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8月起,剛果(金)東部地區爆發了新一輪的埃博拉疫情,截止目前已造成超過430人死亡。

作為紅十字國際委員會的一員,塞利娜·德讓也加入了防控埃博拉的工作。她的講述讓我們透過冰冷的數字,看到更多抗擊疫情背後的故事。

分離時,她只是發燒;再見時,人已被裝入裹屍袋【紅十字國際委員會】 新聞 第1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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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我們永遠無法淡然面對

扎瓦迪蜷着身體,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看着她如此難過,我的心也彷彿被匕首刺中一般。五個身着黃白塑料防護服的人剛剛帶來了一具屍體,那是她家裡的一位女性長輩。

此刻我身處剛果(金)位於北基伍省布滕博的一家埃博拉治療中心。這裏的一切都是經過消毒處理的。在真空般的無菌環境中,痛苦顯得愈發尖銳。

有人拉開了裹屍袋,露出了老婦的面容,哭聲劃破寂靜。為了給扎瓦迪的家人留一些時間與逝者獨處,大家相繼走出房間。一名同事在經過我時悄聲言道:

“有些事……我們永遠無法做到淡然面對。”

壓抑的情緒在聽到這句話後失控,感受到死亡的寒意和離別的痛苦,我的眼眶漸濕。

作為紅十字國際委員會的一名員工,我已經在沖突地區工作了六年,目睹過流離失所者艱難的生活;埋葬過身份不明的屍體;親歷過槍林彈雨在耳邊呼嘯。

但這是我第一次在疫區工作,這裏還是一個沖突地區。此前我並沒有對眼前的狀況有更深入的理解。直到扎瓦迪失聲痛哭,我忽然意識到,在PPT文件上看到的一個個冰冷的數字背後,是無數實實在在的人,無數令人心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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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不再握手。所有人都必須在城市和民眾聚居地之間的監控點停下來洗手、測體溫、登記出入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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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觸碰”原則

2018年8月,北基伍省正式宣佈部分地區爆發埃博拉疫情。這個位於剛果(金)東部的省份已經被連年的武裝團體襲擊、綁架和恐襲事件攪得千瘡百孔。

世界衛生組織隨即開展了大規模的應對行動以控制病毒的傳播。在這個擁有一百萬人口的城市中,一切看起來似乎平靜如常——然而仔細觀察,你就會發現平靜表象下的焦慮。

所有的旅館都被預定,一個又一個洗手站相繼出現。每個人都需要用氯化水洗手,然後再通過紅外人體測溫儀測量體溫。我的手很乾,聞起來就像游泳池。鞋底也一樣需要時不時地被噴一些消毒劑,以至於我的褲腳看起來像被刻意漂染過,頗具嬉皮士風格。洗手液無處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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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維護嚴苛的無菌環境,人們的生活也相應受到限制——每個人都要遵守“無觸碰”原則。埃博拉病毒可以通過體液傳播,包括眼淚、汗水、血液。所以最好的預防方式就是不與任何人接觸。永遠。我們不握手。親吻或擁抱?想都不要想。只有非常親近的人之間才會相互碰一下肘部問好,這也是極限了。

在25天裏,我小心翼翼地不與任何人接觸。社會生活的缺失讓我覺得自己從裏到外開始腐朽。 如果這種“無碰觸”原則讓我都覺得如此難受,就更別提那些逝者的家屬了。

扎瓦迪的眼淚讓我明白,在這裏,人們需要通過悲慟的哭泣和哀嚎表達對逝者的愛和分離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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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埃博拉正迫使人們改變表達悲痛的方式。

按照當地葬禮習俗,家屬需要伏在逝者身上痛哭,為逝者裝扮,以及完成其他一些需要和遺體接觸的儀式。

但扎瓦迪的家人將不能舉行任何一項儀式。他們只能隔着一層透明的塑料布與周身灑滿氯粉的親人屍體告別,然後屍體將被裝入裹屍袋,放進棺材,由身着“嚇人的”防護服的陌生人埋入土中。

分離前,她只是發燒,家人以為她可能是得了瘧疾。隨即她被轉移到埃博拉治療中心。再見到她時,人已被裝進塑料裹屍袋。整件事對扎瓦迪和他的家人來說都是令人費解,難以接受的沉痛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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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贏家”

幸好,並不是所有被送到治療中心的人都會死去。只要在早期癥狀出現時及早住院治療,患者是有可能被治癒的。這些康復的患者被人們稱為“勝利者”,或者“人生贏家”。

瑪朝茲正是其中之一。這名埃博拉疫情的倖存者,如今在幫助我們向村民宣傳防護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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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週,他都與紅十字會的工作人員一起,到教堂、學校和市場裏,向當地人講述有關埃博拉病毒和治療中心的情況,幫助民眾消除對疫情的恐懼。要當着眾人的面闡明疫情的嚴重性並釋清謠言並非易事。他的所作所為十分勇敢。

“不,這些外國人不是為了偷我們的器官而來。”

“不可能,你光靠傳統治療方式是治不好埃博拉的。”

“是的,一旦出現癥狀,你需要盡早到中心接受治療。”

“不,他們是人道工作者,不會從死者身上牟利。”

由社區領導,宣傳員和心理學家組成的工作隊正努力糾正當地民眾對疫情的錯誤認知,盡力讓他們相信抗擊埃博拉需要認清謠言摒棄偏見,埃博拉是真實存在的,需要專業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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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際應對

抗擊傳染病並非紅十字國際委員會的主要職責。為應對當地的沖突局勢,我們已經在布滕博與貝寧開展了8年的人道救援工作。

隨着埃博拉疫情的爆發,紅十字會與紅新月會國際聯合會也加入抗擊疫情的國際應對體系中,充分運用了他們在安全且妥善地掩埋遺體方面的專業技能。他們與剛果(金)紅十字會協調運作,收斂並遵照非常嚴格的程序處理遺體,以保證不會出現進一步感染和擴散。

而紅十字國際委員會則通過我們對當地狀況的瞭解以及與掌權者的聯系,確保所有人能在安全的環境中展開應對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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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社區宣傳講座中,紅十字志願者們演示了在安全且體面的葬禮中,如何使用裹屍袋,以此幫助人們理解和接受為何要使用裹屍袋。

我看着紅十字國際委員會的車載着遺體離開。扎瓦迪的家人一邊痛哭着一邊走出門外。

與此同時另一輛車駛來,車上所載的棺材是我至今為止看到的最小的。這是一個只有兩周大的嬰兒。她發病後被祖母藏了三天,於昨晚死去。

她的媽媽在四天前同樣死於埃博拉,可家裡人始終不相信。對這個小小的嬰兒來說,即使是兒童專用的裹屍袋,還是太大了。有人拉開拉鏈,我看到了她的小臉,腦海中不由地想到了我的家人和朋友。

分離時,她只是發燒;再見時,人已被裝入裹屍袋【紅十字國際委員會】 新聞 第8張

彼時,我強烈渴望着能回到家,與親人相擁,彼此呵護,用愛,而非防護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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