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30多年前的奶油卷就封口那一点奶油，现在的有点不适应”这种不适丝毫没有妨碍老林刚出中关村茶点的大门，就着北京的老霾吞下第三个奶油卷，然后心满意足地摸摸全身的制高点——肚子。

△现在的中关村奶油卷，酥皮蛋卷筒里满满的都是奶油

“不过还是那个味。”这次回国探亲，老林终于赶上了心心念念的奶油卷：之前停业许久，上次人家倒是开门了，可大哥时差死活倒不过来，9点钟开门第一波出炉的奶油卷，等他来了连渣都不剩了。

那就不能提前电话或者网上预订？对不起，连院士都一视同仁，你有啥资格搞特殊化？“两弹一星元勋钱三强都自己‘11路’来，而且1点25准到排队，留学法国的他最爱吃的苹果派是一点半出来，直到他好久没来，让家人和保姆来，我们才知道：哦，老头儿身体不行了。”售货大姐说着话，拿货、过秤、找钱，头都没擡。

△中关村茶点现在还是用天秤进行称量

别看现在连算账都是秤砣手工，更没有电子支付，但身处中科院这一中国智力高地的核心，开了60多年的‘茶点’早就引入了科学工作法：所有原料都是现进现做；从早上九点到下午三点半，不同花色品种的点心按批次出炉，而且公示明白；当天卖完打扫卫生、干干净净不留隐患。人家是最大限度为祖国大脑们的健康和时间考虑，可架不住有的是乌泱乌泱的博士院士为三点半的蝴蝶酥排一小时队。

“世上这么多西点，唯独这‘茶点’，跟中餐一样，只有趁刚出锅后那最多半小时消灭，才对得起上帝的恩赐。”的确，从1957年为改善高级知识分子、尤其海归们的生活而奉指示开业之后的很多年，人家就根本不对外；今天没想着服务半小时圈外的人民群众，简直再理直气壮不过。

02

“别看‘茶点’的奶油少也没那么甜，不过绝对是鲜奶油。所以再吃城里那些真不习惯——别家放纯奶油都算有良心的了。”身为70后、定居美国多年的老林，一直骄傲自己是个地道的（中关）村里人。

△中关村茶点是老林的骄傲

当然人家也有这个底气：生的好、自己也争气，站到鄙视链中的最高点。美国西海岸清华帮聚会，亮出“三清团”身份的被“四清团”毙了，他半天不说话，别人问半天——附幼、附小、附中初中、高中、大学，他比四清多一清，天然就成了分会长，想推都不行。

老林的“五清”身份差点就断档了：上初二哪个少男不怀春，他也不例外，有数攒起来的零花钱都花在追女孩上了，成绩也大滑坡，“那会儿要那么下去，附中高中一定考不上。”帮他渡劫的圣母，竟然是永远国企范儿、但面冷心热的茶点售货员。

△中关村茶点的售货员都是面冷心热

为了拿奶油卷上供心仪的女孩，他竟特地逃学去买。“你爸一个月才挣几个奶油卷啊？”一向不拿正眼瞧小屁孩的阿姨憋不住了，“本事大了？你们家大人我可都认识，你爸xx所你妈清华的对吧？”

售货员神目如电是有道理的，中关村茶点拐过来，大楼正面赫然写着：中科院情报中心。而大哥想起又佩服又后怕：“告家长还是其次，等上高中才知道：当年我想拍那婆子，不知道坑了多少男生的奶油卷啦！”

“想想那会儿‘奶油卷自由’就是咱的财务极限了，‘苹果派自由’都是我爸评上教授之后的事了。”老林感谢在那个不计划生育的年代，父母把自己生成了独生子女。他同桌同样是子弟，但兄弟姐妹多，和“茶点”的唯一联系，就是奶奶生日有幸从这儿买个蛋糕全家吃。

△中关村的苹果派

半斤一个的苹果派，老林自己也吃不了，就分给同桌；同桌也投桃报李，老林最头疼的政治历史这些都放开给他抄。如今同桌在美国东海岸教授中国政治思想史，至于苹果派等美味西点，该老糖尿病患者已经多年没碰了。

老林一转身又加入了队伍：时近十点半，棋子馍要出来了。“比海绵蛋糕硬，比黄油饼干软，嚼到后面有小时候吃奶片的感觉。”

03

洋点心在农田中的中关村生根发芽，还得感谢一位老天津卫。董德旺大师民国年间是天津法租界大磨坊的面点总厨，没有他奉调进京就少了这段中关村往事。

而在他以魔幻现实主义著称的老家，这样传说中的长队也没断过。哪怕没有北上广深一线的收入，哏儿都大爷大娘依然排着京津沪副国级的队：没错，乐呵乐呵得了，但要是相声没得听、点心没得吃你还乐嘛劲？

△“没钱咱也乐”的欣乐点心

欣乐点心就是这么一家“没钱咱也乐”的典型：中式点心一律12、西式一律18元一斤；只收现金。这意味着，半张毛爷爷就能换来二他爸爸去市场钓鱼的成果：四斤还高高的。

有次去天津大剧院看歌剧，邻座中场休息时一位熟脸的老外戏友拿出一小罐切尔西红茶，沏在保温杯里；配的点心居然是欣乐的果酱饼。红茶中的劳斯莱斯配上廉价的点心，这位惠灵顿公学的老师说：perfect！而他给富二代们讲述英式贵族下午茶，也因此省了不少道具费。

△这些廉价点心，在惠灵顿公学的老师眼里是能跟切尔西红茶相配的

过马路到进门、直到和近百种琳琅满目的柜台零距离，闻到渐浓而扑鼻的香油味，就是品质的最好背书。欣乐早年的名声鹊起，也因不少回民表演艺术家弃更大牌更老牌的某某斋、而爱上了这家非清真店——这儿甚至用料更纯更真、操作更干净，那就用脚投票呗。

甚至一个朋友的母亲是天津某大牌食品公司的经理，连她都跑到欣乐去买，不为了同业竞争，只为自己家吃。“这么多库房，只有欣乐养了几十只猫。食品店尤其糕点部，最大的问题就是鼠患，而出于成本考虑，我们只能第二天一看：脏了哪块少了哪块，补哪块。剩下的介事儿不能说太细……”

△欣乐的卫生过硬，且最大的特点是爱放假

但公认这家店最大的特点不是物美价廉，也不是中秋前一个月只做月饼还架不住天天几十米的大队，而是爱放假：过年歇一个月，三伏歇一个月，至于中秋之后，姐姐们忙活了一个月，歇一个月你说能够吗？

“介是哪儿，南市！对面袁三爷看着呢，谁敢糊弄！”说话的奶奶别看拄拐棍，难掩一股老三不管的江湖儿女气。奶奶口中的袁三爷，是有着北方杜月笙之称的大流氓袁文会；而欣乐对面挂着文保牌的大白楼，今天是永安医院，解放前就是其坐镇的天津青帮总堂口。

△欣乐对面的永安医院，解放前是天津青帮总堂口

排了半天队，这位有个性的奶奶就买了一样，堪称全店最有个性的商品——点心渣。“50年代点心卖7块2一斤，点心渣才6毛，其实都是师傅们敲碎了照顾关系户。现在这玩意可着天津卫没卖的，”热心肠的奶奶还给了配方，“爱吃粗粮的跟菜馅一块儿包棒子面里上锅蒸；家里有粉碎机的磨粉，嫌麻烦直接开水或者热牛奶一沏，嚯，比油茶面还哏儿！”

文：包袱斯基

图：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