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否正在經歷第二次文藝復興？|Nature評論

導語：Ian Goldin呼籲科學家幫助社會度過當前顛覆性的社會變革。

15世紀中葉到16世紀初，歐洲的文藝復興給科學、人文和政治帶來了一次徹底的變革。印刷機和廉價紙張的出現，推動了信息民主化，人們渴望求知，天主教會對知識近乎壟斷的地位受到挑戰。文藝復興的突破性成果就是，在僅僅80年時間裡，歐洲從世界較為落後的地區之一，一躍成為迄今最發達的地區。

然而，文藝復興終以悲劇收場。極端主義者批駁日漸加劇的社會不平等和精英階層的腐敗，進而呼籲恢復精神價值。在義大利，成千上萬的藝術作品和書籍，不問名號地被燒毀；在整個歐洲，對科學家、知識分子、外國人和少數民族的抵製成為常態，宗教戰爭和審判貫穿了接下來的幾個世紀。

二月份，工人在倫敦抗議。來源：Jay Shaw Baker/NurPhoto/Getty

在我看到，世界上的許多地方現在正處於第二次文藝復興。這一次的變化速度更快，且覆蓋全球。歷史告訴我們，這一次文藝復興蓄積了顛覆性的力量，將在帶來巨大利好的同時，擾亂世界的穩定。我們會看到更多的極端主義和潛在的災難性風險。

在人口蓬勃增長，個人與集體能力解放的推動下，今天的創新發展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快。人們的文化水平、預期壽命和收入均突飛猛進。貨物、服務、資本、人力的跨國流動，最重要的是思想的全球傳播——也就是全球化——帶來了前所未有的進步及一場更廣泛的科學界文藝復興。同時，由於各國的相互依賴性日益增加，新的風險也在萌生。

互聯網能夠促進全球交流與創新，但同時也給我們帶來了惡意軟體、網路犯罪，剝奪了個人隱私。機場對於科學和商業的國際一體化至關重要，但它們也可能成為傳染病的超級傳播者——正如新世界的探索者攜帶致命疾病一樣。金融中心為經濟繁榮創造了嶄新的機會，但同時，一國的金融危機也足以摧毀千里之外其他地區的就業和養老。

個人受益的同時，集體崩潰的危險也在逼近。隨著越來越多的人擺脫貧困，能源被大量消耗，氣候變化和生物多樣性喪失也在加劇。儘管越來越多的人能吃上營養的食物，但海洋漁業幾近崩潰，林地遭到砍伐變成牧場。抗生素抗性快速增強，這威脅著日益改善的全球健康狀況。

加速科技發展可以為許多挑戰（比如治療癌症和獲取清潔能源）提供解決方案。但我們的政策和機構卻未做到與時俱進。基因組研究引起的深層倫理問題，以及生物病原體的潛在危險尚未得到充分解決；計算和人工智慧技術的發展將奪去許多工作；納米技術和材料科學，增強現實和虛擬現實，3D列印以及其他應用的突破性進步也將徹底地變革社會。但政客們和大多數民眾對這一切卻不甚了解。

擴大的差距

幾乎在所有經歷快速變化的國家，不平等現象都在加劇。改變的步伐越快，人們被遺落的速度也越快。發達經濟體中最富有的1％的公民所佔有的財富比例，從20世紀80年代末的平均17％上升到今天的23％以上（美國為39％）。一開始財富分配比較均勻的國家，如中國和前蘇聯，在發展過程中不平等加劇的速度最快。

在食品和農業展覽會上，一個機器人在「自動化農場」展位前把食物掃給兩頭奶牛。來源：John MacDougall/AFP/Getty

全球化聲稱能讓世界變得更「平坦」，然而我們看到的根本不是溝壑被填平，而是更崎嶇的山地。地理位置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重要。城市手握越來越多的財富和工作機會，但生活成本也在不斷攀升。在倫敦、舊金山、巴黎、柏林、上海和孟買等活躍地區，房價相對於平均收入正處於歷史最高水平。

技術變革已成為加劇不平等的一個關鍵因素，而隨著機器智能和自動化取代越來越多的製造和服務業（包括零售，行政和客服中心）的基本工作，情況可能會進一步惡化。在接下來的20年里，美國一半的工作崗位，英國和歐盟三分之一的工作崗位以及中國和墨西哥三分之二的工作崗位都可能被計算機和機器人取代。

雖然未來會出現新的就業機會，但和消失的相比，簡直杯水車薪。就工作環境和薪資而言，許多新工作的質量會更差。雖然我們樂於想像這樣一個世界：機器做危險和瑣碎的工作，人類做更多創造性、啟發性和高薪的工作，但這或許不會成為現實。

當前技術顛覆的速度和規模遠遠超過以前的工業革命，人們不禁質疑自己是否有能力跟上。我們或許無法從富人那裡重新分配足夠的資金，也無法對工作和社會安全制度做出根本性改變，防止不平等問題進一步惡化任重道遠。雖然對發達經濟體來說這是一個重大問題，但對於發展中國家來說挑戰更艱巨，因為自動化可能會抽走發展階梯中半技能工作的關鍵台階。

日益增長的相互依賴性和複雜性，也意味著我們的政治家愈發無法保護或塑造我們的未來。政治家們越頻繁地將這些弊病歸結於外國人和移民，而不是尋求更多的政治合作，以發揮互聯互通的益處並規避風險。這樣的做法和認識是錯誤的。移民對我們社會的活力做出了非常大的貢獻，這一點在一流大學的人才庫、矽谷公司、諾貝爾獎獲得者和專利持有者身上得到了證明。

生活在瞬息萬變的世界大都市的人正在擁抱全球化和變革：大多數倫敦人不支持英國脫歐；活力四射的城市中的居民大多不支持美國總統特朗普。民粹主義者呼籲實行保護主義，是因為部分美國人害怕被甩在時代的末尾。這種恐懼並非不理性：社會不平等現象、失業率和健康數據清晰地告訴我們，一些人已經被拋在後面。這當中是存在關聯的，例如，投票給特朗普的人和擔心工作被機器取代的人往往是同一批人。

除了擔心被全球化拋棄之外，這些人對掌控全球體系的「專家」也極為不信任，並且還對證據視而不見。矛盾的是，儘管我們的認知比以往都多，但全球化複雜性不斷加深，變化速度不斷提高，意味著專家們可能會更頻繁地出錯。

比如說，金融系統擁有大量高資歷專家，每天在極具影響力的機構工作，我們予其高薪來保障經濟穩定。然而，正如2008年金融危機所證明的那樣，這些專家和機構在危機面前微不足道。同樣，歐盟委員會的專家似乎也無力控制主要汽車製造商的排放報告。當實證威脅到傳統精英時，對專業知識的懷疑論就會變得極具傷害力。特朗普退出氣候變化協定就是這一趨勢的消極例子。

科學繁榮在第一次歐洲文藝復興時期也曾受到挑戰。印刷機為專家和知識分子分享知識提供了條件，卻也使得假新聞肆意流傳。在美第奇家族統治的佛羅倫薩，基要派牧師Girolamo Savonarola通過大量印刷宣傳單（相當於今天的推文），巧妙繞開了教皇和王子的權威。Savonarola和神職人員都否定地球繞著太陽轉，或心臟相當於人體的泵。

雖然歷史不會重演，但確有類似的地方。在英國，社會活動家們成功運用社交媒體說服人們支持英國脫歐，即便這樣做違背了他們的利益（比如農民可以獲得歐盟的補貼）。在美國，傳播恐懼而非事實的社交媒體在2016年總統選舉結果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迅速應對

隨著社會變化越來越快，靈活性也越來越重要。對個人而言，為工作搬家、接受再培訓越來越有必要；對政府而言，更新基礎設施和社會安全網至關重要。監管框架也需要迅速升級，以應對越來越多的風險——從人類基因改造到地球工程等各方面。

遺憾的是，值此當前更新和對未來投資的需求逐漸上漲之時，政府與時俱進的能力卻在下滑。走在技術變革前沿的企業等利用海外避稅天堂避稅，以及政府通過減稅及緊縮政策刺激流動性增加的個人和企業競爭，這些做法減弱了政府投資衛生、教育、基礎設施、社會安全、科研等方面的能力。在政治家爭奪固定資源或日漸減少的資源時，被削減的投資引發經濟增長減速和政治僵局。

我們有必要加強安全網，防止貧窮和脆弱的個人和家庭受到技術和其他變化的威脅。如若不然，社會凝聚力將遭侵蝕，民粹主義者反抗變革及一切外來物的情緒也會得到助長。

一些矽谷的億萬富翁擔心工資差距擴大會引起反抗，於是他們聯合了一些社會活動家，呼籲設立無條件基本收入制度（UBI），為工作和不工作的人提供保障。但UBI不是萬靈藥。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表示，這項政策可能會反過來加劇不平等和貧困。而且，由於工作對我們的社會地位和自我價值非常重要，因此單靠金錢並不能降低失業人員的患病率，犯罪率及對阿片類藥物和酒精的依賴。

相反，我們需要更多人轉變對工作的態度。我們需要消除對兼職、退休和志願工作的歧視；增加對創造性、關懷類及家庭類工作的尊重，並增加報酬。

不過我們也有保持樂觀的理由。今天世界上的科學家比過去加起來還要多；參與公眾科學的人更有數百萬。此外，得益於性別平等的進步，以及更多國家和人民的參與，世界上的合作也更多樣。人們更有能力解鎖奧秘並找到難題的解決方案，同時全球利益共享也愈加普遍。從瑞士日內瓦附近的CERN（歐洲核子研究中心）粒子物理實驗室到人類基因組計劃，跨國合作項目證明了合作的好處——與孤立主義政治形成鮮明對比。

現在，科學家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需要互動和交流，以確保科學不被政治操控。文藝復興的表現與日益白熱化的思想領域的鬥爭息息相關。科學家應該拓展和應用其專業知識和發明，來參與這場鬥爭。

第一次文藝復興時，極端分子贏了；理性和證據被打敗。在我們的第二次文藝復興中，知識和探索必須想方設法征服偏見和無知。科學家們知道，他們永遠不能在孤立主義或無知中進步，我們的社會同樣如此。?

Nature|doi: 10.1038/550327a

The second Renaissa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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