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蔣介石被迫下野東渡日本,李烈鈞代任國民政府主席,成爲南京政府的負責人。

這一年,恰好爆發了“11·22”事件。

事情的起因是1927年11月21日,中國學生聯合會主席發動中央政治學校學生請願,要求蔣介石復職。政府卻下令開槍,當場打死學生1名、重傷5名。

22日,在中央政治學校任教的教授方東美等,當即擡着棺材遊行示威。

正因此事,國民黨高層很快給方東美送來了黨證,還請他務必收下,可他卻不予理睬。

一年後,國民黨辦黨員歸隊登記,方東美還是不理不睬。

國民黨中,馬上有人放話:“方東美爲何不歸隊?”

方東美卻正義凜然地回敬道:“我從未申請入黨,爲何歸隊?那個黨證是你們硬塞給我的!”

方東美何人?這個來自安徽桐城的讀書人,爲何敢在國民政府統治期間,拒絕入黨?

改變了“毛大哥”的一生

方東美,1899年出生於安徽桐城(今樅陽),桐城方家自古就是書香門第,共傳承了四千七百餘年。

曾被文天祥稱“聲光顯赫”,近代之中,梁實秋、錢理羣譽其爲“中國第二大文化名門”,“僅次於曲阜孔氏”。

儘管方父只有一個登仕郎的身份,但其族祖方以智、方苞等早已名聞天下,還創辦了中國流傳最廣的文學流派“桐城文派”。

有幸生於桐城方家,方東美卻又是不幸的,兩歲時,父母雙亡,全靠兄長撫養。

14歲,進入桐城中學。18歲,考入南京金陵大學。從此,方東美走出桐城,步入了學術的殿堂。

本來是個讀書人,可方東美碰巧生在了一個風起雲湧的變革時代,作爲愛國青年,他就這樣被捲入了政治中,還無意中改變了毛澤東的一生。

衆所周知,“五四”和“少中”(“少年中國學會”)是支配中國近代史的兩件大事,青年時代的方東美一件也沒落下,還在其中扮演了關鍵角色。

在北方,李大釗發動了一場震驚全國的“五四運動”。南方自然不甘落後,立刻創辦了“少年中國學會”,其中“主謀”正是方東美。

少年時期的方東美,懷抱着愛國熱情,深切關注着時局國運。他們發動一羣志同道合的有識之士,坐鎮南京,共同策劃東南一帶的愛國學生運動。

“少年中國學會”部分成員合影

“少年中國學會”以《少年中國》與《少年世界》爲主報刊,方東美在其中發表了《柏格森之哲學》、《唯實主義的生之哲學》等文章,還被推舉爲“中國哲學代表”。

“少年中國學會”在南方辦的如火如荼,1918年,孤身來到金陵古城的毛澤東慕名而來,在遊覽古蹟名勝後,準備順便到南京“少中”分會來參訪。

恰巧,方東美正是南京分會的會長。

當時,毛澤東年長大家六七歲,因此會友都以“毛大哥”呼之。“少中”會友歡聚一堂,高談闊論,惟獨毛澤東在座沉思寡言。

見他沉默,大家暗暗想他只有師範畢業,卻沒有大學學歷,出於少年人的熱情,於是勸他進大學深造。

毛澤東用《老殘遊記》自嘲口吻笑道:“年紀大了!不中用了!”

方東美笑了,立刻引用《三字經》鼓勵他說:“蘇老泉,年二七,才發奮。毛大哥(時年25歲),你還不到,說什麼‘年紀大了’?有志者,事竟成!”

經不住方東美和一幫朋友的慫恿,毛澤東也動了心:“幫忙替我想想,進哪間大學好?”

“北京大學!”在方東美的主持下,大家紛紛解囊,贈送車資盤纏。把“毛大哥”一直送到南京附近的蚌埠火車站,坐津浦路北上,經天津轉北平。

“毛大哥”到北平以後,由於經濟原因而無力升學,經人介紹進了北大圖書館當圖書管理員。

在圖書館中他遇到了“少中”的創始人之一的李大釗,經過李大釗引薦,兩年後他被“馬克思主義研究會”吸納,三年後正式加入中國共產黨,從此走上了革命的道路……

方東美如何想到,一次慫恿,竟然無意中改變了毛澤東的一生!

1945年8月,毛澤東赴重慶談判,雖然日程安排非常緊湊,但他還是專門宴請了在渝的“少中”會員,由此可見“少中”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在會面時,方東美只輕輕一句桐城方音:“這不是當年在南京時的毛大哥嗎?”全場“少中”故人紛紛響應,使得尷尬氣氛頓爲改觀。

把蔣介石逐出師門

奇妙的是,方東美不僅和毛澤東情誼非凡,還和國民黨政府淵源頗深。

“11·22”事件發生後,李烈鈞被迫下臺。蔣介石因此認識了方東美,並對他一再禮遇。

1936年12月12日,西安事變發生,蔣介石回南京後,要拜比自己小12歲的方東美爲師,學習哲學。

蔣介石曾給方東美執學生之禮,方則以布衣給蔣介石行國家元首之禮,兩禮並行,爲一時佳話!

拜師後,方東美定時爲蔣介石講授哲學,講授內容包括《易經》、王陽明、黑格爾與辯證法等。

可遺憾的是,方東美一直主張學術獨立於一切政治之外,但蔣介石作爲國民黨元首卻政治野心勃勃。

師徒間的第一次矛盾是在1943年2月。中央大學校長顧孟餘辭職後,蔣介石兼任中央大學校長。

初次蒞校講話,隨從人員仍按軍校慣例,大禮堂撤出教授師長座位,地面粉筆圈畫行列,準備讓師生一同站立聽訓。

方東美正色喝問:“何人到此?隨從人員說是校長。”方東美大怒,斥責道:“既是校長,豈可以不敬師?我這個所長不幹了。”

事後,蔣介石雖然嚴斥隨從過失,但方東美還是辭去了這一職務。

情況到了蔣介石敗走臺灣後,更加嚴重。每年教師節或年初,蔣介石都要宴請各大專院校資深教授聚餐。

1951年初,在敬師宴上蔣介石乘機向方東美問學,出示一本《唯物論辯證法批判》徵求意見。

方東美翻閱後直言說:“這是徹頭徹尾宣揚馬克思主義辯證法觀點,哪裏是批判?”

蔣介石立刻請善於演講的方東美就“辯證法與黑格爾哲學”爲題,即興在會上做一次學術演講。

實際上,這是蔣介石想利用方東美在學術界的影響來反對馬克思主義,所以才讓他把演講的文章整理髮表。

方東美心中明白,故意表示文字還需要潤色,回去後,就稱病不出。

嫉妒方東美的人,立刻進獻讒言,誣陷方東美不肯發表黑格爾論文、不肯加入國民黨,是因爲他曾是“少年中國學會”的骨幹,與李大釗、鄧中夏、毛澤東等人乃舊識等。

天性多疑的蔣介石開始不滿地質疑方東美說:“方先生有什麼不方便的嗎?”

那以後,方東美就被特務盯上了。

無奈之下,他只好發表了《黑格爾哲學之當前難題與歷史背景》,明明是剖析黑格爾辯證法的理論缺陷,卻無意中讓學術成了爲政治所利用的傀儡。

被讒言陷害後,讓方東美堅定了與政治劃清界限的決心,於是將蔣介石逐出了師門。

再有人說他是蔣介石老師的時候,他就改了說法:“不尊師教,不受師訓,逐出門牆。”

天真的老先生還增加了一項新的愛好———養狗,買了許多養狗的書籍認真研究,並打趣地說:“有時跟狗做朋友,比跟人還好。”

痛罵胡適一輩子

方東美和胡適之爭,是主義之差。老先生一生都在弘揚中國傳統文化。但胡適卻認爲,在物質文化、制度文化、精神文化的層面,中國文化均落後於西方文化。因此,方老先生難免要批評胡適。

1975年10月30日,報紙刊登了一則新聞,標題是:“胡適捱罵了”。

此次捱罵,是方東美在大學課堂上,對他做出了嚴厲的批評:

在當年,有一個美國人Henry Taylor聽說胡適在中國的知識領域還有地位,就請他去講中國藝術。

想不到胡適去後,卻笑他們是傻子,說中國怎麼會有藝術,你們還要研究什麼?

就這件事,老先生在課堂上引述各種經典證據,把胡適批評得體無完膚,並說沒有再比中國那麼豐富文化了!

還有一次,是在在抗戰初期,胡適拿國家的錢到西方去,然後經過西伯利亞回國,回國後又發表怪論說中國沒有文化。

不僅發表怪談,還寫了下來,在抗戰前期廬山談話會的時候,印成小冊子,到處亂送,並送了一本給方東美。送完後,還補充一句:“這次又要挨你的罵了。”

可之後的數十年,方老先生卻沒有罵過胡適了。

因爲抗日戰爭爆發後,國民黨政府宣佈全面抗日後,胡適表示擁護,並出任駐美大使。

在此期間,胡適發表講演逾百場,勝任盡職。

方老先生對此十分欣賞,於是對外聲明10年不罵胡適。

可是,10年期滿後,一次在臺北開中美科學會議時,胡適又說中國只有抽鴉片煙、裹小腳、玩麻將與舢板船而沒有大汽船,所以證明中國沒有文化,氣的方先生立刻寫文章大罵胡適。

老先生一直以中國傳統文化爲己任,他讓西方人重新開始認識中國哲學,並在新文化的激流中維繫着傳統文化。

他的新儒家思想就是將原始儒家、原始佛教、原始道教、西方思想的結合,其根源仍然是中國文化。

這樣的人,怎能容忍胡適說中國沒有文化,難怪要用餘生痛罵胡適!

紀念方東美先生誕辰115週年暨方東美哲學思想研討會

方東美生於動亂的時代,深處政治洪流的中心,卻能始終維持自身風骨,維繫自己精神的獨立,遊於政治之外,實屬難得!

美國大學教授孫智先生讚歎他:“學問真好,不在中文系,可中文比中文系教授好;不在外文系,可外文比外文系教授好;不在西洋,可西洋哲學比西洋人好;不在和尚廟,可佛學比和尚好……”

他被稱爲“中國最偉大的哲學家”,他是中國文化的一道縮影,值得每一個人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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