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節 張岱打靶

當天下午,張岱跟著劉海洋去了臨高靶場,一個叫「老劉」的中年靶場職工向張岱介紹槍支。

「張公子,這是大宋天兵所用的火銃,首長管這叫南洋式步槍。這是大宋捕快用的六星連珠銃,首長管這叫左輪手槍,可一次連發六槍。這是米尼彈……」老劉一邊說,一邊在張岱面前示範裝彈步驟。裝完之後,老劉拿起一支南洋式步槍,瞄向靶子。張岱以為他要放槍,便退開了一步,卻見老劉隨即又將南洋式步槍遞給張岱:「張公子,要不要來一發?」

張岱接過槍,在老劉的指導下三點一線,對準靶子,扣動了扳機,隨即感到鎖骨被撞疼了。張岱說道:「這槍的勁好大,能打多遠呢?」

「大約200步」

「打得還真遠啊,大明的火銃連100步都打不到,就算是大抬槍,都不如這槍打得遠。」張岱心中對南洋式步槍的射程下了很高的評價。

張岱在歷史上的形象雖然是個文青,但在軍事方面並非一無所知。他有一個宗親是南京的軍事貴族隆平侯張拱微,通過他張岱對明軍的火槍有過接觸,知道大明火器的底細。在舊時空歷史上的1638年冬天,張岱就曾得到隆平侯的熱情款待,跟眾多親朋好友及南京的名流,包括一群南京名妓,穿上軍裝,帶著火槍、弓箭,一起去南京中華門外的牛首山打獵,並將這件事寫入了《陶庵夢憶》。

1638年冬,張岱曾經與秦淮八艷之中的顧媚(顧橫波)、董白(董小宛)一起來牛首山打獵

而在崇禎二年,張岱途徑鎮江金山寺時,一時興起,招呼家僕們支起戲台、拉開大幕,在寺中大殿內大張燈火、鑼鼓喧天、咿咿呀呀的唱起了舞槍弄棒的戰爭戲。頓時,把滿寺僧人全都吵醒,觀望。尤有一老僧,睡懵地間驚覺而起,擦著眼翳、張著嘴,又是呵欠、又是噴嚏的,都看傻了。這出戰爭戲還是張岱自導自排的,他這次旅途的最終目的地就是帶著戲子、戲具前往山東兗州給身任魯王右長史的父親獻壽匯演。

崇禎二年,張岱在金山寺排練戰爭戲

用現在的眼光看,張岱靠著富貴的出身,做到了很多現代「軍武宅」想做卻無法做到的事——穿上軍裝、拿起槍去打獵,自己編排戰爭戲並公演。

撫摸了一下微微發痛的鎖骨,張岱又在老劉的指導下自己嘗試裝彈,並且注意將槍托抵住肩膀而不是鎖骨,又陸續用南洋式步槍射擊了四次。接著張岱又試用了左輪手槍,這次鎖骨和肩膀不疼了,但手槍的後坐力又使他把槍口越抬越高,最後幾乎變成了對空射擊。

在老劉的指導下,張岱又打了一輪手槍。這次張岱努力壓低槍口,總算沒再鬧出對空射擊的笑話。

「這六星連珠銃真是精巧,比大明的三眼銃好用多了,還有其他槍嗎?」張岱問道。

「還有散彈槍和打字機,不過打字機目前只提供給臨高槍會的會員,公子你想玩得先辦會員證,入會條件是……」聽完臨高槍會的入會條件與收費標準,張岱就打了退堂鼓,自己暫時不打算在臨高長住和投資,也暫時不打算剃髮「投髡」,恐怕很難「入會」。於是張岱提出想再試試散彈槍,並且問能否在不消費的情況下參觀一下傳說中的「打字機」,老劉一一答應。

打散彈槍時,張岱有了點自豪感——居然能打中靶子了。要知道他之前用南洋式步槍與左輪手槍打了十幾發,沒幾發打中靶子,這次開第一槍就有三顆鉛彈中靶。

在陸續用散彈槍射擊五次後,張岱又在老劉的帶領下參觀了打字機。看著打字機那多孔的外形,聽著老劉對打字機「連環發射、潑彈如雨」的介紹,張岱感覺這玩意其實是大明「十眼銃」與「迅雷銃」的加強版。但根據自己從隆平侯張拱微那聽到的說法,大明的「十眼銃」前面幾發幾乎沒有準頭,而後面幾發又容易炸膛,所以少量裝備以後就不用了;迅雷銃因為其結構過於複雜,故障頻發。總之都是不靠譜的玩意,也不知髡賊所制的「打字機」是否好用。既然「辦會員」不行,不如考慮買回去研究一下。

伏波軍「打字機」重機槍概念圖
十眼銃
十眼銃
迅雷銃

「這打字機能賣給我嗎?」張岱問道

「首長交代了,現在能賣的只有南洋式步槍與左輪手槍,其他槍暫不外售。」劉海洋回答道。

「看起來澳洲人暗中留了一手,把更好的火銃私藏起來自用。既有此心,看來他們並未利欲熏心到自毀長城的地步,值得繼續留意觀察。」張岱心中如此想到,隨即問起槍的價格:「買兩支南洋式步槍、一支左輪手槍,不知要多少銀子?」

「南洋式步槍20兩銀子一支,左輪手槍40兩銀子一支,三支槍都隨槍配50發子彈,買槍錢要80兩銀子。另外您老今天還打了五發步槍彈、五發散彈、12發手槍彈,步槍彈、散彈都是1兩銀子五發,手槍彈是1兩銀子六發,需要付費4兩銀子。」

張岱讓迷煙掏出兩張50元面額的銀票,陪同的劉海洋揮手推回去:「張公子,首長交代過了,這次你在臨高估計會買不少東西,您老買的貨可以先記賬,等您老離開臨高時再一起結賬。如果到時您老帶的銀子不夠用,餘款可以在杭州交貨時結清,這次您老只要給4個銀元的玩槍錢就行了。」

張岱笑道:「如此甚好!」於是讓迷煙掏出4個銀元遞給老劉。

經過劉海洋的提醒,張岱才想到,這次來臨高自己隨身帶的錢有限,照這樣每參觀一個地方就買東西的作風,只怕參觀還沒結束銀子就花光了。現在澳洲人願意提供在杭州「貨到付款」的交易,真是非常貼心,自己在接下來的參觀中可以安心多買點澳洲貨了,不用擔心帶的錢不夠用。

「這些澳洲人想得還真周到,就算將來不能奪取天下,也是非常值得結交的商戶。」走出靶場大門時,張岱如此想到。

離開靶場後,張岱又讓劉海洋帶他去了百仞城參觀了一番「鐵城牆」。看著那些由「大鐵箱子」壘起來的「城牆」,耳聽劉海洋提到「大宋元老院就在鐵城牆的後面」,張岱突然想到,到現在為止澳洲人的大頭目自己一個都沒見著,自己想要考察髡賊頭目政治素質的目的還是沒達到啊。

這幾天的參觀經歷雖然證實了澳洲人確實有非常多的糧食、鐵器,有爭奪天下的資本,深刻感受到了劉三所說的「我們究竟擁有什麼樣的力量」的深刻涵義,但也同時發現了一些「望之不似人君」的跡象。

例如很多糧食和鐵器被「低價賤賣」,或者投入到「奇技淫巧」的項目中去。即使不考慮大力招兵買馬、儘快奪取天下,僅僅為賺錢牟利也不該如此啊,而那些澳洲人也不像是不會做買賣的人,那又為何要這麼「浪費」糧食和鐵料?莫非是為了「收買人心」?隨即,張岱又想起了當初跟劉三的談話,澳洲人拿出自己的糧食、鐵器如此「賤賣」,還真是「於民生有益者」。

從長遠來說,張岱對澳洲人的「仁政」非常欣賞,這可真是「澤被蒼生」啊,有點「三代聖王之世」的樣子。但現在可不是太平歲月,而是「大宋復國」的關鍵時刻,這時候「低價賤賣」糧食和鐵器真的好嗎?

來臨高之前,張岱想的是——澳洲人如此的窮兵黷武,小小的瓊州,供養數十萬大軍,又造炮,又造大船,花錢似流水,能有多少銀子花在民生上?現在,他很想問——澳洲人在民生和「奇技淫巧」上如此花錢似流水,能有多少銀子花在供養數十萬大軍上?還有錢造炮、造大船嗎?

還有大宋官兵和官差的兵器居然也能買到,也不知是不是大宋工部的官吏私下倒賣。

所有這一切的疑問,唯有見到澳洲人真正的大頭目才能有答案。

一想到「澳洲人真正的大頭目」,張岱又是一番哀嘆——「我真是沒用,來臨高這麼久了,居然連澳宋的江山姓啥都沒搞清楚!」

按照儒家文化「家天下」的觀點,這「天下的江山」是屬於「一家一姓」的。但在對「澳宋國姓」的了解上,張岱經歷了多次「神轉折」。

剛來廣州時,他從梁存厚那裡了解到,臨高那裡所謂的「大宋澳洲行在」,其實就是一幫以文德嗣為首的海商兼海賊團伙,因此「澳宋」應該是「姓文」。

誰知沒多久澳洲兵打進廣州了,隨之而來的消息是——「文主席」變成了「廣東制置使」,一個姓王的當了「主席」,似乎「文相倒台了」。看樣子,也不像是海賊團伙換老大,否則按照「家天下」的規矩,「文主席」就算沒死也該被關起來,最少也該被「驅逐」或自己逃離澳宋控制區,沒理由繼續當「封疆大吏」。於是張岱猜測,興許「澳宋」真的是「姓趙」。

來到臨高跟政協委員們一翻談話後,張岱又驚異的發現「趙官家」早就「失勢」了,按照歷史將來很有可能會上演「禪讓」的戲碼,真正做主的是「元老院」,而元老院的主席姓王。於是張岱猜測「姓王」的才是「澳宋」真正的老大,只是不知為何之前一直默默無聞。

結果最後他在南海咖啡館跟王主席的家眷一翻攀談後,他又發現這個理論上應該取代趙官家的髡賊大頭目居然是個「匠官」,也不知他和「趙官家」一樣是「傀儡」,還是有其他不為人知的內幕?

第二十九節 參觀芳草地

「劉兄弟,你可有求見王主席的門路?」張岱突然問起劉海洋。

「你要求見王主席?這可不容易,《臨高時報》上最近都是王主席在巡查瓊州府各縣的報道,最近一陣子恐怕一直不在臨高。而且我不過是一個剛從芳草地小學畢業不到半年的見習辦公室主任,哪有求見王主席的門路。」劉海洋回答道。

聽到這個回答,張岱不禁黯然。當初在廣州府見劉三時,他還感覺澳洲人似乎有意招攬自己,來臨高見澳洲人的大頭目應該不難。但從讓臨高政協委員幫忙引薦吳農相,到請劉學笙幫忙引薦「獨孤首長」,卻接連碰壁,一個兩個都說沒空,也不知是真的沒空還是看不起自己。自己也不算好高騖遠,不求馬上見到王主席、吳農相之類的「朝中大佬」,怎麼連一個「品級不高」的「治農官」都見不著?正暗自傷神時,張岱突然從劉海洋的話里想到了什麼,不禁問道:「劉兄弟你在芳草地念過書?」

「是啊,怎麼啦?」

「請問劉兄弟的恩師是哪位?」

「我的老師有好幾位,都是澳洲來的先生,學問都很大。」

「不知劉兄弟能否向我引薦其中一位澳洲先生,另外,在下想參觀一下芳草地書院,不知是否方便?」

根據張岱從臨高政協委員那裡得到的信息,芳草地有點像大宋的「國子監」。目前大宋的新上任的各級官吏,除了考「大宋科舉」(公務員考試)的人之外,其他都是出身「芳草地」。了解芳草地的教學,就可了解大宋的「國本」。因此芳草地原本就是張岱想在臨高考察的目標之一,只不過排在了南海農莊和「大鐵廠」後面。原本他打算再去劉大霖府上,請劉大霖「代為引薦」,既然劉海洋本身就是芳草地出來的「監生」,那請他「代為引薦」更合適。

劉海洋道:「張公子,首長對士紳參觀芳草地一向是非常歡迎的。你如果最近沒有其他事要忙,我跟首長說一下,明天早上派人來接你去芳草地。」

「那就有勞劉兄弟!」張岱抱拳致謝。

次日清晨,又有個歸化民幹部來到張岱寄居的白斯文家,接張岱去芳草地參觀。在去芳草地的路上,那個歸化民幹部自我介紹,姓吳、名述起,乃芳草地總務辦公室主任董亦直的助理,學校內外的人多數叫他「吳助理」。

一進了芳草地校門,張岱就見到一座半人高的石頭基座上面樹立著兩尊一人多高的雕像。和之前來參觀的臨高士紳一樣,張岱也沒認出這兩尊雕像是誰,就問吳述起:「不知道這兩位是哪路神仙?」

「這不是神仙,」吳述起說道,「而是我大宋澳洲行在青年學子的形象,亦可說是我芳草地學子的形象。」

張岱打量著這對男女挺拔健壯的模樣,特別是男子胳膊上暴起的肌肉和女孩子裸露在裙擺下的一雙巨大的天足,心中暗想:「這芳草地是武學嗎?怎麼學子的形象不似讀書人倒像是武將?尤其是這澳洲少女的樣子像極了番邦女將,下次自己再編排《武家坡》《四郎探母》時,不妨讓旦角如此裝扮成番邦女將。」

吳述起在前引路,卻並沒有帶著張岱進教室參觀,而是穿過教學樓,來到了操場。按照吳述起的指引,張岱找了個台階坐下。看著那異常寬大的操場,張岱正要問吳述起帶他來這裡做什麼,校園裡突然響起了震撼的音樂。在音樂聲中,近7000名學生排著隊、邁著整齊的步伐進入操場,然後是震撼的廣播體操與跑操。

看著眼前的「人海」,張岱問吳述起:「吳助理,不是帶我參觀芳草地書院嗎?怎麼又帶我來校場閱武?這裡面怎麼有如此多的姣童扮女?大宋各路軍將的歌童、外宅都集中在此處了嗎?」

崇禎四年(1631年),張岱在兗州觀看了一場明朝軍隊的閱兵儀式。參加的有騎兵三千,步兵七千,軍隊的排兵布陣深深地吸引了張岱。其中還有一些清秀的兒童和女子共三四十騎,在表演雜技。這些兒童和女子是一個姓羅參將的歌童和外妻。因此張岱看到芳草地的早操,馬上想起《兗州閱武》(注1)的往事。在張岱眼中,這芳草地的早操恐怕比明軍還要「軍容甚壯」。「兗州閱武」的時候,明軍都沒排得這麼整齊。如果要說有啥不足的話,那就是少了「騎兵演習」和「馬上雜耍」的戲碼。

「這些就是芳草地的學生,芳草地的學習從早操開始,所以先帶你來這參觀。那些孩童也是芳草地的學子,」

「芳草地真是武學?專門為大宋編練勁卒的?」

「不是啊,芳草地無所不教,這只是芳草地學生的日常體育鍛煉,每天一次,連正式的課程都不算。」

張岱沉默了,這樣的「操練」,居然每天都要進行,明軍都沒這麼勤快和專業。而且這還不算「正式的課程」,那「正式的課程」是什麼?

早操結束後,按照董亦直元老制定的參觀流程,張岱在吳述起的帶領下陸續旁聽了四節芳草地初中與高小的「數理化」課程。

第一節是數學課,張岱在杭州時就知道澳洲使用「大食數字」,也了解過「大食數字」,所以能聽懂一部分數學課,但對「X、Y、Z」的代數表述則一臉懵逼。聽久了之後,張岱感覺這似乎有點像自己學過的「四元術」(注2)。同時感覺,這些「鬼畫符」的寫法似乎比「天、地、人、物」四字簡略多了。

第二節是化學課,張岱聽得有些雲里霧裡。根據張岱的理解,講課的內容似乎是,「天地之間有炭輕淡養四氣」(碳氫氮氧)。其中「炭氣」為草木所吸的,草木燃燒時重歸天地之間;「輕氣」很輕,可燃燒、會爆炸,非常危險;「淡氣」無色無味,也不會燃燒、爆炸,似乎天地之間最多的就是「淡氣」;「養氣」則是人呼吸的,沒有「養氣」人會一命嗚呼。

第三節是物理課,由於有現場實驗的緣故,張岱看得津津有味。回到故鄉後,張岱在回憶錄里這樣描述這堂物理課:「澳宋講求郵政殫精竭智以求傳信之便捷,多年前得電氣傳信一法。昔人見空中電光閃爍,常以比作事之速從未有知取而用之者;迄今能將雷電收置器中,俾為我用可謂探千古未發之秘。然格致家考察電氣亦非朝夕。古人始以琥珀摩擦令熱能吸輕物。後人以玻璃、火漆等物摩熱亦能吸輕物。若質巨氣足則見有火星爆出。尋知五金之屬皆善引之。又以瓶內外黏貼錫箔蓄其氣,放之則有光如電作聲、如雷能震人擊物。多年前宋人林弗蘭驗試遇雷雨時以紙鳶放空際,初見繩上絲縷蓬然豎立,繼則氣隨繩下盛之充瓶,用一鐵匙稍近瓶口則火星躍出迸然有聲。始知向用玻璃、琥珀等物所出之氣實與雷電無殊,電學由此漸興。此種電氣皆由摩擦而生,謂之摩擦起電。」(注3)

第四節是生物課,這是張岱最感到有趣的課程,並迷上了顯微鏡,當場向元老教師提出採購意向。多年後,張岱在宣傳「澳學」時,如此探討「顯微鏡哲學」:「大明所謂小學,有古今之分,以文字、聲音、訓詁為初學津梁,古小學也。以洒掃、應對進退為童蒙基址,今小學也。澳宋所謂小學,則以顯微鏡查驗纖細幺幺之物,以助格致考究萬物材質凝動之分,生死之異,動植之類,胎卵濕化之所以別。由細而知巨,由表以驗里,由無用以求有用,由同種以察異種。以此為小學,與光學、電學之屬,爭奇而並重,設公會邀人觀覽,亦集思廣益之意也。」(注4)

近代的顯微鏡

注1:《兗州閱武》原文

辛未三月,余至兗州,見直指閱武。馬騎三千,步兵七千,軍容甚壯。馬蹄卒步,滔滔曠曠,眼與俱駛,猛掣始回。其陣法奇在變換,旝動而鼓,左抽右旋,疾若風雨。陣既成列,則進圖直指前,立一牌曰「某陣變某陣」,連變十餘陣,奇不在整齊而在便捷。扮敵人百餘騎,數里外煙塵坌起。迾卒五騎,小如黑子,頃刻馳至,入轅門報警。建大將旗鼓,出奇設伏。敵騎突至,一鼓成擒,俘獻中軍。內以姣童扮女三四十騎,荷旃被毳,綉袪魋結,馬上走解,顛倒橫豎,借騎翻騰,柔如無骨。奏樂馬上,三弦、胡撥、琥珀詞、四上兒、密失、乂兒機、僸兜離,罔不畢集,在直指筵前供唱,北調淫俚,曲盡其妙。是年,參將羅某,北人,所扮者皆其歌童外宅,故極姣麗,恐易人為之,未必能爾也。

注2:今日代數中多元多次方程式,我國古代算經中早記其法,天、地、人、物四字即西方代數中X、Y、Z、W四個未知數,這方面的代表是朱世傑的「四元術」。

注3:「炭輕淡養四氣」與電學的部分,原文出自《出使英法義比四國日記》,作者:薛福成,中國清末外交官,改良主義政論家。

注4:顯微鏡的部分,原文出自《出使英法俄國日記》,作者:曾紀澤,清代著名外交家、曾國藩長子

為了寫好這一節,我翻了好幾本清末官僚的出國考察日記與相關論文,以儘可能還原儒家士大夫的三觀,用寫論文的態度寫小說。

第三十節 「儒」的神棍起源

上完四節課,已經是中午,張岱在吳述起的安排下去食堂就餐。張岱雖然不是腐儒,但當久了整天吃喝玩樂的紈絝子弟,並不習慣跟其他師生一起排隊打飯。好在迷煙一直跟在身邊伺候,就打發迷煙去排隊,自己則找了張空位坐下等著迷煙把飯菜送過來。

等待期間,張岱偶然瞥了眼鄰桌,發現鄰桌坐著吃飯的人正是在「物理課」上講述「閃電」原理的「澳洲先生」,馬上畢恭畢敬走過去拱手道:「這位高人,想必是澳洲的少有的聖賢,不才有幾個問題想請教……」

「呸,老子一個粗坯,哪兒來的聖賢?說高人還湊合著可以接受。」那個正坐著吃飯的元老教師是電力口的劉湯姆,一向對儒家有很大的偏見,連帶著對「聖賢」一詞也非常厭惡,當下對張岱非常不客氣的說道。

在劉湯姆眼裡,所謂的「聖賢」,應該僅僅是指那些「之乎者也」的儒家舊文人。但在儒家眼裡,「聖賢」是聖人與賢人的合稱,指品德高尚,有超凡才智的人,而且是脫離職業與宗教範圍限制的。被儒家視為「聖賢」的人,除了「品德高尚」,最重要的是為人世間的政治、經濟、軍事、文化、科技的發展做出傑出的貢獻。例如,奠定中藥理論、發明農具的炎帝,治水的大禹,以及其他「三皇五帝」,就被儒家視為「聖王」,屬於「道統之聖」。「世俗之聖」中的代表人物,則有兵聖孫子、葯聖李時珍、醫聖張仲景、武聖關羽、酒聖杜康、史聖司馬遷、樂聖李龜年、茶聖陸羽、棋聖黃龍士、曲聖關漢卿、詩聖杜甫等等。宗教領域的聖人,則有「佛家聖人釋迦牟尼」,「道家聖人老子、莊子」。

中國古代的一部分「聖人」代表,都是各行各業的精英,沒有一個是腐儒

而張岱之所以認為劉湯姆是「聖賢」,則與儒家的「科學史」有關,這得從儒家「跳大神」的神棍生涯說起。

中國古代農業生產是「看天吃飯」的,從商朝開始,被稱為「儒」的宗教祭司階層,就進行「求雨」的工作,以彰顯自己的神通廣大。把「儒」字拆開,或者把「儒」字當作一幅畫來剖析,其實就是一個人在擺香案、祭祀、向天求雨的樣子。

當然,如果僅僅只是欺騙,從商朝就有的「儒」,也沒本事統治中國長達3000年之久,這些人本身在自然科學方面還是有些真本事的。他們其實是中國最早的氣候學家,所謂的求雨,其實是一種非常原始的天氣預報技術。就是算準將要下雨的大致時間,然後通過複雜的宗教儀式與求雨流程,一路「跳大神」到下雨。這種跳大神表演給底層愚昧群眾的感覺就是,老天能下雨,都是那些跳大神的「半仙」的功勞。

這方面,《三國演義》里諸葛亮「借東風」的故事就是這類神跡的典型案例。雖然「借東風」的故事是虛構的,但這類事情從古至今都不曾斷過。當然,歷史上儒家的求雨活動也不是沒鬧過笑話。例如清末的時候,由於有了鐵路,某個具體負責「求雨流程」官僚又不知道求雨的奧妙,結果坐火車把原本需要幾十天才走完的「求雨流程」在幾天內全部做完了,導致「求雨失敗」,讓懂「求雨」奧妙的上級官僚非常尷尬。

也許有人會說,他們的天氣預報技術真的有那麼准?就算是現代都沒辦法做到氣候的精準預報。

首先,古代的生活節奏不像現代那樣快,下雨遲幾天、早幾天都不是問題。例如傳說中由儒學的奠基人周公旦制定、最早版本的二十四節氣,就是以半個月為精度的全年天氣預報,對於指導當時的農業生產意義很大。除了氣候學,天文曆法是儒家的另一項科學專長,目的是制定農曆指導農業生產。

其次,如果真的做完求雨流程後老天依然遲遲不下雨,他們可以找借口說老天爺不給面子,自己已經儘力了。反正那個年代絕大多數老百姓不可能在天氣預報方面做得比他們更好,他們沒有更好的選擇,即使求雨的人只是偶爾算準了下雨時間,他們也會崇拜這些人,這是個比爛的世界。

如果有人比儒家更懂天氣預報,那以後大家是同行,一起吃香的喝辣的。實際上到了元代,儒家在天文曆法方面已經落後了。結果先是回教,後來是天主教,先後進入欽天監跟儒家學者一起制定天文曆法。由此可見,儒家對於自己需要的技術還是很歡迎的,對異教徒科學家也很開明,不像中世紀天主教對科學家玩人肉燒烤。

歷史上利瑪竇能成功吸引徐光啟等儒家士大夫受洗成為天主教徒,「天學」(天文曆法)、數學、火炮等近代西方科技是關鍵的「敲門磚」。如果當初劉市長和利瑪竇一樣,把向張岱推廣的技術與理論放在天文曆法、地理、農業、軍事等儒家精英感興趣的專業領域,張岱絕對是另一種態度。不得不說,500廢就是500廢,連推廣科學技術都不如幾百年前的利瑪竇等「神棍」做得好。

在物理課上,張岱親眼見到劉湯姆如何「將雷電收置器中」,而雷電又是和下雨相關聯的,因此張岱認為劉湯姆可能懂「求雨」,所以冒昧上前求教。同時,中國人又歷來有這樣一種錯覺,那就是有本事的人多半「道德高尚」,所以張岱一開口就用上了「聖賢」的尊稱,誰知一眨眼「聖賢」就暴露了「粗坯」的真面目。

張岱頓時有一種「偶像破滅」的感覺,心中感慨:「怎麼這位能將雷電收置器中的高人如此無禮?如此有才無德,怕是會墮入邪魔歪道啊。」

不過沒關係,對講究實際的中國人來說,只要有真本事,有時「邪魔」也是可以拜的。當下張岱調整了一下心態,再次開口問道:「這位高人,不知是否懂『求雨』之術?」

劉湯姆再次冷冰冰的回答:「我不會,過100年大概有人能會。」

這回答是什麼意思?張岱的心再度往下沉,按照他的想法,「能將雷電收置器中的高人」,不管實際人品如何,總該有點「不同凡響」的風範,此人不僅非常「無禮」,言辭也非常粗俗,活脫脫一個「市井之徒」。莫非,他是因緣際會得到某位高人點撥,僅僅學了「收置閃電」之術,並無其他修行?

於是,張岱問道:「不知閣下的將雷電收置器中的法子是哪位高人所教?」

「我老師。」劉湯姆繼續冷冰冰的回答。

「不知閣下的授業恩師是哪位?現今居於何處?」

劉湯姆隨口報了自己中學物理老師的名字,張岱暗暗記下,隨後又向劉湯姆詢問「人造閃電」的法子。

劉湯姆正要吃飯,沒空跟張岱多說話,就說道:「有問題等我吃完飯再說,怎麼你們這幫文瘸也對科學感興趣?」

張岱奇道:「文瘸?這是何意?」

劉湯姆道:「你們這幫儒棍,包括孔子,都既不懂科學又不會打仗,不是文瘸是什麼?」

張岱聽到他對如此批判孔子,終於有些怒了,也冷冰冰的說道:「至聖先師好歹也是身長九尺六寸、勁能拓國門之關、勇過於孟賁、足躡與郊菟、精通射御之人,不敢說武功天下無敵,但即使有機會與西楚霸王、關帝聖君交手,也未必落於下風。」

說完這句話,張岱氣呼呼的轉身,另外找了張距離劉湯姆較遠的餐桌坐下來。此時,迷煙也把飯菜給張岱端了過來,張岱又把注意力放在了研究澳洲餐具和飯菜上面了。

註:關於孔子「武力值」的歷史記載

《史記?孔子世家》記載:「孔子長九尺六寸,人皆謂之長人而異之。」「長人」就是高個子的意思。根據出土的文物來推算,不管是周朝骨尺、戰國銅尺,還是西漢時代的木尺、鐵尺、銅尺、竹尺和骨尺,不論根據哪一種尺子,孔子的身高都在兩米以上。

史上孔子的父親能文善武,也是曾經力挺城門的著名武士,與魯國名將狄虒彌、孟氏家臣秦堇父合稱「魯國三虎將」。如果放在明末,孔子其實是類似戚繼光、吳三桂的將門子弟。

孔子教學的科目「六藝」,包括了駕駛馬車、射箭兩項。孔子能射飛鳥(《述而》),六十三歲時還曾親自為學生駕車(《微子》)。《禮記?射義》記載了孔子一次射箭,雲孔子射於矍相之圃,觀看的人里三層外三層,跟圍牆似的圞水泄不通。由此可見,駕駛戰車、射箭,都是孔子的拿手好戲。

《淮南子?主術訓》記載:「孔子之通,智過於萇弘,勇過於孟賁,足躡與郊菟,力招城關,能亦多矣。」意思是,孔子的勇猛超過著名勇士孟賁,跑起來能追兔子,單手用力可以推開城門,力大無比。

呂氏春秋?慎大》也記載:「孔子之勁,舉國門之關」。

《列子?說符》記載:「孔子之勁能拓國門之關,而不肯以力聞。墨子為守攻,公輸班服,而不肯以兵知。故善持勝者以強為弱。」意思是,孔子的力量能舉起國都城門的門閂,但他不肯眩耀自己的力量;墨子為宋國設守御以防止楚國的進攻,終於使公輸班(魯班)屈服,但墨子不肯自稱懂得兵法。所以善於保持勝利的人都是以強示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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