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字:致良知,四个字:万物一体。

致良知三字是阳明晚期所发,其重要程度不必多言,而万物一体是王门教典《大学问》的主旨,大学问开题即言:"大人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者也。"这是正确理解"致良知"思想的关键处。

万物一体之仁的思想在儒家的话,大概可以追朔到孟子那句"「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

到宋时,以程颢的「仁者浑然与物同体」以及张载"民胞物与"的思想为代表,王阳明可以说是前三位的继承者,但又有别于前人,甚至可以说万物一体之仁的思想在他这达到了最顶峰。

王阳明万物一体思想有别于前人,是因为他对"心物"关系的定义十分独特,以至于到现在很多人还是理解不了他的心物观。

王阳明的一生是对《大学》体证的一生,也是对《四书》与《周易》中"一以贯之"之道的证悟与整合。

所以想要读懂他,不去看四书是不大可能的,看了四书你就知道他的思想与四书的联系是多么的紧密。

要想理解王阳明万物一体思想,就要先看他对《大学》的体证了,大学一书历来各有各的理解,而阳明的理解是发前人所未发,原创性独特性很强。

大学中有三纲领,八条目,先不谈三纲领,来看看八条目。

所谓八条目就是: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这其中最重要的五条就是"修身,正心,诚意,致知,格物。"

王阳明一生最大的发明,就是统合了这五条于"致良知"三字上。

注意,《大学》中是没有良知二字的,良知二字是阳明从孟子那引来的,这种以孟子释大学的做法不一定真的符合大学原义,但就是这种经典之间相互体证的做法,让他摆脱了程朱以来,人们对"格物致知"理论解释的桎梏,让《四书》中的"道"更加一以贯之。

这其中的关键就是他对"身,心,意,知,物"这五者关系的定义。

"身,心,意,知,物"之间是什么关系?

"物者,事也,凡意之所发必有其事,意所在之事谓之物。"这里的物字,阳明解为事,他言"意未有悬空处,必著事物",题主可以考查自己的意识就知道,我们的意识总是"指向"一个对象,这对象与我们的意识紧紧相连,无法分割。

且是据有自明证性的,何为自明证性?就是能自己证明自己,自己显明自己,笛卡尔为什么说"我思故我在"?

因为他能怀疑一切,惟独"我怀疑"这个思考过程他无法进行怀疑,这个思考过程就是带有自明证性,它自己证明自己存在,无需依靠任何外物,无法被排除,当你在怀疑它时它就已经存在了,你一思考,思考本身证明自己存在,如此笛卡尔才算找到了这块存在的"孤点"从而推导出魔鬼,上帝等存在。

而意识的"意向性"也是如此,说实话,我们并无法证明心外有物存在,我们只能证明我们意识指向的事物,所谓"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我未看花时,花与心同归于寂,这"寂"不是呆板的绝对的空无,而是寂然之意,心花未相遇,花我无法证明其存在,心也是沉寂的,因为意必著事物,当花沉寂时,我心也只能著空,无物之心在何方?

当心与花相遇时,便一时明白起来,这明白起来的不只是花的颜色,还有汝心,明白一词可以解为显现,呈明之意。

心花相遇,花通过你的"看"这一感性活动,在汝心之中显现出来,呈明出来,这时它自己便证明自己存在。

你的心也通过"看"这一感性活动,在花这个事物上证明了心自身的存在,更显现出了自己的"本质力量"。

阳明说「盖天地万物与人原是一体,其发窍之最精微处,是人心一点灵明。风雨露雷,日月星辰,禽兽草木,山川土石,与人原是一体"。

天地万物为何以人为长?

只是因为"人心一点灵明",这是人与其他动植物最大的区别,它是天地万物发窍之最精微处。

发窍何意?发用,开窍,涌现之意。

犹如"汝心之视发窍于目。汝心之听发窍于耳。汝心之言发窍于囗。汝心之动发窍于四肢。"其中所言的发窍之意。

举个例子,天地犹如一片密荫如盖不见光明的大森林,而人之心,就像是把这森林捅破了一个洞窍,光明从洞中照入,森林内部之景象从窍中涌现,呈明,犹如目耳鼻口打开了心一样,人之心打开了天地,天地万物得此发用,证明。

但又凭什么说人之心是"最精微处"?

这是因为相对于人而言,天地万物在其他物种上得到的"证明"是有限的,比如一朵花一棵树一条河,在虫与鸟眼里也许就是一件食物一处住所,然而在人这里,它不仅可以是食物住所,又可以是各种各样的工具,艺术品。

甚至在杜甫眼里花可以"溅泪」,在李白眼里河可以从"天上来"。

更重要的是,人心这点灵明可以进行理性思考,它可以思考我为什么存在,何以存在,有什么意义?花为什么存在,何以存在,又有什么意义?这是其他物种所不行的。

天地如夜,而人以外的其他物种犹如星光,纵能照亮事物,也是有限,只有人之心犹似明月,光华可照万物。故曰:"天地万物发窍之最精微处,是人心一点灵明"。故曰"人心如天,如渊,无所不该。"

还需要注意的是阳明对"心身"关系的定义,阳明认为:"心不是一块血肉,凡知觉处便是心,如耳目之知视听,手足之知痛痒,此知觉便是心也。"

在这里他对心的定义显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思维主体",而是以通过"身体"发用出的"知觉"为心,这知觉二字天然的便包含了"身与心的共同作用"。

故而阳明说:"无心则无身,无身则无心」

身」是「心」的发用外显处,而「心」则是「身」之视听言动的依据处,

所以「但指其充塞处言之谓之身,指其主宰处言之谓之心,指心之发动处谓之意,指意之灵明处谓之知,指意之涉著处谓之物……只是一件。"

这时"身,心,意,知,物"五者关系得到一种统一,这"只是一件"不是在说"身等于心",而是在说五者是一个整体一气流通于一个场域中的意思。

这五者流行"场域"或者说"生活世界",就被阳明称之为"万物一体"。

从上面王阳明的"意必著物"论与"万物呈现"论"心身"论,也应该知道了阳明的心物观就是心不离物,物不离心,体用一源,显微无间,万物一体了。

有了这些理论依据支撑,阳明开始论述万物一体所引出的"道德仁心观"

大学问:"大人之能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也,非意之也,其心之仁本若是……是故见孺子之入井,而必有怵惕恻隐之心焉,是其仁之与孺子而为一体也。孺子犹同类者也,见鸟兽之哀鸣觳觫,而必有不忍之心,是其仁之与鸟兽而为一体也。鸟兽犹有知觉者也,见草木之摧折而必有悯恤之心焉,是其仁之与草木而为一体也。草木犹有生意者也,见瓦石之毁坏而必有顾惜之心焉,是其仁之与瓦石而为一体也。"

就因为人本身就与万物一体,所以这"生生之仁"学才能得以成立。

然而需要说明是,人心虽优于其他物种,人心虽先天的便与万物为一体,但也就是人拥有足够的主观能动性与自由度,反而造成了很多人沉埋了这颗一体仁心。

其他物种缺乏能动性,没这么多智慧,机心,它们的行为只是本能行事,听天安排,在某种程度上它们反而比人类更加与万物合一,更加的无为。

而人却因更自由一些,所以反而常常"意必固我",妄行妄为,损害他人,损害自己,更损害自然天道,翻开历史就知道,禽兽不如这句话不是夸张,对某些人来说,这是事实。

有句话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然而我想还得加一句"能力越大,造恶越大",这两句用在人身上都甚是贴切。

阳明对这种沉沦自己仁心的人,称之为小人:"小人之心既已分隔隘陋矣"

这分隔,是人自己另立一个私心分隔了自己,这隘陋也是如此,心体本身是不分隔内外,周流六虚,与万物为一的。

当小人分隔隘陋时,那就是"动于欲,蔽于私,而利害相攻,忿怒相激,则将戕物纪类,无所不为,其甚至有骨肉相残者。"

这种状态下,人所发的意便有善有恶,那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

但前面说了,心体自己本是不分割不隘陋的,虽然所发之意有善有恶,但心体始终知善知恶,只要一照,魑魅魍魉,立显其形,这个心体的功用就称之为"良知"。

是故阳明言"为大人之学者,亦惟去其私欲之蔽,以明其明德,复其天地万物一体之本然而已耳。非能于本体之外,而有所增益之也。"

为什么王阳明要说无善无恶心之体?

先来看论语中的这段话:"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

阳明对这段话是这样解析的:「孔子有鄙夫来问,未尝先有知识以应之,其心只空空而已:但叩他自知的是非两端,与之一剖决,鄙夫之心便已了然。鄙夫自知的是非,便是他本来天则,虽圣人聪明,如何可与增减得一毫?他只不能自信,夫子与之一剖决,便已竭尽无余了。若夫子与鄙夫言时,留得些子知识在,便是不挂竭他的良知,道体即有二了。」

"有鄙夫来问,未尝先有知识以应之,其心只空空而已"这其实就是在说,面对别人的问题,孔子不怀一丝自有的恶念,也不怀一毫自有的善念,只是一个"空空"罢了。

这空空即是无善无恶心之体,空空不是绝对空无,啥都没有之意,而是取"太虚之无形"的气象而言,也只有太虚之体本无形,所以才能让日月星辰在其中运行,无所阻碍。

而孔子就是用这颗空空之心,完全"化入"了他与鄙夫的这个境域中,与面对的事物化为一体,对鄙夫所问的问题从本末、始终、前后、因果一一对他剖析,这问题是善是恶全在问题本身,让问题自己呈现出它自己的本来面目,孔子绝不在其上加入自己的任何私意,不管是善还是是恶。

这也就是知善知恶是良知了,这知善知恶是自然而然的知,是让事物自己显明自己的知,是无将近,无造作的诚知,大知,明镜之照一般,故而阳明说"良知本无知,无知无不知。",如同孔子说自己无知,就因为他时时怀著无知,所以他才能竭尽大知。

良知良知,其本意就是"知",这知就是无执之大知,阳明言:良知之发见流行,光明圆莹,更无障碍遮隔处。此所以谓之大知。才有执著意必,其知便小矣。"

这知不是"知识技能"之知识,而是知是知非,知善知恶的明觉的意思。

只有这"无执大知"流行于万事万物中,才能对万事万物裁成辅相,才能成已成物,

人们常常怀有傲心,私心,恶心,犹如在本心上横加一份阻碍,怀揣著这样的心,这是无法化入场域之中,与事物一体的。

这也是为什么孔子要"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只有去掉所有的"现成化"之心,才能复其心体之本然(空空),化入万物之中,让万物呈现其本来面目,这和老子的无为而无不为,也有相同之处。

什么是无为而无不为?

所谓无为者,不先物为也,所谓无不为者,因物之所为。(《淮南子》)

不先物为:是不要在事物到来之前,就先怀揣一份私智,机心,乃不助长之意,而是心如明镜,不将不迎。

因物之所为:就是物来即照,过去不留,物本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朝向事物的本来面目,如此才能无不为,才是道法自然。

王阳明也说"本体要虚,功夫要实",只有心如太虚才能化尽万实。

总结:"致良知者,推致万物一体无善无恶的良知之中,朝向事物本身,便自然而然知晓事物的本来善恶,无物做得良知障碍。


阳明所传的是儒学简易广大之道,愚夫愚妇可以知、可以行。良知,是非之心也,愚夫愚妇无不具有,只是听从良知,就是彻上彻下之道。由初学以至于圣人,只是「致良知」这一个工夫。

颜子「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此「知」即是「良知」;尧舜「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此「道心」即是「良知」。


通俗的讲,就是教你认清人之所在只在于综合感官的框架,你可以把这个设定叫良知,叫天道,叫什么都没关系。然后让你在日常处世上廓清意欲生出来的杂念,专注于纯粹的感知并顺应自然而动。其实儒释道的最高处都是一个共法,只是儒家在世俗功务上开出了一个积极面,要求人们正面回应世事。仅此而已,所以非常简单,也非常难懂。


「致良知」,通过良知的引导,启动生命源源不断的正能量,立天地之命。


对一般人他就说,爱。就是所谓,致良知。对上根利智,他说心。就是万物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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