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卫教】 从电影认识悲伤与创伤后压力症候群

创伤与失落,是每一个人的人生中都得面对的一则重要主题。无论贫富贵贱,聪明愚驷,柔弱刚强,天真世故…..无一可豁免。而余伟国所执导的〈再说一次我爱你〉(All about Love),便是一则简约动人的,关于生命里头最具重量的失落型态—失亲与哀悼,的细腻记事。


刘德华送给蔡卓妍的「明日环」,几乎可以为许多「失亲哀悼」里头「悔恨」(remorse)质性作注脚,亦是哀悼历程里最寻常可见的情感反应。「我欠妳的,明天都还给妳。」片中的刘很理所当然地温柔允诺…..殊知,再也没有明天了…..年轻的生命教人这般措手不及地终止了,仅留下记事本上斗大粗黑的「第108次明天」….,那涵容了蔡卓妍未多与争辩的温柔贴心、与殷殷寄望的,「就明天吧」。

 

盈的遗憾,到底教存活下来的一方该如何排解与自处呢?纠结缠绕的罪咎与悔恨感受,自责并自我痛恨,经常是悲伤处理中极为棘手的一个议题。受创者总不时地重返创伤场域,无可自抑地揣想著:「如果那时」,我能够准时下班……如果那时,我能够做些什么……如果那时,我不是那么凶…..如果那时,我知道这是我这一辈子最后一次看见她……,那么也许如今一切就都不同了。


未及完成的明日与如果那时,就此压上心头,成为悲伤的主题。

 

哀伤反应与创伤后压力症候群

 

我在影片里,很喜欢的,其实是一些最枝微末节的传达。蔡卓妍意外过世后的六年,刘德华宛如变了一个人…..就某一层意义上来说,他的时间就此停住了。他从一个经常迟到与改期的人,成为无时无刻不依照时程表行事的人,是全队最早到与最守时的,连下班都有闹铃提醒;从一个汲汲营营于事业及位阶爬升、年轻有为的外科医师,转调至刻板与技术性较低的救护队一员;影片初始的温柔逗趣消失殆尽,六年后的他,那样木讷沈静,拒绝亲人的亲近关心,面上神情多是平板漠然地,而那种麻木的样态对悲伤的传达比什么都还要多…... 导演平实地呈现刘沈寂如一滩死水的生活:与岳母相对无言的例行晚餐;餐后木然地注视萤幕;在救护车转向时,像蓦然惊觉般地偏首拭去流淌于颊上的泪…..

「麻木」(numbness),正是创伤后压力症候群的一个主要征候。

而不时穿插于影片中的、过往甜蜜片段的闪现,则是创伤后压力症候群的第二个主要征候,学理上称作「插入性回忆/影像/意念」(intrusions),即反复经验到挟带痛苦情绪的回忆、影像、或意念的袭击。受创者的生活周遭,四处是这些回忆的「唤醒物」(triggers),好比:折叠整齐如今却显得偌大空荡的双人床、护士唤出的「高医生」、杨采妮的居所格局等…..侵入性的回忆无所不在(不断地萦思,我们又称作 rumination),痛楚与失落因而也无所不在。


第三种创伤后压力症候群的主要征候,则是「过度焦虑与警觉」
(hypervigilance)这在剧中倒是未有特别描述的。可能以重现创伤事件的梦魇、失眠、难以专注、暴躁易怒、或极易被事物惊吓等方式呈现在失亲哀悼的过程里,经常有的几种现象,在片中也有微妙生动的传达。好比:承继了逝者的部分人格特质或行事风格。原先爱看韩剧的是妻子,后来刘便也习惯性地观赏著;生气著「下班不守时,睡觉也不守时」的是妻子,尔后按时操课却成为刘生活的基调。

 


义的创造与追寻

 

这则影片里,另一个重要的主题,是关于「意义的转化」部分,刘德华如何走出伤痛的历程。我得坦白说,影片的处理是相当梦幻的。现实生活里,很少能有那样的一个机会去伪装他人的亲密爱人而得弥补,常见的型式比较是(但也仅是其中一种),受创者随著时日的进展,而能够将原来投注于某个人的情感(或说原欲)撤离,转而渐次投注在另一个新的他者身上。这种个体让渡出对失去对象的依附连结,而将原欲重新导向其它可供能量释放的存活他人的过程,传统精神分析称作「撤投注」(decathexis)重新投注」(recathexis)

当代心理分析与国外心理学界的悲伤新浪潮运动里,对上述撤投注与能量让渡的哀悼模式提出许多批判与修正的观点。影片中,杨采尼最后彷蔡卓妍的立场写给刘的一封信,是整出戏的精华所在。她以妻子的口吻给予最寻常却是最弥足珍贵的惦念与关切(对刘来说,那是多么想念却从来不可复得的话语),并提起两人共同分享的,关于一个走得快与一个走得慢的恩爱老夫妻的故事,她说:「对不起,我走快了。对不起,我没有等你。生命中有许多事是由不得我们掌握的….」整段话直是一种死亡意义的创造与转化,这样的转换在于,「死亡」从想见一个人不得见(刘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的心情)、阴阳相隔并死生契阔,就此被转化成「每个人终须一死,只是我走得快些了,就像那对恩爱的老夫妻一般…..我会在前方等著你的(于是你又何必急呢?)……走得慢的你,就依照你的步伐慢慢地走吧!好好照顾自己,尽完这一生活著的本分。」于是刘德华大口吃将起切片的柳橙(吃食于此可以有些象征意涵,是唯生者方能的举措,亦是主动维生与获取滋养所必须),既激动、怀念、复又欣慰地,神清中微微显出终于获致的释怀及解脱。


我很喜欢剧末的安排(说实话,它让本来快睡著的我醒了过来)。蔡卓妍不惊扰周围一丝气流地悄悄出现在桌畔,而刘德华未予停歇地、继续手边的动作,仿佛是一种生活与生命的节奏;偶尔他仰首沈思,或许是在思忆过往抑或再度领受逝者如昔的陪伴…..在那一瞬间,画面好像静止了,阳光静静筛进,就像某个美好悠闲的、过往与今日的界线几乎模糊了的夏日午后,然而刘的动作却又明确传达了他的生命是不断流动且流畅的。有著生者盎然的气息。总归来说,这些「存乎其心」的过往谁也夺不走,既然是深深交织过的生命与爱,又怎会因单单一个死亡便有所失却或间断呢?

 

这种「与逝者连续性关系的创造」,是修正后的哀悼观点。大抵超出了导演的原意,毋宁说是我,身为一个观者,所附加的。然而,对所有创伤与失落的意义转化而言,重要的皆是受创者的主观诠释及创造。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好与坏,只有受创者与自己、与他人、与世界关系的重新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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