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識江湖真面目 只緣身在江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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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中秋佳節,我帶上自己的爸媽到影院撐我家賈樟柯的《江湖兒女》,放映完我爸爸吐槽道:「都不知道在講什麼!」

為此,寫這篇影評原因有三:一是為了給我爸這樣的人分析下這部片的內涵,二是賈樟柯是我喜歡的國內導演之一,三是太久沒寫了,自從畢業工作後,忘了自己的本分。正如片子所說:拿上槍你就是江湖的人,但放下槍仍是江湖的人。一開始槍是有形的,到後面就慢慢變成無形的了。

一開始的膠片拍攝公交車上的人,首先我是懷疑這會不會是賈樟柯以前拍的素材,突然覺得剛好適合在片頭放上一個具有年代感的畫面。我們看到了民工,看到大媽,最後定格在一個嬰兒上,所以說江湖人是不分男女老幼的。

巧巧的出場也就是在這輛公交上,說真的,一開始我被她的劉海吸引了,想著會不會太齣戲,要知道這劉海貌似是近兩年的網紅劉海啊,但時尚本不就是在不斷地復古輪迴嘛,只能說更加凸顯了她的主人公地位。

作為江湖大佬斌哥的女人,竟然進出還得靠自己搭公交車,第一,說明這倆人關係還沒到夫妻的份上,二哥出事後巧巧和斌哥在路上的聊天即可知道兩人關係;第二,巧巧與斌哥的領導風格不同,斌哥是要講排面,而巧巧更樸素低調些,後來巧巧去接瘸了的斌哥也是坐在貨車後面的。

第一場戲的亮點在於兩個兄弟找斌哥評理借錢的問題,斌哥說了句:「去請二爺」過來,結果搬來了關二爺的銅像。而那個借錢不認賬的人不怕槍支對著他腦袋,卻在關二爺面前慫得不行。這就說明關二爺背後所蘊含的義氣,就是每個江湖人的信仰,也就是本片的主題。這一場戲定在了巧巧好奇地拿著槍的動作上,也頗有意味。

第二場戲一開頭就是倒各種各樣的酒水在這個大盆子里,名為敬五湖四海的兄弟。在外人看來這種喝酒的方式有點誇張,但這不側面暗喻了這種江湖友誼的荒誕(不靠譜)嗎?直到後面,這個盆子再次出現了,卻是被用來跨火盆去晦氣的。所謂的酒水已沒有,剩下的只是灰燼。道具雖重複使用,但背後的含義卻悄然發生變化,這是我以後寫劇本可以學習的一點,mark。

接下來,巧巧坐的士回的家,經過了村口,一群閑下來的漢子們坐在橋上,真的是很符合中國農村的生活現狀,我現在生活在廣州城中村,上下班也常看到裸露著上身的搬運工散戶三兩個坐在路邊聊天或是看著街邊上來來往往的人,下棋大牌賭錢的也有。我喜歡賈樟柯的原因就是因為他觀察市井老百姓的生活狀態非常仔細,片子中出現的每一個小人物的站位神情,我相信都是他安排的。

巧巧下了的士後堅持要給司機錢,司機說為斌哥服務是應該的,但巧巧卻認為不能耽誤別人賺錢謀生,這種細節的刻畫實則豐滿了巧巧的人物形象,具有體恤百姓的領導風範,這也是她後來為什麼能東山再起的一個原因。

巧巧買了菜和大米回家做飯這場戲,有點意思的是,巧巧拿著蒼蠅拍在打蒼蠅,下一情節就是她爸爸因為礦務局某官員貪污而酒後廣播罵人,這讓我腦補到中國推崇的「老虎蒼蠅一塊打」的反腐行動,之前我還在想她爸爸醉酒說到某黨(居然因此被判為政治敏感只好出此下策)這段怎麼能過審呢,可能賈樟柯給廣電總局的人解釋了一波哈哈~當然這一場戲的作用不僅僅是推動情節發展,還塑造了巧巧的骨子裡還是追求安穩平淡的家庭生活的。

下一場戲裡巧巧給了他爸錢讓他去耍,然後便是她與斌哥在蹦迪,到此巧巧生命中的最重要的兩個人都已經出現了。

巧巧和斌哥蹦迪時,斌哥身上的槍掉了出來,巧巧臉上是不爽被打斷的感覺,已不是一開始的好奇了,說明此時的她還是不喜歡打打殺殺的生活只想跟愛人過無江湖的生活。但在下一刻巧巧待人接物的熟練,斌哥一個眼神她就知道什麼時候該起身離開,說明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二哥和斌哥聊天的這場戲安排得也頗有意思。倆人沒談正事以前,舞廳里正放著disco,一談正事,切換到二哥喜歡的國標舞。一等到斌哥答應下此事,國標舞又換回了disco。有點踩場的意思,也有點現實中甲方(二哥)乙方(斌哥)談判的角色代入。二哥說到的另一喜歡東西是《動物世界》,在巧巧到奉巧時得知斌哥背叛了她時看到的街邊雜耍團里的籠子里的獅子和老虎,個人認為是回應動物世界這梗的。「就像人一樣,貪婪、慾望……」

下一場戲裡二哥居然被人捅死了,還是被幾個毛頭小子無原因地捅死,我想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但卻又能理解。從主觀原因上看,是樹大招風。從客觀原因上看,是世事難料。江湖,只會有果,不一定有因。

巧巧和斌哥在路上散步的這一場,實則揭示了這段關係中,巧巧是非常被動的。巧巧說想去新疆發展,斌哥作為自己的家屬可以一同過去,但斌哥卻說「誰說(我是你的家屬)的」。這似乎是開玩笑的否認,但現實生活中,往往從一個細節就知道一個人到底愛不愛你。

我最喜歡的是這一場戲。斌哥被兩個毛頭小子打了,雖嘴上說的是認錯人,但我覺得這不過是因為這些血氣方剛的小子想要對這個社會的發泄罷了,不被白色社會認可,又達不到黑色社會的大佬地位,徘徊在邊緣的人總是特別容易極端化。

哦談談喜歡的原因,斌哥問這倆人屬啥,其中一人答屬狗,然後就放走了。這不就是我們經常說的「狗咬了你一口,你會咬回他一口嗎?不會!」但下一場戲接著卻是「你不咬狗,狗又來咬你一口」

下一場戲巧巧和斌哥來到了山頭上,巧巧問:「火山灰是不是世界上最乾淨的灰啊?因為它經過高溫燃燒。」此時我才知道片名的英文翻譯是這樣來的Ash Is Purest White。突然讓我想起之前北漂求職住在青旅時,一位東北大媽說過的話:「很多男人都想找個單純的,這世上怎麼還有嘛,按我說啊,找個不要太複雜的行了。」是的,身在江湖,變得複雜太簡單了,保持單純基本不可能,社會虐我千百遍,我仍待它如初戀的人又有幾個呢?爾虞我詐才是我們真實的面孔。在這一場戲裡,還有很重要的一個交代,那就是斌哥教會了巧巧開槍,這是為下文巧巧要開槍做了鋪墊。

當毛頭小子看到巧巧拿著槍指著他們,他們害怕得停止動手時,和片頭開始時那個斌哥的手下不怕槍指著反而怕關二爺時,讓我們知道什麼才叫真正的江湖人。或許有人認為巧巧開槍的那一刻就是她成為江湖人的開始,畢竟前面斌哥才說道:「現在你拿著槍,你就是江湖人了。」其實,巧巧早就身在其中,並且她講情義性格,在江湖中混出一番地位也是遲早的事情。

巧巧坐牢時,只有一個不知道是她的什麼人來探望她,還說了自己懷孕了,看起來真的覺得這段毫無意義。但看到後面,當巧巧沒錢吃飯時,去到飯店裡逮到一個男的就說自己是他情婦的姐姐,第一個男人是沒有情婦所以沒上當,第二個男人剛好真的有情婦就被騙了。能抓住男人的弱點,可以看出巧巧這個女人是挺聰明的。我也不知道賈樟柯是不是特意這樣安排進行呼應的,反正我就這麼想了。

出獄後的巧巧坐著三峽上的船,這場景讓我想起《三峽好人》,果不其然,後來就出現壞人了。賈樟柯和我一樣,都喜歡用諷刺手法哈哈哈……第一個壞人,是偷了她手袋的偽基督徒。其實一開始就是有端倪的,誰會進來自己的船艙還報床位號的呢,這是小偷用來確認這床位號沒有人的慣用技倆,下一刻吃飯前還念「阿門」,這就讓旁人覺得這人那麼有信仰肯定不會做什麼壞事吧,巧巧就安心地走出去打電話了。

被騙走錢的巧巧,將背包背在了胸前,與其他背包背後面的旅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但此時手袋還是垮在手臂上的,我就在想:為什麼不設計讓她將挎包也掛在胸前呢,這不是更明顯能表達她的安全感嗎?難道是不美觀嗎?後來,當巧巧搭個摩托都被差點被強姦時,她開著摩托車去往警察局的路上,此時挎包是掛在胸前的了,這步步遞進的視覺語言表達的手法,就是賈樟柯之所以能成為大導演而我只是個放棄了夢想的可憐人的差距。此手法已Mark。另外,巧巧去警察局報案,我覺得她更是為了能見上斌哥一面。打你電話不肯接,那警察打你電話總聽了吧。

令我很有感觸的還有一場戲,巧巧在看街邊賣藝者唱《有多少愛可以重來》,車上還有一對雙胞胎在跳舞,這不是《站台》的情節嗎?這片是要搞串燒的節奏啊?網上說這是他致敬他以前的作品,但我只聽說過致敬別人作品的,我覺得賈樟柯還是有點自戀的,不過這我喜歡他的原因之一——有個性。當街邊賣藝者隨手將一朵假塑料花送給巧巧時,我想巧巧跟我的心境是一樣的吧,既感動又心酸。當身在異鄉身無分文落魄之時,竟是一個陌生人溫暖了我。

巧巧也是用這支玫瑰花「騙」來了一餐飯,我覺得賈樟柯的電影真的很接地氣,在我老家,一到新年家家戶戶擺年例,就算你不認識這家人進去吃也不會有人趕你出來。這種淳樸,也只有在農村才有了。

後來巧巧遇上了在船上偷她錢的偽基督教徒女人,被一群男人圍著撕扯,我不知道巧巧是不是認出了此人才上前趕走那些男人,但我想賈樟柯應該是安排她沒有認出的。因為那才能塑造出巧巧在無法自保的情況下仍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江湖形象。這也是為什麼我們在看到巧巧去酒店「守株待兔」騙錢後仍不會討厭她,因為賈樟柯用了西方的「救貓咪」黃金劇本法則。

至於後來巧巧在火車上的那點露水姻緣,巧巧不可能是因為愛情而跟他去新疆的,從兩人牽手時中間隔著一個礦泉水瓶就看得出來巧巧被愛情被這個社會傷得太深了,但又如何解釋她跟徐崢扮演的新疆騙子在火車上親吻呢?我覺得吧,人在累的時候,會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當告訴新疆騙子自己是刑滿釋放後,從她偷偷離開時,騙子坐在座位上熟睡著,我覺得他肯定是接受巧巧的了。但正因為巧巧是個不想拖累別人的人才會下車。

當巧巧在新疆看到形似UFO物體時,終於露出了久違的笑容。想想自己一直相信的東西——愛情以及更多,全都是假的,心理陰影面積該會有多大,幸好,還有UFO是真的。以前賈樟柯電影中的科幻元素,都是和情節人物沒什麼關係,純粹表達人生充滿太多的未知數。但在這裡,卻是代表了巧巧心中的信仰。

到結尾篇,我覺得有進步的是,賈樟柯不僅僅能拍他所看到的農村底層的東西了,還會結合現代科技來反映當下社會無形的距離感了。當跛腳的斌哥在車上問巧巧到哪了,巧巧一言不發只遞給他手機讓他看導航地圖。當坐在輪椅上的斌哥坐在和以前的兄弟吵架時,大家只懂得拿手機現場直播著,只有巧巧還是像當初那樣寧願冒著法律風險維護著斌哥。儘管這樣,斌哥還是離開巧巧了,最後一個鏡頭,定格在監控錄像中的巧巧身上。總以為一個監控攝像頭就能留住自己珍惜的人,一部手機就能分享自己的生活,一個互聯網就能拉近彼此的距離,但心不在一起,多近也是假的。

我覺得吧,本片雖然看起來是雙主角,但巧巧才是真正的江湖人。無情便是義,有多少個自稱是江湖人的能做到?

這才是最後,我在此片最喜歡的是巧巧推著坐輪椅上的斌哥說的一句話:「根本沒有人笑話你。」再厲害的江湖人,在這個充滿未知數的世界裡,也只會渺小得像顆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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