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九年二月,二十七歲的盛宣懷謀得一份差事,給福州船政大臣沈葆楨辦理文案,這是他爹盛康請京城的一位同年爲他辦成的。

可就在盛宣懷買好去福州的船票,打點好行裝的時候,一封十萬火急的信函被送進了盛家。

盛宣懷原以爲是沈葆楨的催促信,打開一看,不是。

急函是淮軍營務處總辦楊宗濂寄來的。在信中,楊宗濂以軍務緊急爲由,請盛宣懷即刻動身,速到淮軍營務處幫同辦理一下營務。

看到這樣的內容,盛宣懷心中又驚訝又困惑。楊宗濂跟隨李鴻章南征北戰多年,一直總辦淮軍營務,手下能員如雲,這位前輩究竟是遇到了什麼樣的大事大麻煩,非要這個時候讓他前去幫忙?自己果真有那麼重要嗎?還是僅僅因爲人手不夠?

但有一點,盛宣懷大概是清楚的,李鴻章此次率淮軍出師,原本是奉旨督辦貴州軍務,鎮壓苗民起義。哪知道剛走到半道,朝廷的新諭旨便下來了,李鴻章加授欽差大臣,改道入陝,會同陝甘總督左宗棠進剿陝甘回亂。

思來想去,盛宣懷最後判定,一定是淮軍入陝遇到了大麻煩。

但去還是不去,終究是個大問題。

初次見面盛宣懷如何征服李鴻章?一件事辦的極妙,一番預見極高明

在盛宣懷看來,去幫楊宗濂渡過難關,楊宗濂能不能把他推薦給李鴻章,並最終被李鴻章留用,他沒有十足的把握。如果能,那當然是天大的好事,他肯定去;如果不能,這一行等於是得不償失,既失掉了在沈葆楨那謀得的差事,又沒在李鴻章這站住腳。

猶豫不決下,盛宣懷只好向父親盛康討主意。

盛康是個穩健有餘,魄力不足,談不上成功,也說不上失敗的中庸小官僚,他給兒子的核心意見是官場中的一句至理名言。

短局不如長局,署理不如實授。

在盛康看來,西去幫助楊宗濂是短局,南下福州纔是長局。

爲此,盛康苦口婆心地對兒子說,現如今候補道多如牛毛,何況你還僅僅是個候補知府。候補官員想謀個長遠的差事,多難的事呀。何況沈宮保又非比他人,單林文忠公(林則徐)女婿這一條,就壓過很多人一頭,跟着他,肯定錯不了。再者說,你若長局不要,偏要短局,沈宮保會怎麼想?好不容易謀來的差事讓別人頂替了去,又豈不可惜!

步入社會,人生總會遇到這樣的十字路口,一條道四平八穩,一條道前途未卜,庸常之人往往選擇坦途,搏擊之人往往心向險路。

這是由性格魄力決定的,也是由一個人的眼界決定的。

庸常之人看一條路時,看到的多是近處的路有多平,好走不好走;搏擊之人看一條路時,看到的總是遠處的山有多高,能攀不能攀——

二十七歲的盛宣懷不是庸常之人,而回想起三年前自己有悖於父親的一個決定,他更是覺得自己應該望山前行。

三年前,已於頭一年考中秀才的盛宣懷同樣面臨過一次人生的抉擇。那一次,老父親盛康的意見是,花一筆銀子,進京捐箇中書頂子,然後再花一筆銀子補個實缺,如此便算走上了京官的仕途。

但盛宣懷卻不這麼看,他認爲內閣中書這種從七品京官只是表面好看,以前是必須具備舉人的資格才能考授,現如今卻是捐錢就得。

人多的坦途,遠處必無機會高山,所以不如直接花錢捐個六品主事,到地方上去等尋機會。

如此決定後,不久果然讓盛宣懷抓住了一次機會。盛宣懷捐得六品主事這一年,恰逢西征軍給養告急,盛宣懷在湖廣總督衙門候補,奉湖廣總督官文指派襄辦陝甘後路糧臺,因辦事賣力有章法,事後很順當地就上了官文的保單。

上諭下來,朝廷恩賞盛宣懷四品頂戴以知府儘先補用。

若聽從父親的安排,一個從七品京城小中書,沒有大顯身手的機會,想混成四品頂子,不知道要熬到什麼時候。

照現在的說法,這就是哪裏有風口朝哪裏去。

而這一次,前途看上去雖有未卜處,但其中蘊藏的機會似乎更大。因爲炙手可熱的李鴻章在盛宣懷這裏既是山又有風,攀上他這座山,他就是最硬的靠山,而追隨他一路前行,便是置身風口,掌握時勢。

如此想定後,盛宣懷在老父親的沉默不語中最終還是走向了李鴻章,無形中也走向了他人生的發跡之路。

初次見面盛宣懷如何征服李鴻章?一件事辦的極妙,一番預見極高明

實幹之才往往都是善從細節中提煉真知灼見的人。在趕去見楊宗濂的一路上,盛宣懷就在仔細地觀察,他發現了一個亂象,沿途所過之處盡是運送糧草、軍械的車輛,因爲道路崎嶇,這些車輛誰都不肯相讓,大家爭擠在一起,整個運輸大軍是寸步難行。

再一打聽,原來楊宗濂下過這樣一道命令,誰把自己負責運輸的物資先運到目的地就獎賞誰,誰延誤就處罰誰。於是大家都爭先恐後,結果全堵在了路上。

在盛宣懷看來,楊宗濂這是典型的沒急到點子上。

所以,始一見到楊宗濂,盛宣懷就拿出了自己的看法。

他對楊宗濂說,楊大人,趕緊把你此前下的命令撤下來,再這樣下去,肯定要出大事。

楊宗濂深有同感,但因爲形勢緊迫,他又不敢怠慢,於是對盛宣懷說,沒有好辦法,撤下賞罰令,情況可能更遭。

盛宣懷說,我倒有個辦法,可以試試。

事情的本質很多時候是秩序。盛宣懷對楊宗濂說,這一路上,我把糧餉、帳篷、槍械、彈藥等所需物資排列了一個單子。楊大人看,糧與餉比,糧應在前,餉應在後。餉可以拖幾天,糧卻拖不得。人無糧發慌,軍無糧必亂。而帳篷與槍械、彈藥比,常理下應是槍械、彈藥爲先,帳篷在後,但西北特殊,蚊蟲兇猛,加之軍兵隨身都帶有少許彈藥,應付幾日問題不大,所以眼下應變成帳篷爲先,槍械、彈藥爲後。

寥寥數語,崎嶇窄道上的水泄不通,立即就有了章法。

楊宗濂茅塞頓開,當晚就請盛宣懷草擬了一道給各糧臺轉運站的命令:優先運送糧草,餉銀、帳篷次之,槍械、彈藥又次之。以十天爲一輪迴。

如此,盛宣懷剛在李鴻章的大營落下腳,便一鳴驚人地解決了一個關鍵且棘手的難題。

然而,盛宣懷這邊剛做完聰明人,跟着卻又做起了實幹之人。爲了把次第有序的運輸方案執行到位,他是“盛夏炎酷,日馳騎數十百里,磨盾草檄,頃刻千言,同官皆拱手推服“。

如此上的去,又下的來,沒過一個月,李鴻章親自開出的一道札委便實至名歸地到了盛宣懷的手中,札委上明晃晃地寫着十四個大字——”儘先補用知府盛宣懷會辦營務處“。

初次見面盛宣懷如何征服李鴻章?一件事辦的極妙,一番預見極高明

由此成爲李鴻章欣賞的實幹之才後,盛宣懷並沒有定格於此,相反,沒過多久,他又以一番預見高論讓李鴻章直呼”杏蓀乃大才也。“

李鴻章之所以如此不加掩飾地感慨讚歎,皆是因爲他在盛宣懷身上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想當年,李鴻章在曾國藩幕府中,曾國藩正爲咸豐的一道北上勤王的催命而左右爲難,是李鴻章及時站出來一針見血地指出,這是一道廢命,只要拖上二三十天,身在京城的恭親王必能與英法達成和議,到那時勤王之命當自然廢止。

這一回,李鴻章遇到的難題跟曾國藩當年遇到的如出一轍,都是進退維谷。

在當時,入陝淮軍雖然解決了軍援路塞的問題,但糧餉短缺的難題卻始終沒能得到緩解,無糧餉而苦進兵,這是兵家大忌,李鴻章甚爲擔心,如此下去軍中極可能生出譁變。

另一點也很惱人,李鴻章壓根不想和陝甘總督左宗棠共事,而左宗棠在得知李鴻章來了後,也屢次以回籍養病爲脅,向朝廷施加壓力,大造與李鴻章水火不容之勢。

究竟該怎麼辦?

一日,李鴻章要盛宣懷談談自己的看法。

讓李鴻章感到意外的是,這一回,盛宣懷總是不談眼下困境而言其他。當李鴻章問他,有無解決糧餉的具體辦法時,盛宣懷卻轉而問起了另一樁事,聽說天津出事了?

李鴻章說,天津教案有恩師坐鎮辦理,鬧不出大亂子。

聽到這個,盛宣懷話頭一轉,又問起了左宗棠,左爵帥果真病得很重嗎?

李鴻章覺得盛宣懷很不對勁,於是說,你已是我身邊人,不用雲山霧罩,有話便可直言。

得了李鴻章這話,盛宣懷便拿出了他的預見。

他說,天津教案聽說鬧的很大,牽扯了幾國洋人。老爵相(曾國藩)重病纏身,湘軍又早已裁撤大半,他老此行,實乃孤身陷津門。洋人向來論力不論理,京畿一帶防務空虛,天津更無重兵把守。聽說法國爲了給死去的領事豐大業和教士報仇,已派多艘軍艦來華,聲稱要把天津變成焦土。

說到這,盛宣懷話頭又一轉,左爵帥所謂重病,不過是負氣之言,他是不會回籍養病,更不會將西北拱手讓出的。

聽到這裏,李鴻章明白了,依盛宣懷所見,眼下的困境根本不用考慮如何破除。

因爲它必將自破。

李鴻章是何等聰明之人,一朝被點醒後,他隨即發出飭令,淮軍各部,勿用再往前趕,就地紮營,無命不得擅自拔營。

此道飭令剛剛發出三天,如盛宣懷所料的加急聖諭果然到了李鴻章大帳:(略去法國陳兵,崇厚正辦交涉一段)曾國藩病勢甚重,一時實乏知兵大員要資戰守。刻下陝省軍情稍鬆,着李鴻章移緩就急,酌帶郭松林等軍剋日起程馳赴近畿一帶駐紮,屆時察看情形,候旨調派。現在事勢緊急,該督務須迅速前進,毋稍遲誤。

長江後浪似前浪。

人傑輩出時,精彩總輪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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