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按照惯例,周一是要召开周例会的。今天泡好了我的人参枸杞茶,也不急著凉了,坐在位置上翻著笔记本,组织著哪些事情需要向领导汇报。

会议上,我向领导汇报了昨天那个案子,特地强调了一下自己做了一整天的工作,唾沫都干了。

「当然,我最后跟他们说,这个情况我是要向领导汇报的,领导压力也很大啊!」因为不知道领导会不会同意,我觉得应该给自己留条后路。

「好!这样很好啊!」领导的反应倒让我吃了一惊,「可以拆掉的话这个星期把它拆掉!」

「好,那我再确认下,下午就找工人把它搞定!」我自然是很高兴的,悬而未决的案子被我解决了,真想给自己一朵大大的红花,上书「办案能手」四个大字。

回到办公室,我迫不及待地联系了工人,安排下午拆违。挂完电话想著也应该把这个消息告知一下双方当事人,邀下功。

投诉人打通了,我控制了一下语速,说道:「经过我的软磨硬泡,领导终于肯顶住这个压力,把这个案子给压下去,下午就去拆了!速战速决!」电话那头是连声道谢,不错,我很满意。

被投诉人也打通了,是他们家媳妇。我又想故伎重施,没想到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了:「昨天我做了我老公和婆婆的工作,他们一开始不同意的,后来我老公同意了,婆婆说能不能只把玻璃拆了,架子留著?」

啥?我把军令状都立了,你跟我说这个?

「不行!」我有些不高兴了,「昨天说得好好的,领导这边的工作我也好不容易做通了,你们现在怎么出尔反尔?」

「那你们马上来拆也太快了吧…」

「早拆晚拆都是拆,事情早点解决了对谁都好。我们工人都叫好了…」昨天想到了可能有人会反悔,没想到隔了个晚上就有了变数。领导的满意已经透支了,要是再去汇报说拆不了,领导会怎么看我?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不管了,这会儿要是让步,被他们占了话风的上头,这件事情可真要黄了,事情黄了,我就凉了。

不等她说话,我就直接帮她做了决定:「事已至此,这样,你通知一下你婆婆,就跟她说昨天的城管下午两点多来找她,别的就不要说了,就这样吧。」说完我就挂了电话。

(六)

下午两点多钟,我跟搭档带了三个工人来到小区。到了楼下,我让工人先做好准备,就转身往单元里走去。

刚上阶梯,一个老头子拉住了我的衣服。

「你到哪里去?」老头子问得理直气壮。

我倒纳闷了,我去哪里要向你汇报?保安吗?不像啊!就算是保安说话也不该这么拽啊,这语气就好像整幢楼都是他家的一样。而且看他眼睛和两腮红红的,一嘴的酒气,活脱一副喝醉的样子,保安有这样上班的?难道碰上个喝醉的神经病了?

「请问你是哪位?」我小心地问道。不管是谁,闹出个不愉快了,肯定是公职人员吃亏,不能冲动。

「我问你到哪里去?!」他不回答我的话,继续问我同样的问题,语气已经接近于呵斥了。

真碰到神经病了。我眉头皱了一下,抖了一下挣脱开他,想继续走进去。脚还没跨出去,就迎面碰上了二楼的婆婆。

「阿姨,正想找你呢!」我急忙迎上去,「昨天说好了啊,现在我把工人带过来了,已经跟他们说过了,好好拆!西面的棚子不去动!」

阿姨还没说话,刚才的老头子说话了:「凭什么拆我们家东西!楼上的人跟你们商量好了?有没有跟我们商量?我们同意了吗?」

老头子说完就跑出去对工人喊:「停,你们给我停!」

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下子搞清楚了,老头子是三楼户主他爹。虽然是爹,这样撒泼我也是不能接受的。

我压制住心中的火气,直接无视老头子,转头对婆婆说:「阿姨,那位是你的老公吧,他是不是喝醉了?去跟他说说,昨天我们讲好的是吧,他这个样子别人要看笑话的!」

婆婆看了老头子一眼,却没有劝阻的意思。她看向我说:「我心里不服气啊,小区里搭的人这么多,就拆我一家…能不能就拆几块玻璃?」

「阿姨…」我刚想说话,老头子又冲上来了。

「我们不同意拆!为什么拆?不拆!叫三楼的下来!他们是不是不敢下来?!」老头子喊著。

我对婆婆使了个眼色,意思是管一管你的老头子,她没反应。

好吧,既然这样,别怪我说话不客气。

「阿姨!」我站直了身体说道,「首先,不管三楼投诉还是不投诉,也不管你们同意不同意,违建就是违建,城管拆除违建是合法合规的;然后,你们这个案子已经到了最后阶段了,按照程序,不到一个月,局里面就会派大部队过来,包括公安、特警…」我看了一下婆婆,想著有必要强调一下,「还有救护车,把你们搭建的东西全部拆掉,一个不剩;最后,你们这次同不同意拆跟我毫无关系,我是真心想帮你们才费了这么多时间精力,想著帮你们减少一点损失,也顶住了很多压力。你们要是不同意,我马上就走!」

婆婆听了眼神有些慌。

老头子一听来劲了:「走!你们马上走!还不得了了?!」

我身子转向外面,跨出去 一步,被婆婆拉住了。

表面上波澜不惊,实则心里慌得一批。还好拉住了,不然这个台阶下不去,吃亏的还是自己。我心里暗自一喜。

婆婆一边拉住我,一边开始骂老头子:「瞎说什么呢?啊?你给我进来!别犯浑!」

老头子不说话了。

婆婆转向我,斩钉截铁道:「拆!」

我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走出去向工人挥一挥手。「上!」

工人在拆的时候,我就一动不动地站著,双手放在背后,眼睛紧紧盯著工人。两个老人在我身后说著话。「我是看在这两个小后生的面子上,不想让他们难做…」「楼上的这下子睡得著觉了…」「那肯定睡得著了!」……

我一动不动。

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接他们的话。自己已经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了,绝对不能半路岔了戏。这已经是我最后的杀手锏了,当时也就是孤注一掷打了个赌,万一被他们发现自己在演戏,说话自然会随意开来,半开玩笑地讨价还价,是最难应付的。

不能动。

半个小时,棚子拆完了。我回头打了声招呼,就飞快地走向了执法车。

坐到车子里,我深深的呼了一口气。这活,像打仗一样。

我打开工作本,在记录上叉掉了一条,对搭档说:「走,抓紧,还有好多事情没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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