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9-10

■黄荣村

大约25年前的台湾教改与35年前的日本教改,皆以松绑(解除管制)、教育自由中立与现代化为主轴,显见在面临转型的现代化社会中,松绑是一定要走的道路。台湾很多法令没有与时俱进,当时代已经变了、基本精神调整了,社会应该符应国际潮流做转型之时,法令就应配合修改。如制定了强调教育中立与学力采认的教育基本法,以及通过共同必修课程与军训室之订定及设置为大学自治事项的释宪案之后,相关的管制法令即应大幅缩减或废除;在科技基本法通过后,即应大幅松绑配合制定更有弹性的专利授权,以及技术作价与产学合作方式。但恐龙系统在面对这类关键事务时,经常延迟改革,甚至抗拒改革,造成国家社会治理效能的严重妨害。

恐龙系统阻碍 延迟改革妨害效能

有些法令则是涉及人民基本权利事项,不能随便松绑,但在紧急状况下若不排除适用,将严重影响问题的解决,因此不得已而为之。如在921震灾与八八水灾的重建过程中,921在救灾时有紧急命令,921与八八重建时都有暂行或特别条例,目的都是在排除既有法令之限制,让土地征用、预算筹措、财务融资与补贴、采购报销、产权处理与各项重建上,得以不受既有法令框架限制,这些措施确实发挥了很大作用,但当救灾与重建告一段落后,就应该要回归正常与平时状态,因为站在社会衡平性与人民基本权利考量上,不能再继续下去之故。

松绑是为转型 危机中凝聚向心力

因此松绑背后是有一些要件的,不只涉及效能与社会转型问题,也有涉及人民基本权益与社会责任问题。如台湾的税收占GDP比例在国际比较上偏低很多,但受薪阶级与正规经营的企业负担仍重,这中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问题,那些应该松绑、那些是应该绑而没绑的,地下经济与资本利得的问题如何从国际比较上予以有效处理,这些事项若不厘清,并重新规划,则将难以负担越来越多的社会福利措施,也无助于企产业经营效能之提升以及社会之有效转型。试论几个面向如右。

综合来看,为松绑而松绑并非深思熟虑的治国方针,台湾现在最需要的是热情、效能、与在危机中凝聚向心力,松绑的设计与主张应朝这方面进行。松绑是为了转型,而不是为了轻松,也不是因此而得以不负责任,若有这种认识,松绑就是国家之福。

1 教育中的机构与心理松绑

以前台湾在讨论教育松绑时,就对松绑一词做了复杂的说文解字 : 彻底松掉、松了再绑、松松的绑,其实松绑只有一个意思,就是解除管制。至于是否在松绑之后要重新规范,这正如革命或社会大改革之后,需不需要重建社会秩序的问题一样,有些是改了就改了、删了就删了,有些则是必须要有替代方案,否则寸步难行。

机构与机制松绑是改革台湾教育的一个重点,以前教育法令数千条层层捆绑,因为是将教育当为精神国防,而且要履现当时困难时代中的公平与正义原则。但是现在精神国防一说已不合时宜,公平正义原则已不再是过去的狭义想法,新时代有新诠释与新作法,过去的各项法令与政策限制,当然要因时制宜解除管制。

教育松绑先从高教机构作起

教育松绑的分寸在那里?如学费与退休年龄之松绑,有的涉及人民就学权利、机构与个人应该如何担负公共责任、年轻人进入教育职场的壁垒等问题。过去是只要讨论到这些问题,就难以松绑,始终找不到一个进步的作法,应可先从高教机构分类分级开始,找几个出口。如国立大学法人化,与两厅院行政法人化碰到的问题很类似,希望能经由法人化被松绑,但又希望维持原来的补助与福利,因此除非有更大的国家目标,也容许法外处理,否则将又是口水政策。台湾在公私立大学之经营上,希望国立大学法人化但又不拨转校地,让其自主处理校产与校务基金;在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下还坚持过去社会主义式的私校法,希望私立大学具有公共性,却又任由很多私校走上不符私校法精神的投资办学(而非捐资兴学)之路。这些都是主管机关在理念与实践上不一致,以致一事难成的心结,若不关注该松或是该绑,则永无解决之一天。也许可先找几个国立大学如台成清交与几个办学正经的私校,先来试行突破。

文凭主义是最需要心理松绑

最近几年来,台湾的教育朝向社会主义式思想复苏,有左派思想不是坏事,但若真要如此做,则需有社会主义式措施,应要加税与政府大幅接管或重新做有限经费之优先性配置,才能找到出路。至于社会与家庭中普遍存在的文凭与名校主义,则是最需要心理松绑之处,但也最难做到。社会传统价值单元对下一代的松绑,势在必行,因为下一代面对的是未来更具变化性的战争,面对的是他们同期人的竞争,而非这一代人的世界想像。

2 配合国家地位的松绑

在国家发展初期仍有企图心时,有理想有目标,虽然沉重,但充满干劲,讲求基本价值,但在逐渐被功利价值取代后,追逐个人利益或集体的表面指标,成为圭臬。有人开始主张缺乏思想、没有节制的心灵松绑,从减轻压力、小确幸、给国民无补大局的小恩惠,一步步走入没有光的所在,一直到不能忍受挫折、没有热情与没有目标。假如不好好兼顾与调整,国力因之逐步下滑,大家都要负起历史责任。

不同世代应负不同集体责任

John Adams(亚当斯,1735-1826,继华盛顿之后担任美国总统)曾经说过,他必须要研究政治与战争,儿辈应该去研究数学、哲学、地理、自然史、造船、航海、商业与农业,以使孙辈可以去研究绘画、诗歌、音乐、建筑、雕刻、织物与陶瓷。这是国家存亡(政治与战争)、教育与学术(基础设施)、多元创造(文化与产出)的三部曲。在存亡的危机中建立一个国家时,不同世代应负担不同的集体责任,并在此基础上发展出多元创造的成果,美国就是循著这种阶段性轨道发展出来的。台湾也应该思考自己的国家定位,与国民一起寻找合适的行为。

小确幸概念是转移困窘话术

在闷经济闷未来之下,好像外面与内心都被绑住,每个人都想松绑,小确幸的概念因运而生,但这是艰困时代下可怕的松绑,也是发展困窘下一种转移焦点的话术。马克思说「宗教是被压迫生灵的叹息,是无情世界里的同情心,是没有灵魂的处境里的灵魂。它是人民的鸦片。」这句话的本意是说造成人民悲惨处境的原因,来自上层的政治经济结构,唯有改变它才不会让人民继续叹息。从这个观点来看,居上位者应当促成上层结构之改变,以救民于倒悬,岂可鼓吹小确幸这种概念,好像在向人民推销吃鸦片一样。

3 政治与政党情结的松绑

省籍区分、蓝绿分群、统独信念这三种强度越来越强的对抗项目,透过历史进程与社会融合,省籍区分已是消失的概念,蓝绿分群在解严后30来年已增加了不少流动性,第三力量也逐步兴起。但统独信念之对抗却有提升之势,不符历史自然演进之过程,显见有中国的压逼与台湾内部之对抗所致,若不松绑或自我限制,则会渗透到诸多公共领域,形成负面力量,如历史课纲之编定、社会共识之达成、国际事务之处理、两岸民间与科教文交流、两岸投资与贸易等项,皆受波及;连政治与文官领域用人,亦因此而有小圈圈与领域排斥,造成治国效能无法提升。

历史课纲应该抛开意识形态

如何让意识形态走入黄昏?如追求转型正义,目的是为了国家未来的更好发展,应先放下政党意识形态,历史课纲是为了编写更均衡更好的教科书,而非为了服务任何特定史观,但现在每个人好像都被困住了,以前是被KMT长期捆绑,现在也觉得被DPP绑住了,完全看不出有任何松绑的迹象。

松绑是为了提升国家竞争力

松绑真正重要的目的,是为了促进国家竞争力与创意之提升,但创意来自社会中的容忍多元与尊重,台湾社会常为了松绑而经常怒目以向。如台湾在后解严社会中,除了参考德国处理东德那一套作法之外,也要多参考甘地、马丁路德与曼德拉如何在愤怒及报复心之下,处理转型正义、负责任与宽恕问题时,所采取的各种前瞻性而非仅是回溯性的思想与作法(参考芝加哥大学教授Martha Nussbaum写的「愤怒与宽恕」,2017年商周出版),台湾在这方面要学的地方还很多。

(作者为台湾智库荣誉董事长,曾任经建会主委、台湾大学经济系主任暨经济研究所所长)

  • 黄荣村建议,先找几个国立大学如台成清交与几个办学正经的私校,先来试行教育松绑。(资料照)

    黄荣村建议,先找几个国立大学如台成清交与几个办学正经的私校,先来试行教育松绑。(资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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