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曉曉被林之恆打發到分園，是在她被男朋友劈腿傷心欲絕的時候。

林之恆作為顧曉曉多年的好友兼老闆，沒有說句安慰的話，反而傷口撒鹽似的把她調到了分園做教學主任。

從公司離開那天，顧曉曉拗着勁從祕書手中接過水杯，重重地丟在辦公桌上，水珠立時跳出杯子在白色的紙張上滑落，林之恆這才從電腦前擡頭看了她一眼。

顧曉曉望着面前的始作俑者，咬牙切齒威脅道，“林之恆，你就落井下石吧，絕交。”

林之恆的身體向後一傾，他靠在座椅上揉了揉眉心，一番肺腑之言在嘴邊即將湧出的時候被他忍下。顧曉曉這個女人，談戀愛找誰不好，非跟隔壁公司的員工在一起，這下倒好，分手後她整天要死要活，前男友倒帶着新歡四處出沒。

察覺到顧曉曉的怒意在自己身上燃燒時，林之恆終於正經了起來，他裝作神情嚴肅的樣子開口，“幼兒園的工作環境不比寫字樓，所以到時候你的脾氣收斂一點。”

顧曉曉望着林之恆那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忍住脾氣深呼吸了一下，開口討要降職的理由。

他們兩人是多年的好友，脾氣秉性也都瞭解得清楚，可這次林之恆居然一反常態地在她失戀以後，把她降職到了分園。

顧曉曉的不依不饒皆在林之恆的意料之中，他彷彿是提前準備好了措辭一般，“顧主管工作優秀，所以公司派你到下面指導工作。”

指導工作？騙誰呢，她一直負責的是培訓課程，幾時跟幼教沾上邊了。

一秒，兩秒，顧曉曉緊抿嘴脣沒有開口，整個房間安靜得可怕。就在林之恆凝眉開始反思是否自己做得太過分時，面前的曼妙身影卻邁開步子離開了。

門被顧曉曉甩得極響，祕書偷偷捂着小心臟感慨，脾氣大的這位總算是離開公司了，老闆也真是放心，居然讓顧曉曉去分園。

想起幼兒園老師那一副溫柔善良的樣子，再想起顧曉曉，祕書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透過百葉窗，林之恆把玩着手中的筆，意味深長地把目光放在離去的顧曉曉背影上。他的私心顯而易見啊，只是某人一直不想懂。

愛情沒有先來後到這一說，是在前段時間顧曉曉挽着隔壁公司設計師的胳膊時，林之恆才幡然領悟到這句話的。

於是他思慮許久，把顧曉曉從公司調了出去，想來以她那個性格，見不到負心的前男友也許就能早日度過失戀的痛苦了。

秉承着近水樓臺先得月的道理，林之恆對顧曉曉志在必得。

因為幼兒園課程的多樣化，顧曉曉坐在辦公室裏對着每個班的課表進行研究，窗外不時傳來幾陣歡笑，幾次三番把她的思路打斷。

察覺到嗓子的一陣澀痛時，她停止手下的工作，輕揉了幾下脖頸，而後端起杯子送至脣邊。從這個位置望出去，正好看到在做遊戲的大班幼兒，旁邊還有小託班的孩子亦步亦趨地跟着老師，那樣子煞是可愛。

顧曉曉端着杯子笑了起來，正準備開始工作時，手機卻突兀地響了起來。她把視線投到發亮的屏幕上，待看清來人後，沒好氣地掛斷電話，然後把林之恆拖到黑名單裏，動作一氣呵成。

最近的天氣像是孩子的臉，陰晴不定。

臨到下班時，黑壓壓的烏雲過境，不時颳起幾陣涼風，大有風雨欲來不可抵擋之勢。

園裏的孩子都放學了，索性今天沒有興趣班，老師們收拾東西也都準備下班，偌大個辦公室，徒留顧曉曉一個人，她望着還沒有做完的工作，微蹙眉頭。

從前在公司加班是常態，否則單憑她跟林之恆的關系，又怎能走到主管的位置，可是工作環境的突然轉換，讓她一時適應不了。

窗外已經下起了大滴的雨，玻璃被打得沙沙作響。忙完最後一點工作，顧曉曉靠在椅子上假寐休息。

雨聲如注，掩蓋了世間的一切雜聲。

聽到眼前傳來一陣輕笑聲時，顧曉曉猛地睜開眼睛，燈光刺眼，她下意識地微眯起來，這纔看清了來人。

只見林之恆正斜坐在辦公桌上，手下卻把顧曉曉眼前的電腦轉了過來，掃了幾眼後，他忽然翹起嘴角誇獎道，“看來新工作適應得不錯。”

顧曉曉有片刻的恍惚，待回過神來以後，她雙手環胸轉動着座椅，冷冷道，“還行，反正尚有一條命在。”

聽罷，林之恆瞭然地點點頭，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淡淡開口，“那就行，我還以為那個負心的小子把你的魂都勾走了。”

聞言，顧曉曉伸手撫額，這種被劈腿還後知後覺的事情，她都刻意不去回憶，偏林之恆一再提起。

想到這兒的時候，顧曉曉從椅子上站起來，自顧自地關掉電腦，而後拿起手提包向外走，嘴裡總結道，“林之恆，落井下石這四個字，被你表現得淋漓盡致。”

“那我暫且把它當做一種誇獎。”身後的人舉步跟來，順手拿起放在門口的黑色雨傘。

此時，外面的天色摻雜着烏雲掩蓋之勢，發出渾濁的黑，落下來的楊樹葉子零零散散地躺在地上，被雨水浸濕煥然如新生。

顧曉曉本想做足了生氣之態，可是老天跟她開玩笑，門口根本打不着車，林之恆彷彿是料到了一般，他把視線收回，低頭看了一眼腕錶，“走吧，本來就是來接你下班的。”

黑色的雨傘傾斜，林之恆的肩膀被雨水打濕，他忽地想起了公司最艱難的時侯，每每加班遇到下雨天，顧曉曉都會忘記帶傘，繼而理所應當地鑽到他的傘下。

時光一晃，過去了好多年，原來在那麼多個可以表白心意的時刻，他都輕而易舉地躲過，只是後知後覺才發現，顧曉曉早已入侵他的生活，讓他脫離不得。

想到這兒的時候，林之恆微抿嘴脣，扭頭望着正在系安全帶的顧曉曉，思緒萬千。他可以在發展迅速的教育領域佔得一席之地，卻在張牙舞爪的顧曉曉面前舉步維艱。

愛情，當真來得不容易。

臨下車前，顧曉曉正準備拉開車門的動作被林之恆攔下，只見他臉上的笑意還摻雜着幾分無奈，“您老人家還生氣呢？”

聞言，顧曉曉倒吸一口涼氣，為什麼平白無故的她覺得這種語氣還有幾分寵溺，轉瞬再細想時，她搖搖頭摒棄這種想法，默默安慰自己一定是因為最近失戀的緣故。

還未來得及回神，便聽到旁邊的人再次開口，那語氣半威脅半利誘，“回去記得把我從黑名單里拉出來，否則……”

否則什麼，顧曉曉沒有聽清楚，她利落地從車上下來，堪堪躲過地面上的積水，黑色的雨傘被她握在手中，遮擋着風雨。她彎脣揮手，極為挑釁地沖着林之恆說道，“再見。”

整個城市都躲在迷離的夜晚裏，疾馳而過的車帶起路面上的水，燈光掩映，一派安靜。

誰的瀟灑誰的落寞誰的無畏誰的仿徨，都被寬容大度的夜色囊入懷中。

隔日上班時，顧曉曉接到公司的通知，大意是要讓底下的幼兒園匯報工作。

想着沒有把林之恆從黑名單裏放出來，顧曉曉有種莫名的心虛。

在會議室落座等待的間隙，因為通知來得突然，顧曉曉跟園長低聲商討着什麼，竊竊私語聲不時引來其他人的矚目。

顧曉曉這三個字，在場的人都不陌生，聽聞她是林總多年好友，又是嚴謹的職場精英，只是可惜她不負責幼教，偶爾在年會上見過幾面罷了。

今日一見，果然不負盛名。

若是跟在林之恆身後的祕書，能聽到各位老師的心聲，那她一定會吐血而亡。顧曉曉這副賢淑的樣子赤裸裸地欺騙了眾人，因為她的脾氣大，纔是總公司里人盡皆知的事。

天知道作為林之恆的祕書，她有多少次親眼目睹顧曉曉跟老闆吵架的樣子。

周圍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顧曉曉停下手裡的動作，不經意地向前方望去，待看清那身着黑西裝的某人時，她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

察覺到顧曉曉的視線傳來，林之恆利落地坐下，嘴角揚起一抹微笑，而後拿起手機沖着她晃了幾下，報復之意昭然若揭。

大庭廣眾之下，兩人視線對接，皆是不服輸的樣子。末了，顧曉曉只見林之恆把玩着手中的筆，裝作思考的樣子淡淡開口道，“那就從顧主任開始匯報吧。”

一時間，周圍的人神色各異，誰都知道顧曉曉來到分園的時間還不到三天，園長坐在她旁邊，輕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暗含鼓勵之意。

顧曉曉蹙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太陽從遙遠的東方緩緩升起，無數棟高樓與大廈，在一成不變的城市生活裏屹立挺拔，每個人都像是被上了發條的機器，始終忙忙碌碌。

會議結束後，祕書伸手攔住了顧曉曉，笑得一臉燦爛，“顧姐，老闆讓你去他辦公室一趟。”

顧曉曉揉了揉眉心，把目光放在祕書緊拽她衣袖的雙手上，循循善誘道，“林之恆不仗義降我職，我總得努力工作不是？所以，你就跟他說我已經回去了。”

轉身正要走，卻發覺祕書還未鬆手，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裡寫滿了楚楚可憐。顧曉曉認輸妥協，任由她拽着自己交差。

路過茶水間的時候，顧曉曉正要開口跟同事們打招呼，卻猝不及防地聽到裡面傳來的幾陣說話聲。

有人喝了口水後，開始發表自己的觀點，語氣極為篤定，“這是明升暗降。”

另一個聽到，思索了一小會問道，“公司的哪個職位給顧姐留着呢？”

有人反應極快，立即為不明真相的羣眾解惑，“老闆娘。”

聽罷，顧曉曉感覺自己的心裡一陣翻騰，她從前不是沒有覬覦過林之恆，只是後來在無數個被工作堆積的日子裡，漸漸地被磨滅了這份熱情。

同事間的傳言，真真假假虛虛實實，顧曉曉無法去考證這話中的真實性，縱然她可以在指責林之恆時趾高氣昂，但是她竟不敢親口驗證一下這答案。

祕書在看到顧曉曉陰沉的臉色時，輕咳了一聲，大家這才從八卦中回神，一臉緊張。

顧曉曉雙手環胸，踱步到飲水機前，她的手指摩挲着面前的陶瓷杯，饒有興致地問道，“我不在就沒人給你們安排工作了？”

這一句話像是驚雷，炸得眾人四處逃竄。

祕書捂着小心臟，暗嘆顧曉曉的威力之大，想到這兒的時候，她腳下的步子一轉，慌忙地跑去給老闆匯報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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