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没人性的新一代

正当张岱在想「唯利是图」的政治作风是否会导致「大宋要完」的时候,上百公里之外,海岸警备队的副总指挥官布特也在想著同样的事情——「芳草地怎么教出了这样一帮反人类的人渣?要是我们的学生与未来的政府高官大部分都是这副德行,这澳宋是要完啊。」这一切起源于布特对海岸警备队白沙水寨海防所的一次视察。此时是1636年,穿越集团已经来临高八年了,芳草地也已经建立了七年,因此已经有一批没能升上初中的芳草地小学生毕业后被安排进了各行各业工作,其中进政府机关当公务员的也不少。尤其是大陆攻略开展后,为了弥补干部数量的不足,更多年龄较大的高小学生被安排提前毕业,调入各机关充当行政实习生。再加上军事班、警政班、医务班、工业班等芳革地内「定向培养班」的毕业生,临高政权体系内「芳草系」的干部正在慢慢崛起。投降元老院的原明军白沙水寨把总的儿子、在芳草地读了四年小学(进芳草地之前读过三年私塾,有文化基础,跳级读完小学课程)、一年军事班后毕业的左思艾也刚刚结束了为期一年的实习,正式升任琼山县白沙水寨海防所的所长。意气风发之下,他在海防所的食堂里宴请了他认识的并在琼山县工作的芳草地校友,于是一群刚刚毕业一年的职场菜鸟就在海防所的食堂里一边吃喝一边吹水聊天。

「哎,现在很多小老百姓真是不识抬举,首长想让他们的孩子免费读书,还可以在学校白吃白喝,他们居然不愿意把自家孩子送来,以至于至今还没完成首长交代的招生任务。」教育口的归化民干部许四海抱怨道。

随著元老院教育资源的增多,现在教育系统正试图在海南岛全面推广义务教育,将招生的范围由归化民子女、海南士绅子女、少量自愿送孩子进学校的普通土著子女,向所有的海南土著儿童推广,首先在临高、三亚和琼山县这几个经济较发达的行政区建立了芳草地的分校进行试点。然而,很多琼山县的土著却纷纷表示交不起学费。元老院的义务教育原本只对孤儿与归化民子女在初小阶段免费,到了高小阶段只有孤儿与烈士遗属继续免费,一般归化民子女免学费不免杂费和伙食费,而土著子女不管是士绅家送来的黄平还是符不二这样的小户人家送来的符喜,都是要交费的,戴嫣的学费和杂费、生活费则是推荐她入学的元老代缴的。而且对很多穷人家来说,7岁以上的学龄儿童也是家里的半个劳动力,就算读书免费依然有经济损失。
为家里干农活的失学儿童

别说7岁,哪怕是还在穿开裆裤的三四岁幼儿,也有干活的

为了鼓励土著子女入学,教育口决定在初小阶段全面免费,不论是归化民家庭还是土著家庭,甚至提出免费吃午餐。然而很多现实而精明的土著平民这种「天下掉馅饼」的好事,反而疑神疑鬼起来。尤其是当他们听说「澳洲人的学校」不教四书五经,很多毕业的学生成了「匠户」、「军户」后,更是觉得就算真的免学费并提供午餐也没啥意思。要知道此时土著匠户收徒弟也是免学费并免费提供吃喝的,只是学成后要给师傅免费干几年活。因此除了一些家庭劳动力有剩余、有心让孩子学门技术当「匠户」的穷人家外,其他的土著依然不为所动。
中国传统的未成年学徒

再后来,有家长发现自己的孩子在学校每天都要「操练」(早操和体育课、军训),又听说有芳草地的毕业生「被派去大陆打仗了」,于是又有了谣言——「义务教育免费读书是假,招募军户和从军匠户是真,在学校呆上几年后会被送去大陆当炮灰」云云。于是,不仅送孩子来上学的土著越来越少,连已经入了学的土著孩子都有退学的。

土著的疑惑:这是「书院」还是兵营?

「依我之见,不如上书元老院,学习西洋奥斯曼国的血税制度,强制征收幼童入学。」进芳草地前上过私塾的左思艾在对比了芳草地军事班与旧式书院的区别后,觉得芳草地更像是「武学」,跟奥斯曼帝国的「新军」有异曲同工之妙,当下就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说得对,对那些刁民哪用那么多废话,首长也说了枪杆子里出政权,不听话就揍,打服为止。」一个电力口的归化民干部介面道。「我觉得,可以直接做的狠一点,屠村,把小孩剩下带回去养。」德隆银行琼山支行的行长姜宁伸手梳理了一下被细细的汗珠粘在鬓角的秀发,而后继续说道:「首长们最喜欢孤儿了,屠村是有效获得大量孤儿的最好办法。」「不不不……这样有损元老院和首长的名声!」一个十五六岁、脸上带著谜样红晕的可爱小姑娘一边挥著小手指一边说道,随后画风一转,冷著脸说到:「我们可以煽动其他人屠村,然后我们收人!」她叫珑兰,是姜宁的闺蜜,文宣部和临高时报社、出版指导小组以及真理办公室驻琼山县办事处的办事员,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根本没有那么多的归化民来一一填补这些萝卜坑,于是几块牌子一个班子。同时兼职政保总局的密探,负责暗中搜查揭贴、禁书等「反动读物」并上报。「我想到一个法子,让部队伪装成土匪山贼屠村。」另一个在国民军服役的年轻军官李荣德也附和道。

「最简单的,派人去村里纵火,然后我们冲进去救人,只救小孩。」姜宁越说越亢奋。

左思艾越听越是心惊,没想到这几位校友如此狠毒,连忙劝道:「别,屠村是没有必要的,我知道山里有些穷村子每年都有卖小孩的,其实买人就可以了,首长一定同意。」「你把人父母杀了,这就是在孩子心理埋下一个种子。」「问一句话,这里谁能对一个村子下杀手?」另外几个干部也纷纷劝阻。「太过份了,你们还有没有人性?」布特走进来怒道。就在这天,布特来到白沙水寨海防所视察。为了解实际情况,他事先没有跟下属机关打招呼,直接玩了把「突击检查」,在向门口的守卫出示证件后就带著身边的警卫直接闯了进去。此时正是中午12点,大部分海警正在食堂就餐,布特也因此直接去了食堂,打算一边吃饭一边检查海警的伙食供应情况。在布特看来,武装力量战斗力来源的两大支柱一是后勤补给(含武器装备),二是思想信仰,而伙食则是后勤补给的重点之一,他可不希望因为某些干部的贪污腐败而在伙食方面亏待基层军警。刚走到食堂门口,他就听见许四海的抱怨,于是停了下来,想顺便听听归化民干部私下会聊些什么,结果听到了这样一段让他感到震惊的对话。

此时,食堂里的众人看到的情景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黑瘦「中年人」(古代和近代,「中年」的定义是25—40岁,「青年」为14—25岁),身穿一件很旧的、有点皱巴巴的海警制服,满脸通红的在咆哮。其实布特刚穿越时还是个白胖眼镜男,但穿越后的日子其实却比他原先预计的还要辛苦,「艰苦奋斗」八年之后,外形变得又黑又瘦。同时布特对穿著也不讲究,结果两套海事制服一穿就是八年没换过。而布特现在有点「潦倒」的形象,则让食堂里的某些人产生了某种误会。

珑兰首先反应过来,反过来呛道:「大叔,我们说啥关你屁事,滚一边去!」姜宁也误会布特是海防所里的「小把戏」,说道:「闭嘴,领导们谈话你这个做小的插什么嘴!」「对不起,对不起,首长您消消气,我替同年们向您道歉。」左思艾一边说,一边挥手让赴宴的外单位归化民干部赶紧走人。别人不知道布特是谁,左思艾可是不敢忘了海岸警备队的首长们长啥样。也正是因为惊惧于首长突然「从天而降」,一下子懵了,脑子一片空白,左思艾的反应比珑兰和姜宁慢了一拍。眼见左思艾毕恭毕敬的态度,其他人也发觉情况不妙,外单位的归化民干部赶紧一溜烟陆续跑出门外。随后,布特按照原计划检查海防所的工作。总的来说,左思艾的工作做得不错,食堂的伙食、船舶与武器的保养、海警的实操考核、海防所的卫生等等都大多达到了规章制度的要求。年青人还是蛮有朝气和干劲的,不像某些年龄较大的海防所长已经有了暮气,工作各种拖拉、敷衍,只有在收渔税、行政规费和罚款时特别积极。尤其是各类工作台账的填写之细致、规范,比起那些原先是文盲半文盲出身、「速成班」培训出来的海防所长,简直是天壤之别。布特终于见到了第一个不用自己从教写字开始培训的干部了,不愧是芳草地毕业的。第十一节 厚黑的思维如果说穿越之后布特最大的感悟是什么,那就是领导不好当。曾经,布特以为当领导动动嘴就行了,但等到真的当上了领导,他才发现如果不想混日子得过且过,还想干出一番事业来,就不能当懒人。尤其是穿越到古代,幻想穿越者动动嘴,土著手下能不打折扣的完美执行,从攀科技书搞生产到执行各种行政命令、国法国策乃至改造社会,一切都能顺利搞定,是很傻很天真的想法。在海岸警备队创立初期,面对一大幚稀奇古怪、字都不认识几个、缺乏理想与冲劲的部下,在缺乏合格干部的情况下,布特发觉如果想让自己下达的命令得到良好的贯彻,很多事都得像诸葛亮那样冒著累死的风险亲力亲为的去干。此外,还必须处理好单位内部各类复杂的人事关系与派系矛盾,例如伏波军海军出身的老兵与从投降明军、土著农民、北方流民中新招募的兵员之间的新老矛盾,北方人与海南土著之间的地域矛盾等等。再加上为了经费、资源问题与企划院等其他部门、其他元老之间的工作矛盾,以至于布特感觉要想当好领导,首先要向女人学习:1、肚子里能容得下小人;2、能顶住来自上面的压力;3、能容忍有人在下面捅;4、能善用应付摩擦;5、能在摩擦中获得快感;6、每个月必须开例会。而布特的体重也在这种心力交瘁的工作中由穿越初期的约140斤重,下降到了120斤以下,反倒是达成了旧时空一直没能达成的减肥愿望。现在,随著一批自己亲自培训的年轻干部日渐成熟能干,在加上一批有理想、有文化的芳草地毕业生的加入,海岸警备队总算是有了一批相对靠谱的干部,自己也不用像以前那么累了。

左思艾算是这批年轻干部中的佼佼者,在他身上布特看到了旧时空现代「知识青年」的一丝影子。唯一的缺陷是,他动用海防所的伙食经费请校友在海防所聚餐。不过考虑到事情不大,又是初犯,也就让左思艾自己拿钱出来把伙食费补上(算左思艾自己请客),再给了个警告处分了事。毕竟人无完人,因为一点小事就处罚太严重甚至开除,恐怕就找不到能干活的干部了,「水至清则无鱼」嘛!

不过事情并没有就此完结,一想到在食堂门口听到的对话,布特就感慨,怎么芳草地教出来的某些学生如此没有下限,为了完成招生任务,甚至仅仅为了搜集孤儿讨好元老院,连屠村的主意都想出来了?一桌才八人,居然有3人在津津乐道的讨论屠村搜集孤儿这么反人类的话题,哪怕是历史上的蒙古人都没这么下限。虽然草原游牧民族常干杀光高于车轮的大人、收养低于车轮的小孩的事情,不过动机并非搜集孤儿,而是为了争夺生存资源或部落仇杀。跟同样原因杀得腥风血雨、连小孩一起杀的广东土客械斗比,杀大留小已经算相对仁慈了。历史上唯一能跟那几个芳草地毕业生的反人类言论相对应的案例,似乎也就只有在欧洲人人喊打的吉普赛人了——他们会仅仅为了找童养媳而杀害女孩的父母。后来再一想,当时聚餐的归化民干部里反对屠村的人还是略占多数,看来芳草地的道德教育未必如自己想得那么糟糕,也许是那几个归化民干部的道德无下限是个人或家庭原因导致的而非芳草地的教育出了什么问题。就算芳草地真有啥责任,考虑到哪怕在旧时空,各种果粉、日杂脑残、熊孩子也不少,指责学校教育「重才缺德」的言论也比比就是,教育口也未必比旧时空的教育界差到哪里去。此外,元老院正在尝试从经济基础到意识形态进行全面的改造,而这种社会形态剧烈变动的时期也往往是「礼乐崩坏」的社会阶段,出现一些卑鄙、无耻、下流、下贱等各方面无下限的人和事似乎也是难以避免的。不过,无论如何,必须对那几个归化民干部必须进行批评教育,将这些「迷途的羔羊」「导入正途」。尤其是其中有两个女干部对自己的态度很不礼貌,有个女生还高高在上的摆起了「官老爷」架子玩起了「禁言」。虽然自己的穿得差了点可能被她们误会是「小把戏」,但这种没礼貌的傲慢做派实在不利于体制内归化民群体的团结,更不利于开展体制外的群众工作。以他们现在既中二、残忍又傲慢、没礼貌的思想状态,闯祸是迟早的事,轻则破坏内部团结,重则影响元老院统治的稳定。元老院那么辛苦的自己培养干部,不就是担心旧官吏靠不住破坏元老院的统治嘛,要是元老院自己培养出来的干部也像旧官吏那样残暴、傲慢、脱离群众,那真是太讽刺了。于是,布特马上联系高晓松,告诉他自己的食堂门口的见闻,建议他立即联系那几个干部所在部门的有关元老,对这几个干部进行调查和适当的教育引导。而同样身为人父的高晓松听后勃然大怒,表示要亲手砍了这几个「人渣」。看著高晓松举起指挥刀气势汹汹的要「跨部门执法」,布特也有点被吓到了。毕竟那几个人只是私下说了些不良言论,并未实际行动,最多再加上傲慢无礼、人际交往有问题,就这样直接砍了似乎过了。最终,高晓松还是被有关部门的元老劝住了,但对这几个归化民干部的调查与思想教育工作也得以开展。经过约谈,布特发觉,那几个归化民干部有那样的恐怖思想,既有家庭的原因,也有元老教育方面的原因。

首先是家庭方面,姜宁出身海南士绅家庭,当初元老院要求士绅子弟强制入学芳草地时,因为她的弟弟还未到入学年龄而她到了,因此在元老院「男女均可」的要求下成了少数入学芳草地的士绅女儿之一。封建大家庭内部是非多,因此她很早就耳濡目染的不少「宅斗」常识,而她这次提出屠村言论,说到底其实是把「宅斗」经验用在了政治上——「亲妈不死,继母如何上位?」历史上,由于「母凭子贵」,为了争夺家产继承人的抚养权,妻妾互杀真不算新鲜。不过,无论在何时,这种「杀母夺子」的把戏都是非常不道德的,儒家思想家也很早意识到这类行为的害处,为了「家庭和睦」,后来就有了庶出子女统一认正妻为「母亲」、庶出子女的亲生母亲只能叫「姨娘」的规矩。

然后就是芳草地方面的原因了,一方面芳草地的教育积极鼓励士绅子女反对「封建压迫」,于是「认正妻为母亲、亲妈只能叫阿姨」的封建糟粕被姜宁抛弃和敌视。另一方面,个别女元老却拿旧时空的《金枝欲孽》等宫斗、宅斗故事为案例,告诉姜宁如何做一个「女强人」,于是在旧时空现代宅斗故事熏陶下的姜宁就把「宅斗」当成了工作指南与人际关系指南。最要命的是,姜宁对宅斗中的各种龌龊手段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如果说,封建大家庭的妻妾受到儒家「封建旧道德」的影响,在干「杀母夺子」的把戏时还有一丝愧疚与无奈,彻底抛开旧道德却未树立新道德的姜宁则是把这种「脏活」当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最终的结果就是她在校友聚会上发表了提出了那条耸人听闻的提议。在搞清了姜宁的反人类言论背后的心路历程后,布特双手捂脸陷入了沉思,他想起了旧时空另一位用「宫斗」经验玩政治的著名女性——慈禧太后。因为与光绪皇帝的宫斗,她最终走上了利用义和团、「向列国宣战」的道路。最后当她得知洋大人没打算逼她退位后,感到赢了「宫斗」的她又喜极而泣,高呼要「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难怪一直到旧时空的现代,女性从政尤其是出任一把手的比例依然大大低于男性,女人里面像武则天那样理性大于感性、懂政治、顾大局的女汉子比较少,更多的是心态类似慈禧太后的所谓「宫斗高手」。珑兰的情况与姜宁类似,但也有一些不同。她的父亲是投降元老院的海南岛明军军官,祖上是大明「抚黎」时从云南调过来的「客军」。不管是在云南弹压少数民族,还是在海南「抚黎」,这个军人世家都积累、总结了一套「借刀杀人」、「趁乱牟利」的政治智慧,并世代相传,最终有幸在元老院光辉下掺和政治的珑兰在酒桌上拿出了这套智慧。而元老院在登州的所作所为,也让她感觉这么做是对的——虽然她不知道特侦队逼反孔有德、山东站试图延长战争的黑材料,但纵观有关登州事件的公开材料,她依然看出了「借刀杀人」、「趁乱牟利」味道,并且打算青出于蓝。而在国民军服役的见习军官李荣德,也是海南军户出身,从小听父亲说了不少明军伪装成土匪抢劫杀人和杀良冒功的事……这件事的最终处理结果是,这三个干部在布特那里听了一天的「思想教育」后送回了原单位继续工作。当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有关元老也发觉这几个归化民干部的三观与人品很有问题,暂时不敢继续重用他们几个,并叫其他归化民干部多多关注这几个人,防止他们「乱来」,实际上把他们削权了。而这几个归化民干部也为自己失去元老的信任而感到不安,一方面多次向元老表忠心,另一方面决定要尽快「立大功」,用实际行动设法赢回「首长的信任」。然而谁都没想到,不久之后,他们的一次试图「将功补过」的莽撞行动,加上张岱在临高考察时临时起意的一次「包间密谈」,居然会逼反一位伏波军的高级军官,给元老院的大陆攻略带来了一点不大不小的麻烦……第十二节 关于「澳宋新道德」的提案当布特结束了对那三个归化民干部的思想教育工作返回海警总部的办公室之后,他马上开始起草关于「澳宋新道德」的提案。

这次归化民干部思想问题的风波让布特认识到,澳宋的「精神文明建设」该提上日程了,必须在芳草地与各单位内加强道德教育方面的投入,以防再出现这类「想歪了」的干部,否则会危害生产秩序、社会秩序进而影响元老院统治的稳定。这并非危言耸听,从渔猎采集的原始社会跨入到相对自给自足、号称有「三百六十行」的农业社会,再到拥有成千上万种职业的工业社会,人类的聚居规模越来越大,社会分工越来越细,交流协作与商品交换也越来越频繁。由于利益诉求的不同,人与人之间的矛盾也越来越多。于是为了确保生产力的发展与生产关系的稳固,以及经济上占统治地位的群体(统治阶级)的利益,人类有了「文明」——法律、道德、宗教、文化等等意识形态。例如,一神教之所以讲究「契约精神」,原因是发明一神教的犹太人是靠商业谋生的,而阪依一神教的欧洲人、中东人农业生产长期落后也需要依靠工商业贴补收入。南亚次大陆是被称为「人种博物馆」的多种族环境,各种族的生产力差距极大,于是根据各种族、各民族、各家族的种族天赋、家学渊源发展出了以种族、民族、家族为区分的世袭分工制度,也就是印度教的「种姓制度」。同时为了安抚、麻醉被压迫的落后种族、民族,又发明了「前世因、后世果」、「轮回转世」的说法。而东亚儒家文化,也是根植于古代东亚地区的生产力发展基础与人际交往特色,发展出了三纲五常、四维八德、五伦、十义等伦理概念以及相关的法律与道德。即使是动武,也会在这些意识形态的框架下进行,这方面以暴力作为后盾的法律就是典型。尤其是涉及到不同群体、集团之间的战争,更是需要靠意识形态来凝聚人心、鼓舞士气、区分敌我。例如在领土争夺方面,讲究祖先崇拜的东亚儒家文化圈用「自古以来」作为鼓舞士气的工具,根据血缘、地域区分敌我;不讲究入乡随俗、到哪都不把自己当「外人」一神教用「应允之地」为自己到处侵略、反客为主的行径进行自我辩护,以确保自己不会因为「心虚」而影响战斗力,根据信仰区分敌我。但并非所有的矛盾都必须用或者能用武力解决,尤其是生产单位内部成员之间的矛盾,拥有长期合作关系的生产单位之间的矛盾,一旦打起来,或者打过头,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会被严重破坏。例如每一个见识过现代工业社会的元老都是宝贵的,500元老之间的矛盾就不适合互相使用武力压服对方,否则元老院发展工业化的目标就难以达成;500元老对几万伏波军的控制也不能指望几百杆现代枪械,万一打起来天晓得谁收拾谁;元老院对归顺自己的归化民及土著,也不能啥事都用枪杆说话,对方就算打不赢难道还不会逃跑?即使是法律,由于需要暴力机关的维护,使用成本太高,打击面也不能太大。于是,为了维护一个生产单位内部关系的和谐有序,各生产单位之间关系的长期和谐有序,使用广泛性、低成本的和平手段调解矛盾就变得非常有必要了。因此能够被社会成员广泛遵守的、非强制性的道德文化就成了日常生活中最常用的生产秩序维护工具与阶级统治工具。简而言之,物质决定意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一切道德与社会文化,并没有高低之分,采用哪类意识形态取决于这类思想与文化是否适应生产力的发展与相关的社会需求。例如,同样是为了争夺生存资源或仇杀,杀光男丁、收养低于车轮男童的草原游牧民族落战争之所以比「满门抄斩」的广东土客械斗相对「仁慈」,并非游牧民族的道德观高于广东人,而是草原地区地广人稀,长期处于缺人和封闭状态、流行族内婚的游牧部落需要外族人口补充劳动力与婚配对象(防止近亲婚配)。而广东汉族则没有这类需求,加上儒家信仰里有「报杀父之仇」的传统,导致得胜的一方不敢收留战败一方的男童。目前,元老院已经在政治思想教育、法律法规等方面有了不少建树,但在道德方面似乎还是空白。

实际上也不是一片空白,来自大明的成年归化民依旧在根据自己从小到大的生活中被潜移默化培养出来的儒家信仰看待自己与元老的关系——恩主与家奴的关系,根据儒家关于「恩义」、「仁义」之类的旧道德观效忠元老与元老院。蒋锁当初之所以没有暗杀元老,就是儒家关于「义」的道德信仰起了作用。此外,拔刀队的日本武士则是根据「武士道」精神效忠元老院。

而芳草地的一部分毕业生,一方面在元老教师的教育下抛弃了旧道德,另一方面却并没有建立起与新社会相适应的新道德,因此显得特别的急功近利、嚣张跋扈、没有礼貌。如果在工作中继续这样为人处世的态度,「刁民」、「智障」、「滚」之类的粗口不断,习惯性挥动屠刀解决问题,很容易得罪同僚与广大群众,从而影响澳宋体制的内部团结与元老院统治的稳定。当然,元老院要建设的是新的工业社会,包括儒家文化与「武士道」在内的旧道德是不能照搬的。因此,布特在研究元老院版本的新道德时,也将根据工业社会的经济基础与社会特点进行规划和设计。正当布特正在为研究、设计「大宋新道德」而苦思冥想的时候,张岱正在刘大霖的府上跟几个临高的政协委员谈笑风生,用他们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道德观对「大宋」与元老院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社会风俗等各方面的情况评头论足。张岱在白斯文父亲的引荐下,来到临高县政协主席刘大霖的府上做客。刘大霖听说有「江南名士」来访,也是激动不已,在听到张岱说想多找几位临高的「政协委员」了解「大宋的新朝气象」后,刘大霖马上找仆人发请柬请来了几位住在临高县并且有空闲的政协委员来他家「饮宴」。于是包括刘友仁、黄守统、李孝朋在内的六位临高政协委员来到刘大霖府上,跟刘大霖与张岱一起吃饭。等到酒过三巡,大家打算开始聊澳洲人时,刘大霖吩咐大多数仆役出房回避并关紧房门,还叮嘱站在身边伺候的两个书童不要将今天他们这些政协委员聊天的内容传出去。当初《大宋琼州府缙绅录》(后删去「髡人」的资料改为《政协委员名录》)的编写虽然不是什么机密,他们事先也没有到处张扬,原本只有少部分政协委员和他们的「家里人」知道,结果却有「大宋锦衣卫」找上门请他们去「喝茶」。这些人因此发觉澳洲人似乎在自己身边布了眼线,或者找家里的仆役打听过他们的日常言行。而且他们在编《大宋琼州府缙绅录》时,也曾经派仆人设法接近澳洲人的「家奴」、「家丁」打听过澳洲人的情况,推此及彼,很容易想到自己身边的仆役也可能因为「大嘴巴」或者被收买而向澳洲人透露他们的隐私。虽然他们目前没有「反宋」的想法,但谁能确定此次跟来自「篡明」的江南名士聊天时,不会说什么让澳洲人犯忌讳的话从而惹来麻烦,因此干脆「密谈」。张岱客套一番后,首先问的是「政协委员」的职能,是否只是『虚衔』,除了「发财」机会的优先权,是否还有其他特权。毕竟白斯文的父亲不是政协委员,对政协委员究竟是做什么的肯定不如在座的几位政协委员清楚。

几位政协委员互相看了看对方的眼神沉默片刻后,刘大霖首先开口:「我觉得,大宋的政协委员,似乎是『言官』!」在原本的历史上,刘大霖已经在1635年去世了,但靠著「澳洲神医」,他现在不仅延长了寿命,精神也尚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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