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中學課程很多,你自然沒有許多時間去讀課外書。但是你試撫心自問:你每天真抽不出一點鐘或半點鐘的功夫嗎?如果你每天能抽出半點鐘,你每天至少可以讀三、四頁,每月可以讀一百頁,到了一年也就可以讀四、五本書了。何況你在假期中每天斷不會只能讀三、四頁呢!

你能否在課外讀書,不是你有沒有時間的問題,是你有沒有決心的問題。

世間有許多人比你忙得多。許多人的學問都在忙中做成的。美國有一位文學家科學家和革命家富蘭克林幼時在印刷局裡做小工,他的書都是在做工時抽暇讀的。

不必遠說,你應該還記得孫中山先生,難道你比那一位奔走革命席不暇暖的老人家還要忙些嗎?他生平無論忙到什麼地步,沒有一天不偷暇讀幾頁書。 你只要看他的《建國方略》和《孫文學說》,你便知道他不僅是一個政治家,而且還是一個學者。

在學問中尋出興趣

人類學問逐天進步不止,你不努力跟著跑,便落伍退後,這固不消說。尤其要緊的是養成讀書的習慣,是在學問中尋出一種興趣。你如果沒有一種正當嗜好,沒有一種在閑暇時可以寄託你的心神的東西,將來離開學校去做事,說不定要被惡習慣引誘。

你不看見現在許多叉麻雀抽鴉片的官僚們紳商們乃至於教員們,不大半由學生出身嗎?你慢些鄙視他們,臨到你來,再看看你的成就吧!

但是你如果在讀書中尋出一種趣味,你將來抵抗引誘的能力比別人定要大些。這種興趣你現在不能尋出,將來永不會尋出的。

興味要在青年時設法培養,過了正當時節,便會萎謝。比方打網球,你在中學時歡喜打,你到老都歡喜打。假如你在中學時代錯過機會,後來要發願去學,比登天還要難十倍。養成讀書習慣也是這樣。

你也許說,你在學校裏終日念講義看課本不就是讀書嗎?講義課本著意在平均發展基本知識,固亦不可不讀。但是你如果以為念講義看課本,便盡讀書之能事,就是大錯特錯。

第一,學校功課門類雖多,而範圍究極窄狹。你的天才也許與學校所有功課都不相近。自己去在課外研究,發現自己性之所近的學問。再比方你對於某 種功課不感 興趣,這也許並非由於性不相近,只是規定課本不合你的口胃。你如果能自己在課外發現好書籍,你對於那種功課也許就因而濃厚起來了。

第二,念講義看課本,免不掉若干拘束,想藉此培養興趣,頗是難事。比方有一本小說,平時自由拿來消遣,覺得多麼有趣,一旦把它拿來當課本讀,用預備考試的方法去讀,便不免索然寡味了。興趣要逍遙自在地不受拘束地發展,所以為培養讀書興趣起見,應該從讀課外書入手。

不必讀的書

書是讀不盡的,就讀盡也是無用,許多書都沒有一讀的價值。你多讀一本沒有價值的書,便喪失可讀一本有價值的書的時間和精力;所以你須慎加選擇。

許多人嘗抱定宗旨不讀現代出版的新書。因為許多流行的新書只是迎合一時社會心理,實在毫無價值。經過時代淘汰而巍然獨存的書纔有永久性,才值得讀一遍兩遍以至於無數遍。

我不敢勸你完全不讀新書,我卻希望你特別注意這一點,因為現代青年頗有非新書不讀的風氣。別事都可以學時髦,惟有讀書做學問不能學時髦。我所指不必讀的書,不是新書,是談書的書,是值不得讀第二遍的書。

你與其讀千卷萬卷的詩集,不如讀一部《國風》或《古詩十九首》,你與其讀千卷萬卷希臘哲學的書籍,不如讀一部柏拉圖的《理想國》。

有沒有「青年必讀」?

你也許要問我像我們中學生究竟應該讀些什麼書呢?這個問題可是不易回答。

本來這種徵求的本意,求以一個人的標準做一切人的標準,好像我只歡喜喫麪,你就不能喫米,完全是一種錯誤見解。各人的天資,興趣,環境,職業不同,你怎麼能定出萬應靈丹似的十種書,供天下無量數青年讀之都能感覺同樣趣味發生同樣效力?

我為了寫這封信給你,特地去調查了幾個英國公共圖書館。他們的青讀品部最流行的書可以分為四類:冒險小說和遊記;神話和寓言;生物故事;名人傳記和愛國小說。

就中代表的書籍是凡爾納的《環遊世界八十天》和《海底兩萬裏》,迪福《魯濱遜漂流記》,大仲馬(《三劍客》,霍桑注的《奇書》和《丹谷閑話》,金斯萊《希臘英雄傳》,法培爾注的《鳥獸故事》,安徒生的《童話》,騷塞的《納爾遜傳》,房龍的《人類故事》之類。

這些書在外國雖流行,給中國青年讀,卻不十分相宜。中國學生們大半是少年老成,在中學時代就歡喜像煞有介事的談一點學理。他們——你和我自然 都在內—— 不僅歡喜談談文學,還要研究社會問題,甚至於哲學問題。這既是一種自然傾向,也就不能漠視,我個人的見解也不妨提起和你商量商量。

讀書好比探險

談到這裡,我還沒有答覆應讀何書的問題。老實說,我沒有能力答覆,我自己便沒曾讀過幾本「青年必讀書,老早就讀些壯年必讀書。

比方在中國書裏,我最歡喜《國風》、《莊子》、《楚辭》、《史記》、《古詩源》、《文選》中的書箋,《世說新語》、《陶淵明集》、《李太白集》、《花間集》、張惠言《詞選》、《紅樓夢》等等。

在外國書裏,我最歡喜濟慈、雪萊、柯爾律治、布朗寧諸人的詩集,索福克裏斯的七悲劇,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李爾王》和《奧塞羅》,歌德注的《浮士 德》,易卜生的戲劇集,屠格涅夫的《新土地》和《父與子》,杜斯妥也夫斯基的《罪與罰》,福樓拜的《包法利夫人》,莫泊桑的小說集,小泉八雲關於日本的著 作等等。

如果我應北京 《京報?副刊》的徵求,也許把這些古董洋貨捧上,湊成「青年必讀書十種。但是我知道這是荒謬絕倫。所以我現在不敢答覆你應讀何書的問題。

你如果要知道,你應該去請教你所知的專門學者,請他們各就自己所學範圍以內指定三兩種青年可讀的書。

同時,你要知道讀書好比探險,也不能全靠別人指導,你自己也須得費些功夫去搜求。我從來沒有聽見有人按照別人替他定的「青年必讀書十種或「世界名著百種讀下去,便成就一個學者。別人只能介紹,抉擇還要靠你自己。

讀兩遍,作筆記

關於讀書方法。我不能多說,只有兩點須在此約略提起。

第一,凡值得讀的書至少須讀兩遍。第一遍須快讀,著眼在醒豁全遍大旨與特色。第二遍須慢讀,須以批評態度衡量書的內容。

第二,讀過一本書,須筆記綱要精采和你自己的意見。記筆記時不特可以幫助你記憶,而且可以逼得你仔細,刺激你思考。

記著這兩點,其它瑣細方法便用不著說。各人天資習慣不同,你用哪種方法收效較大,我用哪種方法收效較大,不是一概論的。你自己終久會找出你自己的方法,別人決不能給你一個方單,使你可以依法炮製。

你嫌這封信太冗長了罷?下次談別的問題,我當力求簡短。

再會!

你的朋友,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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