用家鄉話問我們,恁誰知道這個老頭兒叫啥?

  沒人回答他。他轉身走上講臺,用粉筆一筆一劃寫出兩個字:孔子。由於書寫力度比較大,粉筆斷掉的痕跡清晰可辨。他說,這是咱中國文化的老祖先,就出在咱夏邑!

  我們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爲什麼突然兩眼直視遠方,像村裏晾曬的紅薯粉條一樣,硬邦邦、直挺挺地紋絲不動。

  從中國古代的歷史典籍來看,考證孔子祖籍在夏邑是有章可循的。《史記·孔子世家》中對孔子的出生這樣描述:“孔子生魯昌平鄉陬邑。其先宋人也,曰孔防叔。防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紇。紇與顏氏女野合而生孔子,禱於尼丘得孔子。魯襄公二十二年而孔子生。生而首上圩頂,故因名曰丘雲。字仲尼,姓孔。”《左傳》、《河南府志》、《曲阜孔府檔案史料選編》等資料中也有說明,孔子的祖先是殷商的後裔。周滅宋後,成王封微子啓於宋國,建都商丘。微子啓死後,微仲繼位,微仲就是孔子的先祖。微仲的四世孫弗父何本該繼位宋公,而讓給弟弟厲公,從此,弗父何的後裔不再繼承王位,被封爲世襲公卿,食采邑於慄。“慄”,即是我們夏邑縣的古稱。

  1994 年,在我剛讀小學的時候,縣政府對“孔子祖籍在夏邑”的宣傳剛剛拉開帷幕。我們縣地處豫、魯、蘇、皖四省結合部,和山東菏澤、安徽宿州相鄰。作爲中原省份的轄縣,好像沒有一點來頭都有點說不過去。儘管我們縣是龍山文化的發祥地之一,早在 5000 年前就有人類居住,又是夏朝中期的重要都城,但這些在對外宣傳上都不夠“大寫”,缺乏使人過目不忘的效果。

  我們隔壁的虞城縣就十分懂得通過文化標籤增加社會影響力,他們選擇了一個在歷史上存疑的文學人物“花木蘭”作爲對外宣傳的重點,每次坐大巴車去商丘,進入虞城縣境內時,首先看到的是噴塗在不鏽鋼廣告牌上的紅色大字:歡迎來到木蘭故里——河南省虞城縣。據說,爲了爭奪“木蘭故里”的稱號,虞城縣和湖北黃陂打了十幾年的嘴仗。而相比他們,我們縣主打的文化符號更加有影響力,也更符合歷史文獻的記載:1994 年 5 月,縣政府曾經組織國內衆多考古學、歷史學專家進行多方考證,最終通過新華社、《人民日報》等權威媒體發佈“孔子祖籍在河南夏邑”這一結論。

  公佈結論很簡單,但要使它進入普通大衆的觀念之中,則需要相當長的時間。上世紀 90 年代中期,我們家買了一臺 14 寸的“熊貓”牌黑白電視機。由於負擔不起每年 120 元的有線電視費,打開電視能夠接收到的只有三、四個電視臺的信號,即便如此也要不停晃動顯示器上方的兩根天線,以去除屏幕上的雪花。“夏邑電視臺”是所有頻道里畫面最清晰的,看完《天氣預報》,我和姐姐會立刻走過去更換頻道,收看安徽衛視 7 點 50 分的電視劇;但只要父親在家,一定要先看完每晚的《夏邑新聞》纔可以換頻道。縣電視臺的新聞播音員全是女性,或許是出於先入爲主的判斷,我覺得她們看起來比李修平、李瑞英要差好幾個檔次,形象拘謹、播報新聞腔調拿捏不說,化妝也不自然,眉毛、口紅都塗得十分豔麗——儘管我們家是黑白電視,從色差上還是能感受到區別。在我的印象中,那幾年幾乎每隔幾天就要播報和“孔子祖籍”有關的新聞:縣孔祖中學沐浴着儒家始祖的光輝掛牌成立;縣領導爲新建成的孔子還鄉祠舉行奠基儀式;夏邑縣孔祖大酒店開張營業,門口摘了《論語》中的名句:“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下面還配了英文翻譯……

  20 世紀 90 年代末,孔祖大酒店舊貌

  每當播報這些新聞的時候,父親會不由自主地將坐姿調整得端正起來。他在 1979 年、1980 年連續兩次參加高考,因爲“半工半讀”和地方教育的落後,英語只能考幾分。家裏貧窮,沒有辦法供應他繼續冒險。第二次落榜以後,他十分沮喪地回鄉務農,“讀大學”成了他的一個情結,這也直接影響了他對我們姐弟的教育。在田地裏勞作十幾年之後,書本里的知識他還記得住的已經不多,那句“Long life chairman Mao”和出自《論語》的“三人行必有我師焉”,常常被他掛在嘴上。“孔子祖籍在夏邑縣”這個消息讓他深信我們縣人傑地靈,也對我們姐弟的未來有了更多期待。因此,每當我們抗議說換頻道看電視劇,他總是一幅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教訓我們說,多看看咱們縣的新聞也不孬!你看看人家孔子出名了還不忘本,整天回老家看看,你們還爭着搶着要看什麼安徽電視臺!父親說話的姿態,儼然是捍衛夏邑形象的鬥士。

  不同於奧德賽歷經奇幻的海上航行,一番艱難困苦之後纔回到故鄉,孔子從魯國穿越數百里前往宋國,以漫長單調的陸路方式爲主。當年孔子爲何要多次舟車勞頓,來到沒有親人在世的“慄邑”呢?除了省墓,《禮記》中還有這樣的記載:“丘少居魯,衣逢掖之衣;長居宋,冠章甫之冠。”“章甫”是殷人戴的一種帽子,從中可以看出,孔子對殷禮是認可的。學者李零認爲,孔子早年外出學禮,先去了杞、宋兩國學習夏禮、殷禮,是爲了實現光復古代禮儀的願望。

  除了學禮,《大河報》的記者盛夏撰寫的文章《孔子與宋》中還引用學者匡亞明先生的考證,指出公元前 533 年,19 歲的孔子曾經娶宋人亓官氏(又名並官氏)之女爲妻。據《禮記·士婚記》記載,古代婚姻要經過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迎親等六道程序,其中的“納吉”之禮指的是男方得知女方生辰之後,於家廟占卜婚事兇吉。學者張今吾分析說,“孔子少也賤,當時在魯國不可能建有祖廟。那麼他去哪兒納吉呢?他回了夏邑。相傳今日夏邑縣城北孔子還鄉祠南二里,核桃園村西側的三教堂,就是孔廟舊址。孔子納吉之禮很有可能在此進行。”

  由此看來,孔子與祖先之地的聯繫絕不僅僅是成年後的拜謁和念舊,省墓的習慣在孔子的精神成長和個人生活中都佔據了重要地位。這些鼓舞人心的考證,爲我們縣的報紙和電視媒體提供了豐富的素材。而長期生活在貧困線上的同鄉們也極其渴望藉助聖人的名氣,改善一下家鄉的狀況。

  孔子還鄉祠祠碑

  夏邑在整個商丘地區一直處於不太顯眼的位置。和相鄰縣市相比,永城以煤炭和麪粉等產業穩居全國百強縣市,虞城縣則以鋼捲尺、紡織和“科迪乳業”等等優勢企業雄踞商丘市各縣之首,而我們縣似乎除了生產打火機、繡錦旗,再沒有多少可以昂頭挺胸的資本。從當時的《夏邑新聞》可以看出,整個 90 年代縣政府工作的重頭戲都落在“招商引資”上面。正是在這種背景下,已經逝世 2500 多年的孔子不期然扛起了“振興故土”的大旗。就像後來全球各地的孔子學院帶領中國“走出去”,我們縣的領導也希望孔子能帶我們走出河南,讓全世界的儒商都來關注夏邑。

  2002 年,我來到縣城讀高中,課餘時間用腳步丈量了整個夏邑縣城。城區面積不大,由三條環線組成,而其中的地標建築就是那尊青銅孔祖像。另一個比較有特色的紀念雕塑是手持望遠鏡瞭望的彭雪楓將軍,1944 年,他在解放戰爭中犧牲於夏邑縣八里莊,這也是我縣對外宣傳的重要符號之一。但相比於孔祖像,這尊雕塑位置比較偏僻,乘坐城鄉大巴進縣城的人多選擇在孔子像附近下車,與人碰頭。我曾見過許多青年男女,看得出精心打扮了一番,頭髮在陽光下一圈圈地閃光,他們焦急地徘徊於孔祖像附近,等待相親的對象。那幾年,我們縣正全力創建“省級衛生文明城”的稱號。每次有上級領導視察,孔子像周圍便擺滿了五顏六色的鮮花。但花盆需要當天撤走,否則次日早晨,這些花很可能就已經被附近居民抱回自己家中。

  孔子還鄉祠內景

  高二那年冬天,我們正在上自習,班主任突然腳步匆匆地趕過來,告訴大家,香港孔教學院的院長湯恩佳先生要來視察夏邑,縣領導給我們佈置了政治任務:夾道歡迎遠方來的客人。一聽說一個下午不上課,所有同學“呼啦”一下全跑出了教室,要知道高中生的作息很緊張,平時每個周纔有這麼半天的休息時間。那是我們第一次在這麼隆重的場合做羣衆演員,走在路上都很興奮。

  出了校門,我們在班主任的帶領下來到縣府路,路兩邊早已擠滿了小學生和腰鼓隊的演員,我們只好站在小學生的後面。那些小朋友的臉上塗了胭脂和口紅,手裏揮舞着綵帶,在一個年輕女教師的指揮下,嗓音清脆地喊着口號:“歡迎歡迎,熱烈歡迎!”班主任於是指揮我們:跟着人家學!他喊了“一、二”,我們便開始稀稀拉拉地喊起來:“歡迎歡迎,熱烈歡迎!”一邊喊,一邊不好意思地笑,明顯沒有小學生積極。後來班主任走過去和那個年輕女老師聊天,我們也在後面聊起了天,班主任聽見騷動,扭過頭虎着臉罵我們,接着喊!於是大家又開始喊,又開始不知所措地笑。整條縣府路早已限行,一個人也沒有,天上沒有太陽,只有寒風一個勁兒地颳着,吹得路邊欄杆上的標語橫幅四下裏飛。後來我們突然聽見有人喊,人來了,大點聲喊,別給夏邑縣丟人!停歇許久的長號和腰鼓又重新響了起來,我們立即興奮地扯嗓子喊起來,邊喊便擠着腦袋朝遠處望。幾輛黑色的轎車一溜煙從眼前過去了,車窗玻璃也是深色的,關得很嚴實,看不到裏面。又過了一會兒,班主任指揮我們回教室繼續上課,大家便極不情願地散開隊伍。我看到那些標語被幾個附近擺攤的人迅速扯下來,夾到咯吱窩裏胡亂卷着。

  那次湯恩佳先生的到訪給我們縣帶來了什麼,普通老百姓沒能夠感同身受。十多年來,儘管宣傳部門爲“孔子還鄉”賣力吆喝,但收到的效果似乎並不能讓人感到寬慰。據新聞報道,自 1994 年以來,我們縣已經舉辦了三屆國際性的孔子祖籍文化研討會,也吸引了不少外商來夏邑考察、洽談、開設工廠。不過,這些新辦的工廠到底在哪裏,沒有多少人知道。直到今天,一跟人說起我們縣是孔子的祖籍,外地人仍舊會報以疑惑的目光。我曾經在一個貼吧裏讀到,有人稱自己老家夏邑是聖人的祖籍,下面立刻有一位女網友回覆,搞笑!你怎麼不說奧巴馬是寶雞的,普京是蒙古的。你們河南人除了會偷井蓋還會幹啥?

  孔子還鄉祠內,湯恩佳先生捐贈的孔子行教像

  相比於我們縣“認親”的尷尬處境,曲阜市一年一度的孔子文化節、世界儒學大會搞得轟轟烈烈,每年全國的中小學生組織“國學經典教育”,旅遊的首選依然是曲阜的明故城、尼山孔廟;而位於我們縣城北王公樓村的孔子還鄉祠,自從建成後便日復一日的門庭冷落,連我們自己人也很少對它感興趣。前年我們高中同學在縣城聚會,吃完飯實在沒有可逛的地方,我提議說,要不去孔子還鄉祠吧,那兒還是省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呢。我話音未落,立刻有人反對,去那裏做什麼?荒草遍地,一件正經文物都沒有,還收 10 塊錢門票。最近幾年,大家再談起“孔子還鄉”這件事,似乎總帶着一種怨氣。怨恨他這樣一位世界文化名人沒能爲他貧窮的故鄉做點什麼,沒有讓百姓從他那裏拿到一點實際的利益。

  讀大學的時候再回老家,明顯可以感覺到縣政府對於“孔子祖籍”的宣傳力度沒有往年那麼大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符號——“中國長壽之鄉”。2008 年 10 月 6 日,我們縣被中國老年學會授予“中國長壽之鄉”的稱號,成爲河南省第一個、全國第八個獲此殊榮的地區。這倒是有事實依據的一個標籤,我們自己村的老年人 90 歲以上的就佔了大半。那一次,父親激動地給我打電話,說縣裏爲了慶祝這項榮譽,專門組織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晚會,連蔣大爲都請來了,很多鄉下人開着農用三輪車去縣城的“長壽廣場”看節目。我問父親,蔣大爲在晚會上唱的是不是“你挑着擔,我牽着馬”,他糾正我說,不是,唱的是《夏邑,美麗的長壽之鄉》。

  夏邑縣“中國長壽之鄉”揭牌儀式

  後來再去縣城,就發現那裏多了條主幹道,叫“長壽大道”。整個縣城往南發展,長壽廣場上到處可以見到跳廣場舞的中老年人,煎饃和關東煮的攤位前圍滿了年輕人和小孩。2011 年,在縣城古運河的南島上修建了一座 58 米高的“長壽閣”,據說未來還要修建夏邑長壽博物館,不知到時將展出什麼樣的藏品。而縣城的北邊,與長壽閣遙遙相望的孔祖像日益冷清下來,來往車輛揚起的灰塵積存在孔子的眼角、耳廓裏,那些沒有閱讀過《論語》的麻雀們落在聖人的肩膀上,肆無忌憚地在他頭頂留下糞便。這個地標被媒體提起,往往與銅像周圍發生的交通事故有關。2015 年春節,我作爲伴郎參加同學的婚禮,爲了顯示迎親隊伍的排場,婚車司機決定帶領車隊繞縣城一圈。行至孔祖像附近,遠遠看見近旁停放着一具冷棺,原來是一名中年女性在轉彎處被卡車撞死,家人不滿意賠償金額,將冷棺停放在卡車前頭展開“拉鋸戰”。新郎直呼太晦氣,開婚車的師傅也罵了一句,掉頭開向了另一個方向。

  2016 年 4 月 9 日,考慮到城區內的四大環島轉盤附近交通事故頻發,縣政府決定將孔祖像拆除,搬到孔祖職業中專學校院內。我是在一個叫“商丘那點事”的微博上看到了拆除孔祖像的消息。文字底下附上了兩張圖片,一向爲人熟知的孔子塑像突然蒙上了紅蓋頭,被繩索捆着懸掛在吊車下面,這場面既滑稽,又令人心酸。《論語》中講,“不知禮,無以立也”,這大概是家鄉人能夠給他的最好禮遇了。微博下面有很多評論,有的遺憾,有的難過,也有的借題發揮,表達對政府的不滿。看得出,評論者大多和我一樣,遠離家鄉,在外地工作。讀完大學後,姐姐去了安徽工作,而我來到了北京。看到新聞聯想起我們自身,在家鄉接受了基礎教育,帶着夏邑人的文化特徵進入了大大小小的城市,而這些年我們又爲夏邑的發展出了多少力呢?很多時候我們出現在縣城的大巴車上,不過是作爲回鄉探親的客人罷了。

  2016 年 4 月,孔子像在拆除中

  故鄉圍繞着孔子展開轟轟烈烈的“造神運動”,一直持續了十幾年,在經歷幻滅之後,又以新的神話取代了它。那場運動對全縣的發展進程多少產生了影響,也必然滲透到了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塑造了我們這一代人。這麼多年來,不管別人怎樣質疑,我始終深信自己成長的土地曾經留下過聖人的足跡,那種信念從初中時代就被培育出來了。當時我翻開語文課本,看到扉頁印着的孔子像,和在《夏邑新聞》上看到的、湯恩佳先生贈給我們的孔子行教銅像一模一樣。那一刻我被一種油然而生的榮耀感包圍着,激動得眼眶溼熱。在一個少年的心裏,發行語文教材的人民教育出版社多麼權威,而來自遙遠的香港的禮物又是多麼珍貴,對我們是怎樣的認可啊!我內心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覺得太陽都是從我們夏邑縣的某個地方升起來的。

  我的全部想象被打碎,來自於讀大學之後的一次上網經歷。那天我沒事做,一時好奇,在百度搜索框裏輸入了“湯恩佳”三個字。百科資料顯示,湯先生在香港乃至全世界社會地位極高,此公一生致力於儒學在世界各地的傳播。詞條配以大段的文字對此進行佐證,其中有一行字讓我十分震驚,瞬間感到內心某處的坍塌:“至目前爲止,(湯先生)對中國數十個省市的孔廟、孔子醫院、孔子公園和學校醫院儒學研究及各團體捐贈逾三億元捐款,捐贈世界各地孔子銅像近四百尊”。

  編輯丨壞壞

  圖片來自網絡

  孔子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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