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芝麻談的第121篇文章

所謂的癮,就是停不下來。

這是大約七八年前,一個同學告訴我的。彼時我們過着波瀾不驚的大學生活,對於大部分除了拿到畢業證,幾乎沒有其他追求的學生而言,當一個白天爲論文發愁、熬夜喝奶茶刷劇的快樂肥宅,構成了大學裏90%的樂趣。


這樣的生活自然是別人的,我則走向了另一個極端:全宿舍第一個早起佔座,下課去圖書館,晚上健身完自習到教室關門,年年拿獎學金。


對於上述肥宅式生活狀態,我曾嗤之以鼻,想自己是如此與衆不同。然而在伊們沉迷電視劇和手遊的時候,我的實際生活也並沒好到哪去。


我非常在意自己的體重,總會陷入“節食—暴食”的死循環,一旦多喫就要瘋狂運動,生怕自己會長胖。我沒法享受美食,卻又次次屈服,以此作爲我的撫慰方式。許多年後我才知道,這些症狀可以歸爲“神經性貪食”。

-圖源:Marcosfarina.com-


只不過當時,我和我的同學們都不知道,我們過着大相徑庭的生活,背後的表現卻是相似的:我們都有成癮問題——


像我一樣有食物成癮的人,要麼與食物相愛相殺,要麼進入更嚴重的迷狂,比如喫完催吐、餓了一陣子後瘋狂爆碳。

飯後總要開一瓶啤酒的人,把自己的種種不快都交給酒精,一醉方休。

還有不抽菸就沒法產生靈感的創作者,成宿打遊戲到忘我的宅人……


“癮”(addiction)如同一個影子。只要我們在的地方,就有癮的存在。


關於成癮,你以爲是生物學


自從關注身體健康以後,我就開始研究成癮問題了。最初,任何人都會注意到,成癮和人體產生的化學反應有關:當身體攝入某種食物、藥品的時候,大腦會釋放出成倍的物質(如:多巴胺、血清素等),讓人迅速得到滿足。


更重要的是,當這種獎勵機制被觸發,並持續一定週期(如:21天),一旦停止,人就會由於習慣反應,更加渴望快速獲得滿足感,從而產生戒斷反應


最後導致的結果是,你不斷重複着吞食一種食物、藥品的行爲,以獲得持續而短暫的滿足感。這樣一套完美閉環,我們稱爲“成癮”。


對於成癮的解決,我們的第一反應幾乎都是:切除閉環。這也是社會上最普遍的做法:藉助外因,比如人爲幹預和藥物幹預,來打破原有的成癮閉環,從而達到戒除的目的。


關於成癮,僅僅是焦慮的鍋?


在解決食物成癮這件事上,我自然也做過不少努(wan)力(lu)。


比如,強迫自己不去買零食、強迫自己不喫主食,如果特別想喫東西,就拼命去做別的事,請教練監督飲食,給人發紅包來鞭策自己……然而這些都是外因,治得了一時,卻不治本。


我開始意識到,神經性貪食也好,暴食症、酗酒也罷,只不過是問題的表象,背後一定還有更深層的原因。


我漸漸總結出規律:一旦感到壓力很大、焦慮開始氾濫的時候,就是我不自覺想找東西來喫的時候,而且越是焦慮,我就越渴望喫含糖量超高的甜食。可以肯定,對酒精不能自拔的人也存在同樣的情緒問題。

-圖源:unsplash-


對於關注情緒這部分,我專門寫了一篇文章。無法緩解的情緒,都被你喫掉了。


但今天我想問的是,或許,我對於“情緒-成癮”的理解也是不完整的?有沒有可能,情緒同樣只是一個表象,情緒背後那塊看不見的東西,纔是我真正需要關注的根源?


關於成癮,你知道的都是錯的。


去年底,一次偶然的機會,我看到了一個TED演講。短短幾分鐘的視頻,竟給我多年的疑惑帶來了新的認知。



演講者叫Johann Hari,是一位英國記者。一次車禍讓他住了院,醫生爲他連續注入了大量的二乙酰嗎啡(海洛因主要成分)。


他本以爲自己出院後,妥妥成爲一名癮君子,然後被社會唾棄;然而真實情況出人意外:他成功治癒,也並未染上毒癮。


這件事讓Johann開始思索:那些染上毒癮或其他癮的人,究竟是爲什麼中招?


後來,他認識了一位加拿大心理學教授,Bruce Alexander,這位教授告訴他,人們關於“成癮”的認知,主要來自於上世紀中期一些很傳統又簡單的實驗:


例如,在小白鼠的籠子裏準備兩種飲用水,一種是無添加的水,一種加了一些會上癮的毒品成分。可想而知,小白鼠很容易沉迷於有成分的水,並最終因染了毒癮死去。


然而Bruce卻質疑其這種做法,他認爲這個實驗有偏差。因爲老鼠孤零零待在空蕩蕩的籠子裏,除了吸毒,簡直無事可做啊!


於是他動手改了實驗的設置——


他爲老鼠創建了一個“老鼠樂園”(Rat Park),裏面有滑滑梯、轉輪,還有豐富的食物、鼠窩。更重要的是,他放了不止一隻老鼠進去。結果卻讓所有實驗人員感到驚訝:


在老鼠樂園的小白鼠們,並沒有輕易染上毒癮,因爲它們可以玩,可以喫,可以睡,甚至可以交配……有事可做的快樂老鼠,很難成癮。



後來,同樣的事情在人類身上也發生了。這位教授發現,當參加戰爭時因爲經歷重大創傷,而抽大麻的士兵,在戰爭結束後回到家,並不容易成爲癮君子。


他認爲,這是因爲人們重新進入社會,並獲得了充分的支持,包圍在多元的愛與關注之中,就不會有藥品/食品成癮的問題。


他得出結論:成癮只是人類孤獨危機的一個表現。


演講中,我尤其喜歡這句話:成癮的反義詞,不是戒除,而是關係。


這次演講讓我開始反思,依賴某種食物來釋放壓力、緩解焦慮,只是一種表層關聯;更爲深層的關聯是,我們通過成癮來傳遞一個信息:


我很孤獨,我想和別人建立關係。

-圖源:Marcosfarina.com-


“喫下一整個全家桶的時候,

我才感到自己活着。”


去年底見一個朋友。對方剛剛辭職,話繞了三圈,才緩緩兜出實情:


辭職前痛苦了很久,正好生活裏又趕上其他不開心的事,以至於那段日子很灰暗,然而她想到的唯一出口,就是下班後直奔肯德基,點一個全家桶,然後一次性喫光。


她看着我,一字一頓地說:


“只有喫下一整個全家桶的時候,我才感到自己活着。”


觀察那些有着比較嚴重的進食障礙、成癮問題的人,往往能找到一些共同點:


-生活不順心,工作、戀愛、家庭總有一環出問題

-有諸多壓力需要排解

-沒有太多知心朋友

-和家人有矛盾或者不來往

-和伴侶總是吵架、分手,難以發展持續而深度的關係

……


當沒法和他人建立有質量的聯結時,人就只能尋找物品來建立了。



我很喜歡一部電影,《瑪麗和馬克思》(Mary&Max)。


Max是紐約一個患有自閉症的中年男人,從小到大隻要一接觸人羣就會感到緊張,而且讀不懂別人的表情和暗示。除了接受治療、站在牆角大口喘氣,他還有個舒緩壓力的方式,就是暴飲暴食,因此變得肥胖,連醫生都要提醒他:你的體重不能超過冰箱的重量。


Mary是墨爾本的一個小學生,因爲滿臉雀斑不夠漂亮,媽媽只顧着酗酒,沒有人喜歡她,因而感到無比孤獨。


一次偶然,她和隔了十幾個小時時差的Max成了忘年網友。兩個孤獨的人通過書信逐漸走近,分享彼此的生活。


當Mary長大後,終於不遠萬裏來到紐約Max的家,卻發現這位朋友已經孤獨地死去,手裏握着一本小冊子,那是他用來識別他人表情的指南書;牆上貼滿了他們幾十年來的往來書信。


在最後一封信裏,Max終於敞開心扉,告訴這位素未謀面的朋友:


當我年輕的時候,我想變成任何一個人,除了我自己。伯納德醫生說如果我在一個孤島上,那麼我就要適應一個人生活,只有我和椰子。他說我必須要接受我自己,我的缺點和全部。我們無法選擇我們的缺點,它們也是我們的一部分,然而我們必須適應它們。然而我們能選擇我們的朋友。我很高興選擇了你。


伯納德醫生還說,每個人的生命就像很長的人行道,有些很整潔,還有的像我一樣,有裂縫、香蕉皮和菸頭。你的人行道像我一樣,但是大概沒有我這麼多裂縫。令人欣慰的是有朝一日我們的人行道會相交,我們可以分享同一罐煉乳。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他送給Mary一塊小餅乾,上面寫着:


先愛你自己。


友情沒能拯救Max的種種問題,卻讓他有勇氣諒解自己的過去,並嘗試和他人建立關係。在Mary經歷過離婚、事業失敗,想要自殺時,也是Max治癒了她。從某種程度來說,這段關係改寫了他們的一生。在此之前,Max只是一個肥胖孤獨的自閉症患者,Mary則是一個不被愛的平凡女孩,這段友情讓他們看到了人生的種種可能。



最後,想以演講者的一段話作結。我想任何時候,如果你身邊有成癮問題的朋友、家人,不妨告訴他們這段話,讓他們知道,他們有你的陪伴與支持。


如果你就是那個成癮患者,我想你也可以對自己讀一遍,告訴自己,you're not alone.

我愛你,無論你沉溺於什麼食品、藥品

我愛你,無論你現在身處何種狀況

如果需要我,我會陪在你左右

因爲我愛你,我不願讓你孤單一人。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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