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家族》:纲常和法律是冰冷的,但人心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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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刷依旧不能自已,遂不能忍,得写点儿什么。

先贴段儿简介:

东京高楼林立的大厦之间,残存一个破旧平房,里面住著年迈的母亲柴田初枝(树木希林饰)、(中川雅也 饰)与信代(安藤樱 饰)夫妇,以及他们的儿子祥太(城桧吏 饰),和信代的妹妹亚纪(松冈茉优 饰)。

这家人依赖初枝的老人年金过活。当年金不够用时,就会靠在外头顺手牵羊来补贴家用。

某个寒冷的冬日,治在周边的公寓阳台外发现了一位被冻得瑟瑟发抖的5岁的由里(佐佐木美雪 饰),并将她带回了家,照顾起居。

直到有一天,一个意外的事件使得原本融洽的家庭逐渐四分五裂。彼此心中隐藏的秘密与内心深处暗藏的愿望,也逐渐摊在阳光底下……

「独立鱼电影」在介绍《小偷家族》的推送里写到:「是枝裕和(导演)擅长透过一个家庭的横切面去呈现日本的社会问题,影片呈现的是一个「非正常家庭」的样貌,但更多是去引发绝大多数「正常家庭」的思考。

这句话能用以概括《小偷家族》里想要表达的极重要的一点。

电影中有多处对话,给予了「家庭」一些新的定义—— 「我们是被她选中的吧。」 「可能自己选择的(家人)才更牢固。「 「就像你们甘愿被我拖累。」 「我们捡来的,是羁绊。」 「别想那么多,(称呼)这些都是小事。」 「生了孩子就自然成为母亲了吗?」......

是啊,在一般情况下,家庭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个不可控因素,几乎没有谁能拥有选择权。

但原生家庭的种种却是会影响人一生的因素,如由里的亲生父母,每每争吵便要说「又不是我愿意把她生出来的」,而由里只能每日看著父母争吵、打架,自己也不免要受控、受虐、受哄骗,在她失踪两个月期间不去找也不报案,如信代说的「他们可能正高兴著少了个累赘呢」。

影片最后,由里被送回到亲生父母身边,由里母亲逼迫道歉不成后瞬间变脸,以「买新裙子」的借口诱导由里走过去时的眼神,让人感到脊背发凉,细思极恐。

如果能让由里自己选择一个家庭,她断不会选择这个让她遍体鳞伤的家庭。

通过自主选择后,慢慢建立起感情、信任、亲密关系等的家庭,应该会如信代所说「更牢固」吧。

至于称呼,就如一纸法律关系认定。你我有法定关系或血缘关系,不代表我们一定有感情连结。

这让我想到而今社会中的婚姻关系,由此提出三个问题:在婚姻不作为刚需也得不到强硬的保障时,结婚的必要性是什么?一纸婚书(结婚证)除了给孩子上户口,还有什么实质的、不可替代的用处?如果结婚只是为了完成目标或凑合生活,那对于没有这些束缚的人来说,婚姻形式的意义还剩多少?

笔者以为,有激情、亲密、责任维系的恋爱关系,并不会比由法律与世俗鉴定的婚姻关系不稳定,当然,稳定是相对的,不存在绝对稳定的关系。

当我打心底里接受并认定了与某个人是家人、爱人或挚友的关系,嘴上叫什么称呼什么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在电影中,治希望听到祥太叫他「爸爸」,但他也知道那很难,称呼只能说是一段情感的「加分项」之一,但「我」不会因为你只唤我「叔叔」,而不再把你当儿子对待或不再爱你。称呼不过是一种形式。

笔者想起五月在亚丁的徒步,要从海拔4800多米的牛奶海下山时,重度恐高的我双腿直哆嗦,一边哭一边扶著崖壁也还不敢往下走。我也没办法控制自己,妈妈只得一手撑著登山杖,一手搀著我,让我靠里边儿,一小步一小步地挪下山。一路上她都喃喃著说我累赘、胆小、「下山都不敢还说以后还要来」啥的,可我清楚他自己也是害怕的,毕竟峭壁就悬在身旁,她连盘山公路都少「走」,怎么可能一点儿也不害怕。女儿「不争气」啊,只能自己咬牙拖下山。

面对面没说什么鼓励的话语,反而抱怨著,但行动才是实在的,此时形式主义能起到任何一点儿作用么。假如当时是一个「奉行」形式主义的人同我下山,我估计就留山上了。

相处时哪怕话不多,让沟通的困难程度增大了,亦不代表感情上会有变化。就像某句话说的:不是为了尽孝而尽孝,而是因爱而孝。纲常和法律是冰冷的,但人心不是。此二种孝有著本质的区别。

在这个「小偷家族」里,他们彼此的连结的最初缘由,包括他们用「偷窃」以帮补家用的手段,都是不光彩不道德的,祥太在意识到偷窃并不是一个好的行为时——信代给祥太解读治的话时说「那只要商店不倒闭就可以继续吧」,随后山户商店的倒闭给祥太极大的冲击——祥太想要停止这种谋生方式,故意被商店的人抓到。只是他可能没想到,会引发后面一连串的大事,也没想到「家人」会因此而解散。

祥太被送进了福利机构的住所,睡前做了一遍以往偷窃前都会做的手势,手势意味的不仅是偷窃,更是一种和家有关的记忆。

他可以停止偷窃这种行为,但「家人」的情谊已经镌刻在血液中,再次做起这个手势,是不可停止的想念与牵挂的翻涌。这是「家族」教给他的,治在受审时被问到「你教孩子偷窃不会感到良心不安吗?」,治只能答「我也没什么别的能教给他们了」。

影片并不是要传达「偷窃」和「诱拐」等是合理的事情,「小偷家族」里的人也会因「偷」而必须坐牢、分离。

但,一切即使开始得不那么光彩,就像「偷窃」把我们维系在一起,但并不能因此否定我们的感情也不是光彩的,甚至是不存在的。

要与陌生人将一段感情建立起来并非易事,经历数个春夏秋冬,好不容易我们之间形成了羁绊,「爸爸要变回你的叔叔了」。

「家人们」为了生存,起了抛下祥太在医院的念头,祥太因为良知渐生而故意被抓,彼此都做了出卖对方的事情,彼此都害怕真相败露后会不被原谅。治害怕祥太不会再见他,亦不敢当面乞求原谅,可实是不舍呀,只能追著公车跑,也许只是为了多看「儿子」一会儿。

作为观众,我早已猜到祥太最终会叫治「爸爸」。分离的猝不及防再不给时间祥太慢慢酝酿,那是一个再「重」不过的称呼,即使他们内心早将彼此当作家人。

要让一个不擅表达的人「改口」,难度不亚于把一个患深海恐惧症的人推进大海里,再要求他自己游回岸上。好比一个不擅表达的人,能给爱人写上一万封情书,嘴上却吐不出半个「爱」字。

祥太最终在治看不见的视野里,回望著,轻声叫了一声「爸爸」。虽然早做好了准备,还是在这一刻泪流不止。

在一次日常的聊天里,「奶奶」柴田初枝笑著说说「啃老,能啃就啃吧」,不同于一般对啃老的看法,六个人因一笔「养老金」聚在一起,「啃老」连带的是陪伴,也算是一个不太光彩的开始带来一段「抱团取暖」的相互羁绊。

像「计生委」来时说的另一位奶奶,有三个儿子(记不清是儿子还是儿女),却没有一个愿意赡养她,最终还是决定搬进敬老院,这几乎是现实社会中的普遍情况之一,老无所依。

「奶奶」也是这种情况,被家人「抛弃」独居,能因「啃老」而重组一个「家族」,让她在晚年享受到一段天伦之乐的时光,也属幸事。在她去世前一家人去海边游玩时,独自坐在沙滩上,看著「儿孙」们欢快地在海上玩耍的背影,洋溢著一脸幸福,欣慰地用口型说了一句「谢谢你们」。如果没有这一家人,她只能选择搬入敬老院或冷清地独自死去,因此即使是被「啃老」,老人也觉得是值得的。

信代因为「奶奶」去世后没有报案而是直接埋在了自家院子地下,被指控弃尸罪,便答道:「我们没有弃尸,我们是把一个别人抛弃了的捡了回来。抛弃她的应该另有其人吧。」

信代(安藤樱)接受审讯时的这场哭戏,被称为「全片演技最炸裂的时刻」,这场戏能够深入人心,主要因为她表演得足够自然。

你问我「他们都怎么称呼我」,虽然我也想知道,可我并不觉得那是重要的事情啊,我们的情感不需要这些所谓称呼的鉴证,就像不需要你或旁人鉴证一样。我也不知怎的就哭了出来,我并不是为了博取什么同情,也不想被你看见我此刻的软弱,尤其是在一个对我有本能的怀疑的人面前。那个家庭和那些人都太美好,也许我只是不舍,我没办法和你说这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情感,也没有要让你知道甚至理解的打算,反正「有罪」已是事实,剩下的,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现实生活中,很多时候内心活动也是如此,我本来并不打算哭,但被对方有意无意地戳到了内心最敏感或最软弱的一处,对方既不是自己信任的人,甚至可能是对自己怀有敌意的人,我最好是能把眼泪硬生生地憋回去,可当下真的做不到,那就这样吧。

人很多时候并不会像一般的剧里所演的那样,在谁面前都能放声大哭,更倔强的人,连独自一人时,都只是隐忍著或低声的哭一场。

自然就在于接近角色,接近生活本身。

亚纪与「奶奶」的关系也甚是复杂,但不可否认她们相互依存的情感,亚纪唯一愿意倾吐心声的对象是「奶奶」,「奶奶」更是如亚纪肚子里的蛔虫一般——「今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啊?平时你的脚比较冷。」「你看起来有好事发生了喔。」言语中透露的满是了解与关怀,只进门看的第一眼就能猜到亚纪发生了什么事情。

以至于「奶奶」去世后,亚纪又要回到封闭自我中去。(亚纪手上的伤痕表示她在奶奶去世后,又伤害了自己。)

最后审讯时,她被告知「奶奶」生前曾经每个月都会到亚纪亲生父母那儿去拜访,「顺便」收下三万日元,亲生父母却又不知亚纪和「奶奶」在一起生活,让亚纪产生了疑惑:「难道奶奶想要的是钱,而不是我?」(「奶奶」是亚纪的爷爷的前妻,亚纪父母以替母亲当年所做之事道歉为由,每回给登门拜祭前夫的「奶奶」三万日元)

当亚纪再次推开已物是人非的那个家门时,她大概已经释怀,生活里的所有细节都会让她相信,「奶奶」对她的关怀是真的,她与「奶奶」之间的相依也是真的。

看见眼前荒废了的房子,曾经一家人生活的温暖荡然无存,如今只有黑暗和寂静充斥著它,到这时便知,让房子变成家的,是房子本身,还是房子里的人与情感。

人们都渴望找到一个有归属感的地儿,更重要的是,找到有归属感的人儿。

幸运的是,亚纪遇见了另一个能理解她的人——她的爱人。

彼此有缺陷也没关系,我知道你能理解我,我也能理解你,「我也曾经自己打自己,那太疼了,太疼了」。因为我们有著相似的经历,相似的思考方式,所以我们能相互抚慰,即便你不能说话也无大碍。

我们都是躲藏在世界的角落里的人,当我们孑然一身时,都只是微弱的存在,但你我拥抱在一起,就有了对抗一切的力量。

由里在这个「小偷家族」里,学到了如何与家人平等相处,感受到了亲情本该由的样子,「他们打你,说喜欢你是骗你的,如果他们真的喜欢你,应该像我现在这样,把你紧紧地抱著。」

在那件旧衣服被烧掉的时候,由里仿若重获新生,剪掉长发,换新裙子,改新名字,丢掉以前被迫养成的「坏」习惯等,无不是对她幼小心灵的拯救。

尽管只一轮四季的时间,也已让她认识到自己有独立的人格,也需要尊重,而不是被当作父母的附属品来任意摆弄、哄骗、虐待。

包括电影对各种职业传达的尊重,每个人无论从事什么职业,都保有自己的尊严,而没有所谓的刻板印象。

影片中的「爸爸」还给出了性教育的正确打开方式,在注意到祥太对性有了轻微生理反应后,马上就以幽默生动的对话方式,告诉他有这些生理反应和想法都是正常的。

「家庭」里每个人皆平等和睦地相处,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而没有某种不健康的从属关系,也许正因为没有血缘关系,彼此更珍惜这好不容易维系起的情感,是对爱自然而然的珍惜,而非小心翼翼的卑微。这即是从「非正常家庭」中带出对「正常家庭」的思考。

有一回亚纪突然问治:「你和阿姨都是什么时候做爱的呀?」治腼腆了一阵,答:「我们不经常做那事。我们是用这里(心)连在一起的,不是用这里(下半身)连在一起的。

没有刻意地表达爱,而是以幽默的口吻和动作简单道出这句质朴而充满情感的话,淡然却不乏力量。

夕阳下散步,废弃的车里「制作」自己的小玩具,停车场和「爸爸」游戏,透过射灯从弹珠里「观察」大海和宇宙,雪夜里堆雪人,一家人坐在一起「听」烟花,一家人乘列车到海边玩耍......

每一个镜头都满溢著童年的烂漫美好,坐在观众席,就像是给自己弥补著一个个童年场景。特别是在海边的一段,「爸爸」抱著祥太在海里冲浪,只觉得海水和欢声笑语都要从荧幕里渗出来了一般,这不是靠3D摄像就能呈现的视觉效果。

由细野晴臣操刀的配乐,将偷窃的场景渲染得幽默诙谐,其他场景配乐运用也拿捏到位,既有故事性亦有观赏性。

让人意外的还有,是摄影通过镜头刻画,在寒冬拍出了盛夏的感觉,夏天独有的汗水终日黏腻之感,以及被雨水、海水冲刷出的清爽感。夫妻在炎夏的午后一起吃著凉面,忽生情欲,激情与温情均衡地博弈,在镜头下性感而不露骨。

影片通过对祥太和由里的童年细腻的刻画,让观众看到,家庭是否富裕,与童年愉快程度关联不大。

这么说不代表视野狭隘,童年的乐趣被剥夺是常态,孩子是否只能从学校、从学习技能中才能成长,如果进学校学习是为了学习「相识」,结交家庭以外的人,这是否一定是校外无法学习到的。

答案只能表明,一切都不能被单一地定义。

像前不久的《我不是药神》里主角们所需做的抉择,在法律与良知之间,我选择良知。「我相信个人应当根据他的良心行事,即使这种行为必要触犯国家的法律。」(引自爱因斯坦)

《小偷家族》电影里的一切关系,一切行为,一切职业,都不能被单一定义为好、坏、善或恶,面对许多取舍都只能去衡量出一个不太坏的结果。

另一方面,对于部分人来说,贫穷有来自命运或偶然的因素,「自然或偶然或命运带给我们的痛苦,并不像别人专制意志强加给我们的痛苦那么令人难以忍受。」(引自叔本华)在相对可忍受的状态下,加上家人们的关怀,人生的难处或者说艰难的时刻,痛苦至少不会被放大。

最重要的是人们都保持著乐观向善的心态,才得以展现出治愈人心的情节与画面。

音乐 | Image & Collage (Bonus Track) - 电影《小偷家族》原声带

配图 | 《小偷家族》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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