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審稿會」

2013年5月17日,拙作《〈田氏一家言〉注》審稿會在縣民宗局會議室召開。

容美土司自明嘉靖至清康熙間不足200年的時間裡,連續六代出現九位詩人,他們的作品由最後一位土司詩人田舜年編輯成《田氏一家言》,有詩文12卷。經過300多年的風雨滄桑展轉流離,多以殘缺不全的手抄本流傳於五峰縣長樂坪一帶的田氏後裔之間。

上世紀八十年代,由鶴(峰)五(峰)兩縣民委聯合組織考査,挖掘整理出了《田氏一家言》碩果僅存的523首詩詞,載入《容美土司史料彙編》之中。九十年代末,有陳湘鋒、趙平略二人所著的《〈田氏一家言〉詩評註》單行本發行。但二書均未對其轉易中出現的諸多錯誤進行校勘,導致注釋失當,評析脫離了原創主題思想,一部輝煌的文獻沒能夠還原本來面目。

2011年,我和熊先群先期合著了《尋找湮滅的輝煌》一書,對《田氏一家言》殘本中237首詩詞354處傳抄錯誤進行了校勘。《〈田氏一家言〉注》修補遺漏,又校注了32首詩35處;10篇序、引、跋中26處。糾正了在《尋找湮滅的輝煌》中的兩處校注錯誤,即田九齡《坐紫芝亭偶接台州馮仁卿書》詩中第一句之「浙江」,所有對照版均為「沂江」,實為「泝(溯)江」;田甘霖《戲柬宋仕仁》詩中第三句之「王毛仲」,本來是對的,誤校作「王昆仲」。校注原則基本上按漢字的音、形、聲、義,近體詩詞的格律,在符合詩意的前題下,適當於以新注。與現代漢語相悖的,以古漢語為準。

例一:

紫芝亭

露浥風翻迥出塵①,孤亭紫氣藹芳春。

光從勾曲偏宜夜②,勾曲山有夜光芝③。

秀茁天台總向晨④。天台賦:紫芝含秀而晨敷⑤。

浪羨青精曾是飯⑥,虛傳玉液強為醇。

藏真已自依山餌⑦,不待桃花始避秦。

③「勾曲山有夜光芝」為詩人自注。夜光芝:《太平御覽》巻九八九引《茅君內傳》:「勾曲山有神芝五種……第四曰夜光芝。其色青,實正白如李,夜視其實如月,光照洞一室。」

某君發言:「『勾曲山有夜光芝』,應該是夜光芒。」 沒聽到某君說出理由。

例二:

春邸吳越游①

神京消息渺難真②,北斗城高近紫宸③。

雲里金莖雙掌露, 宮中玉樹萬年春。

晴憐柳色吳閶遠④,曉聽鶯聲薊苑新⑤。

解道孤雲常捧日⑥,肯飛黃鵠楚江濱⑦。

④吳閶:蘇州故城閶門。借指吳地,今蘇州一帶。

某君發言:「『吳閶』,只注成『蘇州故城閶門』,是不對的。閶門又叫閶闔門,是天門。所以,這個注搞錯了。」

例三:

李大將軍還自蜀中奉寄

戰代勛名塞兩間①,鐃歌自蜀劍西還②。

雲懸星鬥牛龍壯③,花落旌旗虎豹閑④。

父老威儀歡借望⑤,主恩弓矢羨重頒⑥。

不須甘即頻陽卧⑦,早晚天書下九關⑧。

抄本中第二句詩為「鐃歌自蜀西還劍」;第三句詩為「懸牛斗龍雲壯新」,已在《尋找湮滅的輝煌》一書中校注如上。

某君發言:「原著是『西還劍』,不能改成『劍西還』。」

某君發言:「原著『懸牛斗龍雲壯新』是對的,不能改作『雲懸星鬥牛龍壯』。」(此君曾在他的專著《〈田氏一家言〉解讀》中將「馬帳」一詞注為「披在馬脖子上遮擋蚊蟲的帳子」,不知道是馬融設帳授徒之典。書中似此類,不勝枚舉。)

例四:

八日寄壽雲夢師

高齋掩映玉岹嶢①,景物誰從醉綺宵②。

繞砌月乘蓂八葉③,垂軒雪亞柳千條④。

梅花笛里愁難折⑤,瓊樹天南望轉遙⑥。

是日綠酃知獻壽⑦,一星南極炯丹霄⑧。

③砌:台階。蓂:蓂莢。《白虎通·封禪》:「蓂莢,樹名也。月一日生一夾,十五日畢,至十六日去一莢,故莢階生似日月也。」謂可知是何日。八葉:一本作「七葉」,似可。

⑦綠酃:酒名。亦作「綠醽」。

某君發言:「『蓂七葉』才是對的,因為蓂只有七匹葉子。」(此君不認得「蓂」字,當時說的是「什麼七葉」,「什麼什麼,只有七匹葉子」)

某君發言:「『綠酃』的綠字錯了,只能是『醁』字。」 好在此君說的「醁酃」並沒有錯,都是美酒。

例五:

寄呈奉常牆東居士王次公①

漫笑吳門誇二陸②,還輕江表羨諸王③。

豈知阿閣鳴雙鳳④,重向詞垣擅大方⑤。

郢雪唱來誰復和, 楚騷吟罷更何傷。

龍門自古攀非易⑥,況隔江湖萬里長⑦。

①奉常:官名。秦九卿之一。王次公:王世懋。字敬美,號牆東居士。王世貞弟,嘉靖三十八年進士,官太常少卿。

③輕:輕視;不看重。江表:長江以南地區。諸王:辭書中指古代天子分封的各諸侯王,用於此不確。或指晉王導、王羲之家族,名重一時。雖祖籍山東琅邪,但王導定居建康(南京),王羲之定居會稽山陰(浙江紹興),仍屬江表。

某君發言:「『諸王』不是分封的諸侯王,就是指王世貞兄弟。」

例六:

登五峰①

何年五老幻西隈②,天削芙蓉依玉台③。

葉葉涌如從地出, 峰峰飛似自空來。

長星好是虞庭度④,佛骨居然慧頂開⑤。

欲向此中摶鵠騎⑥,崑崙玄圃漫悠哉⑦。

⑥摶(tuán):環繞,盤旋。《莊子·逍遙遊》:「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

某君發言:「『摶鵠騎』的『摶』字,原著是『搏』字,拼搏的意思,這個字改不得。」

以上只是數千條校注中的很小一部分而已,好在他們也只讀了一小部分,否則,審稿會再開一個星期也說不完的。所摘錄的,也只是他們發言中的一小部分而已。

散會後,我有一種莫名的悲哀。晚餐時,「可憐杯酒未曾消」。

說他們愚蠢,可他們都是作家,有的出過「學術」專著;有的發表過論文;有的出版過長篇小說;有的甚至操持文柄。

說他們臉皮厚,可他們發言時都是那麼理直氣壯、旁若無人。

或許是他們根本不懂詩詞,其實不懂也沒關係,大學裡的中文教授不也有讀不懂古文的嗎?別出盡天下洋相就行。

只是,凡此種種,導致了當今的文化泛濫。狗屁不通的專著,也有人為之序,與謬種一起流傳。以嚴謹的態度做學問,可免時人與後人的譏誚和指責,甚至是指脊梁骨的。

泛濫,不知何日得以廓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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