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 @魚板 , @Renatus Hercikov 和 @芳草 在本節的翻譯過程中提供的幫助。

2. 哲學:在場的形而上學

2.1 懷舊:慾望的類似物

我們都知道懷舊的現象。我們可以富於對舊時代的懷舊情緒,或懷念一個對我們特別感興趣的空間。然而,通常懷舊的客體會有一個特定的時空中的位置:我們的思緒或回到某一特定時間的特定環境中,或回到我們生命中在某一特定地點的漫長時期。在這樣的反覆出現的思緒中,我們覺得我們回到了家,或者,至少我們覺得回到了我們的慾望能被滿足的環境。所以,在我們的想像中似乎有一個平行世界:一個與我們的慾望平行的想像世界。當然,主要問題是這一世界的現狀:它是真的,亦或僅僅是幻覺?我們在其中發生的事件的表現是對「原初」事件的正確反映,還是我們對慾望得到實現的時刻的渴望的回聲?簡而言之,有沒有這樣的「家」?

懷舊現象表明,對「家」的心理體驗至少是真實存在的,至少在心靈的客體與「真實的」客體間存在某種相似關係,且由於這種關係的存在,人們可以將這種懷舊稱為對類似物的慾望:最廣義的類比是在其中識別出相似關係。很明顯,對懷舊情緒來說,我們所指的過去早已不復存在。然而,關涉到現狀的問題在於:我對事件的呈現和「原初」的事件之間有連續性嗎?心理現實世界是否和「真正的」現實是相似的?它是否通過建立平行關係而代表了原初情景的所指?如果如此,那麼表徵元素和「原初」事件之間就會有相似,模仿關係乃至統一。在懷舊中,主體和被呈現的客體間似乎存在這種平行關係。

2.2 柏拉圖主義

如果考察這一問題的哲學維度,我們就能注意到自它在西方歷史中首次亮相以來,哲學思辨就認為表徵物與其所代表的客體是相似的。與我們在各種話語中收集的(間接)知識相反,直接的「視覺」是類似的(van den Boom,1991)。這種「視線」或「視覺」概念的柏拉圖主義起源斷言,知識的對象代表了其視線對象的真實形式。由此,主體和客體便達成了無需調解的統一。這是直接視覺,直覺和視覺的一個範例。因此知識是「真正的」現實的描繪或表現,包括了「心理屏幕」上的大量表徵物,思想或圖像。這一對錶徵物擁有豐富的原始意義的形而上學假設是真實知識的基礎(Hayles,1999)。人們經常將這種柏拉圖式的哲思基礎稱為「在場的形而上學」。雅克·德里達延續了海德格爾對這種形而上學的批判,將原初的在場(original presence)與邏各斯,上帝和目的論結合起來(德里達,1976)。正如Eric Havelock在他為《柏拉圖》(1963)所作的序言中所表現的那樣,正是帶來了連續的自我概念的原初在場才使得產生對現實的真實知識成為可能。

但如果人假設主體和客體之間真的存在這種統一,就會陷入拉康所謂的「辨證的」,「想像的」或「懷舊」的知識理論中。 正如柏拉圖極具影響力的回憶(的癥狀)的理論一樣。

對動物來說理所當然的識別其的自然客體(natural object)的能力在人身上同樣存在:如此,被形式捕獲,被遊戲束縛,被生活的海市蜃樓限制,就是或抽象的或沉思的或柏拉圖式的理論的內涵,柏拉圖會將回憶置於他那一整個理論體系的中心也非偶然。要認出自然客體很簡單,因為生物那和諧的對應物的輪廓已經被勾勒出來了。而為了能被這樣勾勒出來,它也必須早已內在於將加入它的那一對象。這就是辨證關係。柏拉圖的整個關於知識的理論——Jean Hyppolite會在這一點上同意我的——就是辨證的。(S.2, 87)

柏拉圖主義將其對真實知識的主張建立在懷舊或回憶所起到的關鍵作用上。通過對腦海中已經存在的知識的精確記憶(但可能已被「遺忘」或混淆),人類可以獲得對自己和世界的真正洞察力。因此,賦予人們找回失落的存在的可能性是驅動柏拉圖哲學的懷舊慾望。柏拉圖主義的決定性觀點是它將超越性(超越我們的知識和視野,因而也是我們的慾望所指之處)轉變為可以被「靈魂之眼」「看見」的對象。同樣,光(光讓其它一切都可見)在柏拉圖這裡是物體,這是古人從未使用過的概念(Hillis,1999)。不足為奇,以西方世界為基礎的柏拉圖形而上學是一種「光的形而上學」(Blumenberg,1993)。驅動這種形而上學的柏拉圖的模仿概念將「真實物體」(思想)和可感受的世界聯繫起來。可感受的世界的表徵只有在儘可能真實地模仿或代表某種思想時才包含真理。因此,柏拉圖堅持真理論:只有當它與語言外的現實相對應時,陳述纔是真實的。

在語言哲學中,這種柏拉圖主義哲學是「經典」意義理論的基礎。這一理論認為詞語直接表達了意義。語言命名了獨立於命名而存在的對象和概念。在聖奧古斯丁富有影響力的語錄中,柏拉圖主義暗示人可以通過找出詞語所指的內容來找回一個詞的含義。在經典的意義理論(柏拉圖,聖奧古斯丁,弗雷格)中,意義是客觀而獨立於主體的。由於這種意義的具體化,古典學派的哲學家可以將意義視為是模仿的精髓所在。通過假設意義世界與其表徵之間存在連續且不間斷的界限,經典的意義理論保證了主體能夠掌握事物的獨立於他而存在的意義,並用文字表達。其認為心理表徵是客觀的,即它們與對象具有完全相似,對應或類比關係:表達的對象類似於這種表達本身。例如,在他對作為一個孩子的自己的描述中,聖奧古斯丁可以通過觀察成年人用來指示物體的手勢和麪部表情來檢索一個詞的含義。這種表徵向我們展示了他們所指的對象的意義,但這麼一來在表徵過程中就不應該有相異或不同(成年人的面部表情完全顯示出他們的意思,沒有變形或扭曲——即沒有「無意識」)。

2.3 現代主體性:對世界的類似表徵

基於「純粹視線」的柏拉圖主義是一種被動的表徵形式:它當然不能主動地代表或提出(事物)。而根據海德格爾的說法,「生產(production)」或「展演(performance)」(這樣的術語)纔是現代思想的特徵。現代的決定性因素是人轉變為一個基於真理的主體:僅僅當主體代表真理時,真理纔是真實的。存在被認為是「被代表」。因此,現代的本質是成為世界的形象(現代是「世界圖景的時代」)。海德格爾將西方世界的這種決定性轉變與幻想地位的重要區別聯繫起來。在(前-蘇格拉底的)希臘思想中,幻想(幻象)仍然關注存在的「誕生」:它揭示了存在的祕密。然而,將世界變成一幅圖像的現代人只能去臆想——在他的想像中,所有生物都只不過是他所使用的物體:

在特定的解蔽之圖像之中,被呈現之物乃是:一種逗留的在場,其中被呈現的只有向人類主體之方向的個別區域,人類作為一種表徵的主體,乃是以一種特定的圖式與想像模式來表徵這個世界,主體是以一種目標與圖式把世界帶入其自身的。

——海德格爾,1997

在他關於現代主體性的文章中,海德格爾著重講述了笛卡爾(1596-1650),他是今天有關人類和世界思想的主要創始人之一。笛卡爾幫助建立的現代科學將人類主體置於中心位置:主體是知識確定性的保證。對於海德格爾來說,這一現代的(表徵的)主體是一個哲學的夢想家:在他的想像中,世界與他對確定性的渴望是類似的。[11]

心靈和世界,表徵和現實,或知識和真理的類比傳統在黑格爾的哲學中達到了其最高峯,在黑格爾那裡,精神在對自身的完全瞭解——正如其在世界中的反映——中得到了完成(慾望得到了實現):「絕對知識(Das absolute Wissen)」。因為這種「絕對知識」源於整個歷史中精神的辯證發展,黑格爾批評了「知性的視角」(謝林的「智性直觀(Intellektuelle Anschauung)」)中給出的直覺知識的浪漫概念。然而,精神的知識是基於回憶的,因為雖然它是關於精神的內在化(Er-Innerung),它仍然(僅)向外表現出來(Hegel,1977)。獲得(完全)自我意識的精神是對外在於其自然的外表的精神的重獲。因此,黑格爾式慾望的終結是自然的解體或自然升華為其真正形式:獲得真正的在場感。

[11]:Gilbert Durand還強調了現代主體性與幻想的功能之間的關係。他並沒有將表徵的主體本身作為一個幻想實體來描述,而是把幻想從科學事業中剔除。科學事業的基礎是他在自然與數學間發現的類似關係:「發明是創造性的想像……自笛卡爾起的整個現代科學,都取決於一個雙重類比:即代數類似於幾何,而自然決定論類似於數學過程「(Durand,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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