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知行合一」。先生曰:「此须识我立言宗旨。今人学问,只因知行分作两件,故有一念发动,虽是不善,然却未曾行,便不去禁止。我今说个知行合一,正要人晓得一念发动处,便即是行了。发动处有不善,就将这不善的念克倒了,须要彻根彻底,不使那一念不善潜伏在胸中。此是我立言宗旨。」(《传习录》226条)

「我今说个知行合一,正要人晓得一念发动处,便即是行了」,阳明先生这里落在省察克治上说「知行合一」。说一念发动处即是「行」,其言外之意,也只是要人提撕警觉。须注意,此「行」不是知行合一意义上的「行」,不是主动做的功夫,而是指「恶」或私欲之彰显。

一念发动的当下,觉察其为不善,即是「知」,知是行的主意,克治工夫还是要溯源到「知」上,「发动处有不善,就将这不善的念克倒了,须要彻根彻底」。知恶而去恶,或知善而为善,这才是真正的「知行合一」。

对于不善的念头要及时察觉,最好能察于方萌之际,这是说「知」之明觉精察;对于不善念头的克治须扫除廓清,彻根彻底,这是说「行」之真切笃实。如颜子「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明觉精察与真切笃实都在其中了。阳明先生曰:「常如猫之捕鼠,一眼看著,一耳听著,才有一念萌动,即与克去,斩钉截铁,不可姑容与他方便」。两个环节合在一起,这时说知行合一,须交互著说:「知之真切笃实处,即是行;行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

《大学》曰:「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所谓「如恶恶臭,如好好色」,即好善如好好色,去恶如恶恶臭。《大学》以「自谦」或「慎独」来说诚意,「自谦」为好善去恶功夫之头脑。自谦,即自慊于心,那么,「慎独」也是心上工夫,「独」,非身之独处,而是心之独知。

「诚意」功夫落在知善知恶、为善去恶上说,也有个「知」与「行」,与前面的格物、致知是什么关系呢?

阳明先生指出:「以诚意为主,去用格物致知的工夫,即工夫始有下落,即为善去恶无非是诚意的事」;「大学之要,诚意而已矣;诚意之功,格物而已矣」。《大学》本是合于「格物致知」而说「诚意」,「诚意」是头脑,是主意,「格物致知」只是作为「诚意」的功夫。「诚意」看似在「格物致知」之后,其实是在后的,也是在先的,是「终」,也是「始」。八条目过渡到「诚意」这个环节,自然把前面两个环节也涵摄进来,知善知恶是「致知」,为善去恶是「格物」,良知四句教后面两句话就是这么来的,只是文字表述上稍有差异。

以诚意为「主」,去用格物致知的工夫,知善知恶之「知」与为善去恶之「行」,均有个头脑(自慊于心),这时须说个「知行合一」(说「知行合一」,也只是为功夫开示一个头脑)。如阳明先生曰:「《大学》指个真知行与人看,说『如好好色,如恶恶臭』,见好色属知,好好色属行,只见那好色时已自好了,不是见了后又立个心去好;闻恶臭属知,恶恶臭属行,只闻那恶臭时已自恶了,不是闻了后别立个心去恶」。

在「自慊于心」的基础上做致知功夫,致知有个头脑,即是致良知,可以结合孟子所谓「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来领会其义。格物有个头脑,就是「成物」,如阳明先生曰:「致吾心良知之天理于事事物物,则事事物物皆得其理矣」。

阳明先生曰:「善念发而知之,而充之;恶念发而知之,而遏之。知与充与遏者,志也,天聪明也,圣人只有此,学者当存此」。这一条也是在解说「为善去恶是格物」,既然「格物」有个头脑,那么为善与去恶并不是两个功夫。程子曰:「凡言善恶,皆先善而后恶」。先善而后恶,与孟子道性善所要表达的是同一个意思。「善」是绝对的,在先的,「恶」,只是善之缺失,所谓不善。恶减少一分,善便增长一分,反之亦然,故好善与恶恶只是一个功夫。

不思善,不思恶,必然流于虚无寂灭,唯有不断知善知恶、为善去恶,才是尽心知性功夫。善、恶两端收摄到知、行功夫上,须说「知行合一」,且要区分「主意」与「功夫」。如《传习录》5条曰:「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知行功夫落在善、恶两端上说,须体会出一个「几」或「微」。《传习录》288条曰:「良知只是个是非之心,是非只是个好恶,只好恶就尽了是非,只是非就尽了万事万变」。又曰:「是非两字,是个大规矩,巧处则存乎其人」。四句教最后两句「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正是落在善、恶两端上说「知」与「行」,知、行分别与「是非」「好恶」对应,从中须体会出一个「巧」字来。

落在「去恶」上说格物功夫,体现为「省察克治」,心之所发为意,意之所在为物,「格物」是格心上之物,所谓「正其不正,以归于正也」,其实就相当于《大学》或《中庸》所谓慎独功夫。

阳明先生指出:「必欲此心纯乎天理,而无一毫人欲之私,非防于未萌之先,而克于方萌之际不能也。防于未萌之先,而克于方萌之际,此正《中庸》『戒慎恐惧』、《大学》『致知格物』之功,舍此之外,无别功矣。」这里说《大学》「致知格物」之功,是以诚意为「主」,去用格物致知功夫,说的是「诚意」,也是「慎独」。《中庸》云「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在「不睹不闻」上做戒慎恐惧功夫,合戒慎、恐惧为「慎」,不睹不闻为「独」。

落在「为善」上说格物功夫,体现为「涵养扩充」,如孟子曰:「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性无不善,故知无不良,致良知功夫也是涵养扩充善端,正如孟子所言「充实之谓美」,自然也涵摄「可欲之谓善」。《传习录》225条曰:「我辈致知,只是各随分限所及。今日良知见在如此,只随今日所知扩充到底;明日良知又有开悟,便从明日所知扩充到底。如此方是精一功夫」。这一条既是阐发「知行合一」,也是在说致良知功夫。功夫落在省察克治上,到了极致即是「尽精微」;功夫落在涵养扩充上,到了极致则是「致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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