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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也受不了老公在家庭里像是个隐形人的角色,而一切生活上的大小事,她都得请示/照顾楼上婆婆的感受,惹得自己一身腥的窘况。谈话的时候,孩子在旁边一直打断,她连忙安抚几句,才能接著说。我拿出一个小人互搥的玩具来:「蛮蛮,阿姨有带新玩具给你,我们来玩一场好吗?」小儿亮了眼睛,跟我各按玩具两端的按钮,一时槌子互打,直到其中一个小人「爆头」为止。孩子笑得很开心,接下来,他想要自己控制两角,就一把把玩具挪到地上玩去了。

或许是因为住得近,老公似乎没有离家独立的自觉。除了「上班」这件事自己来以外,其他的生活琐事,几乎保留了青少年期当小孩的习惯:吃完饭喝完果汁不会洗碗盘,常等到下次要用时才发现,扣子掉了裤子破了就找妈妈。刚结婚那会儿,新房东西还没置办完全,他也不急,每天把脏衣服拿回家给妈妈洗,直到太太看不下去,订了一台洗衣机才终止。

这个媳妇其实很贤慧,或者回过头来想,或许正因为她能干又不排斥做家事,男人才选了她。果不其然结婚后,男人就「专心工作」了。家里大小事、跟长辈的沟通都交给这个家族的新人——太太。包含原本兄弟间在母亲面前的争宠,也由太太代劳。太太总是碍于身分不敢多说什么,偶尔说句公道话损了谁的利益,就被集中攻击。

生孩子之后重心就从老公身上挪到儿子身上的婆婆,自然不太习惯这个新来的成员。或许她也不打算当坏婆婆,但仍然下意识地想从儿子身上寻求所需的爱,仿佛他还是当年天真仰慕妈妈的孩子,毕竟她已经太习惯以儿子(而非老公)为中心的生活了。这样难免就对小夫妻的新家庭构成了障碍。

母亲期望儿子就像自己的老公对自己的婆婆那样全然无私的付出。听媳妇说,婆婆很羡慕公公总是在下班后还陪母亲洗澡讲话。「什么?!陪洗澡?」我震惊。「嗯,就是在厕所门外陪聊。」她说。我想像那个光景,在她婆婆眼里竟是羡慕老公跟母亲的关系亲密,而不是觉得黏腻,感到一点毛骨悚然。也难怪她现在完全不介意儿子像个巨婴般继续劳烦她。

公婆对媳妇没在客气,意见不同时,什么难听的话都说过。即使媳妇职业非常好、家庭也单纯,他们还是老觉得小俩口结婚是高攀了他们家。若儿子稍有不顺,肯定是媳妇带坏的,就算不是媳妇带坏的,也一定是媳妇命格不好克夫。因为在他们眼里,媳妇只是「帮我照顾我儿子的人」。

「更扯的是,新婚不久,老公下班回来,婆婆来敲门问先生累不累、要不要帮他按摩,老公也不推辞,就这样在主卧按摩起来。」这件事后来仍然继续发生,她虽不愿却不知该怎么阻止。

「呃,妳婆婆是按摩师吗?」我回了一个很蠢的问题。

后来想想,虽然听在我耳里当下会感到不可思议,但类似的情节,却不是那么少见,更夸张的也听过不少。也许在传统礼教下,这些都被包含在孝顺(儿子)和顾家(母亲)的框架下,一点都不足为奇。
 

家族存续目的下的角色分配

婚姻制度与生子,一直以来的目的都是为了垄断、保存、继承、整并资源。外部资源由男人来获取(当官、赚钱),收进家里后,由大母神来管理分配。男人在家族里的角色,必须被确保有足够的能力维持盛况,这中间也包含借由婚嫁产生继承人口这项任务。由于主要任务是维持资源,在家庭里他是被女人照顾的,而家务则是由年长的「母亲」(祖母或婆婆)来分配。

女人的性,千古以来一直作为生育资产被管理。婚前由父母保管,灌输守贞、失身就吃亏等观念,婚后则是交由丈夫家族保管,只能生育该家族的孩子。(远古时代即使丧夫,命运也听从婆家安排,或者也有改侍小叔的例子)。这一点,从外遇为何一直以来备受谴责的总是女性多于男性可以明白。语言学中女字边文字的脉络亦可一窥。

至于男人的一生,则是由母亲照顾过度到妻子照顾的过程。娶一个相似母亲的女人,可以确保自己继续享有同样的生活品质。婆婆会教育媳妇这个家族的伦理文化与习惯,包含一个家族里谁该被优先考量的序位(参杂主事者的偏好),分配调度各房的「权利义务」以确保家族最大利益。好比前例这位朋友,由于身为长媳的关系,婆婆又比较疼爱么子,因此不时会被要求提供小叔更多资源。

弗洛依德的恋母情结说经常不为人所接受,是在于很多人认为弗说的恋母情结是一种天生本能上的变态欲,而不觉得自己有这种冲动。但是如果从家庭功能上看来,非从性欲上解释,确有一定程度的合理。很长一段时间,男人在择偶时都不免考量到女性在照顾家务上的能力,如此可以确保自己从原生家庭分家后,尽可能无痛接轨。若交往对象被长辈判定为「贤慧」,多少代表生活上仍有人会照顾自己、打理环境,而且还可以少处理婆媳问题。这样的家族需求,也隐约被列为对女性的要求(笔者就常被母亲教诲家务能力是嫁人条件之类的话)。直到女性谋生能力提升后,才不得不被逐渐翻转。
 

情爱的移转与投射

女人在生育后,重心由丈夫转移到子女身上是常有的事。一开始或许是为了照顾宗族的新苗确实需要费尽心力,而男人也默许妻子功能的转变。但是对于亲密的需求,若恰巧跟丈夫疏远的话就很容易随之投射到儿子身上。这些母亲们从孩子单纯的崇拜,获得付出的回馈感与亲暱满足,某种程度上混淆爱情的渴望于亲情。这也是为何媳妇总容易成为她们眼中钉。因为只有性这件事,必须假手外人。一个家族进了新的女人,也代表母亲在生育功能上的告终,这时候如果没有自己生活目标的女性,很难坦然接受必须退场释权的处境。

如果孩子大了,母亲仍把儿子当作老公的替代品,而儿子也把妻子当作母亲的替代品(照顾者),新的媳妇又会再一次把情爱寄托到孩子身上。传统家族就是这么维持人丁兴旺的。

由于这是一个利于遗传的回圈,每个人在里面都获得一定程度的满足(妈妈从儿子身上得到爱,儿子从老婆身上继续享有家庭安定与照顾,媳妇得到生活保障,也可以从孩子身上获得补偿),同时忍受一定程度的不便(妈妈必须跟媳妇共享儿子,儿子要为家庭获取资源,媳妇继承母神的意志成长为下一代母神),这个模式也就在彼此相互平衡下传承下去了。
 

时代变迁,家族解构开始

在过去,一个家族还人口庞杂的时代,小家庭要从家族中分割出去是非常牺牲的。它必须斩断家族所能提供的生存资源,独自在外与其他的家族拚搏,非常没有胜算也不明智。然而时代毕竟走到了少子化的时期,再过50年的年轻人,已经不像我们这一代,还有许多叔伯和上一代遗留的资产。女性教育与意识抬头后,性也不再那么容易被垄断或愿意被管制。

我们从现在年轻人的婚配关系中,可以开始看到这样的趋势。资源少的人,仍然会寻求结盟(婚姻)共同支配财产,两人吃比分开吃划算;资源多者,男性的择偶方向,一部分会倾向资源扩展(高收入高家世的妻子)。或许出于如今家族财富随经济问题与人口锐减的危机感,有些人甚至会向上寻求(过去男人比较不愿意向上找伴,因为难管理)。然而高资源的女性,却不再愿意扮演过去的角色,忍受两代间无法自主的不便,导致非常多人选择单身。戏称老公为「大鹅紫」的女人恐怕会愈来愈少。

当女人可以自由选择与谁分享性,并拥有独立养育的能力,甚至可以互助教养,而男性继承的家族已再无资源使女人甘愿服侍一生之后,或许婆媳问题的新解,只在于女人何时想通,不需要从儿子身上弥补丈夫缺失的爱。近年来日本掀起一股老后离婚潮,说明男性们也不再能有「婚后崩坏」的余裕,必须提升自理能力、好好经营夫妻关系才能白头到老。

过去可以将家务事全部交由女性处理的趋势正在消退。在女性也有工作要做、受同样程度的教育后,对男性在婚姻关系中生育前、生育后、教养期、空巢期等各个阶段所需的责任义务,也会有更明确的要求、不容推诿。婚前吸引人的特性,可能到生子后反而成为阻碍,女性更需要能共同承担家务与教养责任的另一半,其中也包括能处理好原生家庭关系的能力。同样地,男人也会希望女性能从婚前需要保护的可爱女孩,成熟为能够操持大局的女主人。确认自己在未来必须扮演的角色与应做的改变,提高互助力,显然是我们这一代特别需要注意、不同于上一代经验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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