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一点,飞机启航,还没冲破云层,小萝卜头各个摇头晃脑,一下子就睡得东倒西歪,以往这个时候我已经启动渡假模式,返台总是我们全家最高规格的放松行程。

这回全然不同,这回只待七天,慌忙收拾行李,我们回乡奔丧。

两个礼拜前,公公来电,呜呜咽咽说阿公已经送回老家了。阿公是谁,我几乎没有印象,自我嫁进夫家,阿公就像一幅画一样静止不动,能跟我们互动的,是身旁照顾他的「安妮」。因此听到阿公离世的消息,我没有一丝哀戚的波动,只觉得有大事发生了。

经过十二小时的飞行,外加两个多小时的转车,我们马不停蹄终于回到彰化老家的大宅院,平时人去楼空的三合院,这下变得好热闹,散在各地的子孙齐聚一堂,不知生死的曾孙们更是轰闹成群,一一相认竟然十根手指头数不完,要不是灵堂在侧,很难相信家有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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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今的社会,即使过年也不够有力召集大家团圆,我们这一户就从来没在新春现身过,所谓的团圆,人少就围小圈一点,人多就围大圈一点,所有的繁忙所有的远距都会在送人最后一程的那几天完全破除。

我穿梭在厅堂之间,看见公公的兄弟们因丧父而憔悴的神情变得更加相像了,他们之间的故事我耳闻不少,但始终围绕在「孝顺」跟「团结」的事迹里。这两项八股的宣传标语,实际执行起来,原来是一幅美丽的风景。

听说大伯当初只身到台北闯荡,稍微稳定下来后,就一个拉一个,把所有的兄弟陆续接到台北打拼,最小的妹妹从事与哥哥们完全不同领域的纺织业,更是做得有声有色。人说每个家里总是会有「那一个」,他们整齐划一,没有一个散落在离群之外,要是有人跌倒了,就全体暂停或推或拉的扶上一把。

偶尔阿嬷念念子孙辈的不是,他们也会连忙澄清。不知道是哪里得来的共识,他们很清楚,大家族里最忌嚼舌根,任何的绘声绘影最后都会产生蝴蝶效应...

我们回来的隔天就要出殡了,古法的丧礼与时俱进删减了大半,然而仅存的繁文缛节依旧令人吃不消,诵经跪拜持续一天一夜,我站在家属这一方既陌生又别扭,陌生的是照片里的阿公不是阿公,对我来说他只是一个老先生;别扭的是,我却混杂在家属中,掉不出一滴眼泪来。

最后灵柩抬出正厅,礼仪师喧朗,请家属跟著灵柩往前走三步,依照辈分看是要喊「阿爸、阿公还是阿祖,要出门了!」,接著转身五体投地磕头跪谢这位父亲在这栋大宅院里所有一切的抚育,动作反复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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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跨出第一步,前排父执辈已经悲不可抑,乐仪队的奏章盖不住他们对父亲的思念、感恩及不舍,虽然阿公在临终的前几年早就远赴台北就医,不曾也无法回到故乡,但此时此刻的送别一生只有一次,父与子的依偎来到终点,这是他们最后一幕拥有父亲的回忆纪录。

我牵著两个小萝卜头一同行叩首之礼,哀伤的浪潮一波波推过来,尤其每倒头磕地一次,仿佛阿公在短短的几分钟内,补足了他曾经缺席的我的过往。

这些成套礼俗,由外而内形塑了某种情感的加持,一开始纯就规定所以跟著做,到后来,你慢慢感染身旁亲人的哀恸辅以庄严隆重的仪式,而真正成为讣闻上的哀悼者。

终究我无法感受阿公的恩德,但平常意气风发的公公,擦不尽的眼泪,变得好渺小,小到重回一个小男孩,一个失去父亲而痛哭的小男孩。

至于曾孙们,他们的悲戚就像岸上破碎的浪花,传递到他们身上已经看不见全貌,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们源于这袭波涛汹涌的情浪里。

 

延伸阅读

【我的剧本】久违的团圆饭 

【我的剧本】爸妈公婆来了 

【社会议题】街角,擦不掉的平行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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