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文章稍微改了一下,主要在表述和邏輯上面的修改。實名感謝我的好朋友 @慕雪 ,雪兒不僅鼓勵我寫這篇文章作為紀念,還幫我逐字逐句地修改了許多用詞,對邏輯上也提出了很多意見,我永遠喜歡慕雪!

這篇文章打算簡單地談一下,精神分析作為治療的向度。在這個向度中,精神分析作為的是在心理病理學層次上針對癥狀的一種治療方法,即弗洛伊德

所說的可結束的分析。在治療這個層次上,精神分析技術在歷史上首次把治療的權力還給了【患者】,從而顛覆了傳統的醫患關係,要知道首個發明精神分析技術的並不是弗洛伊德,而是癔症的女患者,安娜O。而這項技術由弗洛伊德所觀察,所繫統化地整理,最終誕生為一門學科。

弗洛伊德所注意到的是我們將我們的創傷,我們的癥狀交付到我們的話語中:話語遮蔽、隱藏了我們真正原初的東西。話語將我們的癥狀打結,從而我們在話語的層面上築基起幻想,並遮蔽我們那個原初的創傷。但癥狀打結的條件恰恰也是其解除的條件。因此話語在精神分析裏構成治療的對象與工具。由此弗洛伊德的工作從催眠而過度到對阻抗的分析,從而真正開啟了作為一門學科的精神分析。他的轉向阻抗的分析的行動,使他發展了一種類似自我心理學及其防禦機制的理論,特別是壓抑的過程。然而,弗洛伊德很快發現,對阻抗的分析也有其侷限性,因為它迫使分析家過於去指責分析者和分析者過於依賴分析家。然後,自由聯想才取代了阻抗分析,於是相對於催眠而言,弗洛伊德在控制精神分析方向上進一步發揮起更為有限的作用。而通過從阻抗分析轉向自由聯想,弗洛伊德從一種主要以自我防禦為基礎的技術轉變為一種基於言語水平的技術。催眠,對阻抗的分析和自由聯想三個階段就分別對應了拉康的實在,想像和象徵。

那麼我們為什麼能夠說作為精神分析技術的自由聯想能夠將我們的癥狀解結,它是如何將我們的癥狀解結的。癥狀作為與創傷相遇的結果,是如何消解於我們的語言中的。

首先我們將探討創傷。弗洛伊德覺得的創傷主要有二:一是出生創傷,另一個是發現性行為的創傷。用的比較多的是後者,它涉及到兩個不同的場景,第一個兒童被成年人引誘的原初場景(不管是否真實發生),對於兒童來說,此時的引誘並不構成性興奮,第二個場景就是在某種微不足道的情景下(這種微不足道恰好體現語言的移置功能),這種情景創造了和原初情景所類似的一些共同特徵(這些共同特徵往往避開了核心事件),使得第一個場景的記憶成為創傷,並導致了兒童的壓抑與重複。。也就是說第一時刻的創傷只會通過第二時刻的回溯行動而實現,創傷總是在事後成為創傷。舉例為拉康著名的評論文本勞爾之劫,對勞爾來說同樣存在兩個場景,一個是男友離開的原初場景,一個是她後來想要反覆經驗的次生場景,勞爾就在這個場景中重複。由此而引出的是拉康對於創傷的定義,對於拉康來說,創傷是我與難以忍受的實在之間的相遇,這個相遇無法被描述,無法被書寫,無法被表徵,是超出於想像之外,超出於符號之外的。這個實在是不可能的,難以忍受的,是作為不可能性侵入到我們的生活的實在,比如我坐的飛機突然要墜落了,我的老婆突然被我發現一直喜歡別的男人,比如齊澤克一直喜歡的例子,希區柯克的羣鳥。這種實在是一種不可能的實在,它是現實生活完全無法表徵的東西,它只會突兀地闖入我們的生活,使我們的生活充滿了偶然性,作為無法用常理來「馴化」的事件,這個偶然性完全無法被我這個主體所容納所整理,由此造成了我的不可能的創傷事件(為了使世界條理化而拒斥出去的東西作為不可能的純粹偶然之物返回,由此造成的對整個生活的侵蝕引發的就是創傷)。正如拉康所說,創傷不是隻有令人難以想像的噩運,還有令人無法接受的好運,創傷所根本指向的是機遇與偶然。因此創傷無法被心靈所同化,創傷只能被重複,而不能被吸收。創傷消解一切意義與價值但又不被消解,它的不可消解性引發了一系列「解釋」活動。因此創傷只能被重複,不能被吸收。為了緩和創傷的衝擊力,只能在幻想中創造出一片屏幕去掩蓋創傷。

拉康討論創傷大致上還是基於一種外部事件的立場,創傷和主體之間的關係是由外部事件來中介的。還是以兒童舉例,在童年的早期,兒童還不具備一定的言辭能力,不能夠用言語詞說來表達這個最初的創傷時刻(創傷是不能以言語表達的東西,某種意義上這不是兒童的缺陷,因此言語的基本功能是對非再現物的再現,即隱喻,以及對被表徵的實在的轉移,即轉喻);而後隨著兒童的成長,第二場景(即外部事件)導致最初的創傷被發現,即閹割的再現,因此兒童大多試圖用幻想的虛構力量來掩蓋這個實在的發現,把這個創傷的幻想當作對抗創傷的屏幕,隨後並不斷地重複,以試圖不斷地經歷這個場景。這個重複就是死亡驅力的面向,死亡驅力的基本特徵就是重複和過度,重複和過度代表著我試圖去把握那種符號未被象徵的部分,即實在,但是由於實在無法被掌握,所以死亡驅力的重複總是失敗的。所以拉康在這裡說,幻想的屏幕永遠不只是一個屏幕,幻想下面隱藏著的是絕對原初的東西,在重複中具有決定性的東西,這就是齊澤克所說的作為喪失的客體,這種客體也就是對象a,所以作為分析結束的穿越幻想不意味著使實在得到表達,而是我接受我的喪失,我接受我的閹割,使這個喪失進入到升華的境地,從而走出死亡驅力的重複。升華意味著我原初被壓抑的慾望得以釋放,當然不是以被符號秩序禁止的方式釋放,而是我將我的內部的不可調和的衝突轉換為某種可以接受的工作,比如弗洛伊德著名的例子:達芬奇。所以許多精神分析的結束都是以一種可接受的癥狀取代一種不可接受的癥狀。

基於此,在拉康的體系中,我們得以定位幻想和他的結構,這種結構直接聯繫到無意識,無意識本身就是創傷和我們之間的緩衝。也是在這個層次上,我們能夠去談大他者的缺失與閹割的基本關係,以分析中的絕大多數神經症為例子。在俄狄浦斯情結的形成中,如弗洛伊德在《自我與它我》中強調,存在三種俄狄浦斯情結,即認同同性的父母,放棄愛異性的父母而進入社會法則的俄狄浦斯,認同異性父母,放棄愛同性父母的顛轉的俄狄浦斯情結,以及最後,具有這兩種認同的雙性性的雙重俄狄浦斯情結。而且,弗洛伊德強調後者是神經症的核心。這樣,正是雙重俄狄浦斯情結使得神經症的主體獲得異常的痛苦。在前兩種情況下,在社會結構中,主體不斷隱喻的方式進入社會關係中,幻想具有穩固性,並且也因此能獲得滿足。然而,第三種由於幻想的自淫性質的投注,導致幻想去到完美,而無法滿足。正是這個意義上,是拉康前期所言的神經症在想像世界拒絕閹割。也就是說神經症在想像世界的拒絕閹割,所拒絕的首先就是因為符號系統的不完整,大他者從根本上存在缺失,從而神經症拒絕接受實在的剝奪,從而拒絕引發想像的挫敗,所以神經症在想像界拒絕閹割,神經症用幻想這塊屏幕作為滿足,作為自己的享樂能被滿足的擔保,而不接受自己的不完全和自己的請求總是無法得到回應的這個事實,從而神經症的問題就在於不放棄自己不能獲得的不可找回的原始大他者的這個被禁止的亂倫對象。不放棄自己不能獲得的不可找回的原始大他者的這個被禁止的亂倫對象所說明的就是弗洛伊德的雙重俄狄浦斯情結,既認同於父法,又不放棄對母親的渴望,從而導致的壓抑。所以作為結構的神經症的基本特點就是壓抑,那麼以此為例,我們可以去談精神分析是怎樣在【治療】神經症。精神分析的根本目的當然不是為了達到某種象徵秩序所規定的治癒,或者治療,就如拉康所說的,如果在精神分析中存在某種治療,這種治療也只是作為精神分析的副產品。那麼精神分析通向的是什麼,精神分析是一種怎樣的技術。

對於一般的心理學來說,他們的治療基於這樣一系列的問題:在過去,在我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是什麼導致了我現在如此的痛苦?在我身上究竟有怎樣的命運,這個命運到底是詛咒還是饋贈?而拉康的精神分析的立足點不在於過去,而在於未來,如果非要給予拉康的精神分析一個基本問題的話,那麼這個問題就是在未來我會得出怎樣的結論,纔能夠解釋我現在的情形和我這一生的歷史。

如何理解這一點呢?對於一般的心理學或者精神分析而言,存在著會談時間的規定。拉康曾經因為會談時間的創新而提出彈性時間,並認為彈性時間是分析家調節分析節奏的重要工具,因此遭到IPA的驅逐,當然他自己也決定離開IPA,並在研討班11中把IPA形容為某個扭曲的教會。IPA的驅逐的理由似乎很有說服力,首先IPA所建立的根本目的之一就是阻止亂象叢生的分析現象,規範分析行為,從而保護分析者的權益,所以IPA規定了一次分析的時間是45分鐘左右。而拉康在對神經症進行分析的時候不太有耐心,又遵循彈性時間,看起來就像是利慾薰心的行為,所以誘發了這次【逐出教會】。拉康對此的解釋是45分鐘的規範時間只是一個偶然的規定,就45分鐘而言,毫無合理之處,並沒有神聖不可侵犯的地方,也就是說拉康所站的立場是精神分析中,規定性的45分鐘把分析者所付出的金錢等價於分析家的時間,但分析家並不虧欠前者時間,而是虧欠一個解釋,解釋去讓分析家的在場得以在分析中出現。因此真正在精神分析中所進行的時間不是一個掐著秒錶的會議時間,而是一個邏輯時間,主體的時間不是時鐘的時間,不是生物的時間,比如一些動物會有一些由本能調節的時間,而是一個邏輯的時間,一個能指的時間。這種時間所指向的是,預期和回溯的雙重時間。

拉康在《邏輯時間及其預期確定性的肯定》中敘述了邏輯時間:在這篇文章中,拉康拿出了一個邏輯問題。一名典獄長叫來了三名囚犯,讓他們接受一項測試,他向囚犯展示了五個輕重大小完全相同的圓盤,其中三個是白色,兩個是黑色。然後在每個人身上掛一個盤子,他們可以看見其他兩個人的盤子的顏色,但無法看見自己背上盤子是什麼顏色的。任何形式的交談都是被禁止的。最先在典獄長那裡報告自己推理出而不是隨便猜測出自己背上盤子的顏色的人,就可以得到釋放。緊接著典獄長在每個囚犯的背上都掛了一個白色的盤子。那麼囚犯該如何思考呢?

對於任意一囚犯而言,他必須首先思考,這個場上應該不存在兩個黑色,否則就會有一囚犯直接看到兩黑色就直接推斷自己是白色。他看見的是其他兩個囚犯背上的盤子都是白色,所以就必然會想如果我是黑色,那麼其他兩個囚犯看見的就是一黑一白,他們中的每個人都會想,如果我是黑色,那麼剩下最後一個人必然看見的是兩個黑色的盤子,那麼他立刻就可以確定自己的盤子是白色。所以他就會立刻跟典獄長彙報自己盤子的顏色,但是他沒有就說明瞭我身上的盤子是白色的。也就是說對於任意一囚犯而言,他必須通過觀察其他兩個人的停頓與他們和他一樣的行動才能得出結論。拉康命名了這三個時刻:看的一剎那、理解的時間與結論的時刻,分別對應於實在,想像和象徵。當我們在結論的時刻的時候,所有以往的話語都會有一種新的意義被賦予,新的意義可以在之前的回憶中被追溯。這就是弗洛伊德所說的無意識裏沒有時間,其實弗洛伊德的意思是無意識裏沒有線性時間,沒有時鐘時間,沒有生物時間,拉康的意思是有邏輯時間。一個客體的存在,一個客體的意義依賴於事後的結論而得以建立,這也是第11次研討班的重點之一。

邏輯時間所支撐的是無意識中時間運轉的一種解釋,根據邏輯時間的提出,拉康提出了對依據時長【測量】無意識的反對,無意識的存在能夠被具體的表現,是因為無意識中我的邏輯推論,勞爾之劫中的勞爾不斷地陷入重複,就是她卡在了理解的瞬間,不能進入到結論的瞬間,使得勞爾不斷地陷入到重複之中,對於拉康來說,重複和別的精神分析家不一樣,比如對於克萊因來說,重複是回憶的重複,對於拉康來說,重複不是回憶的重複,重複是享樂的紐結的重複,重複是試圖符號化無意識過程中的惰性元素。重複是享樂的回返,是無節制的享樂行為一而再再而三的回返,是主體超越快樂原則的衝動。拉康明確地把回憶和重複區分開,重複是無意識的一個根本的特徵,重複內在於無意識中。但是又由於無意識就是作為符號秩序的作用被結構化的,它是通過符號界而決定的主體,而符號秩序的本身是無數個離散的元素的組織化,由於排除了所指,所以符號秩序不是一種封閉的內循環的,沒有一種穩定的,惰性的,線性因果律的特點。(能指對所指的排除導致意指對象脫落,因此能指只是差異化的能指,而眾多能指只是通過相互指涉才為自身賦予意義)能指具有這樣的特點,一個能指起源於各種各樣的先前的能指,並且存在著反作用的持續的影響,每個能指都是其他能指的原因,又是其他能指的結果。所以在這個層面上,拉康提出的無意識是他者的話語,他者不是我的想像的小他者,不是我在路上遇見的朋友,也不是列維納斯的他者,那個我完全陌生的鄰人,也不是作為我的另一半的大他者,這個他者就類似於能指,是一個循環的話語,我的話語也類似於一個能指,被整合在他者的話語中,作為他者的一環而得到鏈接。拉康在用無意識是他者的話語和無意識是大他者的話語時,所強調的是無意識的不同的側面。

我們再回到重複,前面講的就是重複是作為無意識的一個根本的特徵,重複所重複的就是與實在的相遇,是不斷去把握那個原初喪失的客體的活動,這兩個結合起來就是拉康的意思,當我們遇見一個實在,與實在有個創傷性的遭遇的時候,我們總會選擇重複,當我們遇見了一個超出我們想像的好運或者悲慘的命運的意外的事件的時候,這個事件留下了無法被抹除的印記的時候,創傷去作為某種癥狀的核心的時候,重複的持久模式就會啟動,這就是拉康用取自於亞裏士多德的自動而命名的重複的自動性,自動在亞裏士多德那裡的意思就是自動自發,這個詞背後的含義就是當我碰見了我的創傷的原初場景的相似特徵的環境後,重複就自動觸發,就像自燃一樣。自動就對應的就是能指的堅持。

在拉康的構想中,重複作為一種符號秩序的部分和整體的打包的宣告,是不可抵消的,這點和弗洛伊德不一樣,弗洛伊德覺得的是重複的出現是對回憶的一種阻抗,拉康的意思是重複就是能指網路的一種過程,是屬於語言結構的產物,每個重複的事件無論是怎樣的事件,都已經有一定的符號地位了,所以重複是不可能被抵消的,重複本身就是符號秩序的一種基本功能。也就是說,如果說對於經典弗洛伊德學派來說,我的癥狀的結構是線性的,我的過去就決定了我的未來,那麼對於拉康來說,拉康的邏輯就是並非全部,【不是所有】的癥狀都是由觸發他的原因而引起,同時也不存在某種癥狀不由某種原因而觸發。換句話說,在癥狀中,處於癥狀的每一件事都是癥狀的一個結果,除了癥狀的本身,癥狀本身在結構中提供了一個先驗的框架,在其中原因能夠按照線性而發生作用。而事件作為病因性的影響總是依賴於未來,未來的邏輯時間的結論的時刻還沒有確定,我作為分析者,不是去減少過去的創傷事件的影響,而是從歷史的地牢裏解放他,重新把它分派到遙遠的過去,歷史的意義依賴於未來而出現,這就是拉康所說的個人分析也就是訓練性分析重新組織了慾望的經濟學的原理,分析允許了我用符號系統重新組織我的慾望作為我的精神現實。所以在這個角度,拉康抵制了所有關於命運,關於線性因果的敘述。

用更加齊澤克的話來說就是,我的視域、我的世界直觀,當然也就是我的原本的無意識的符號系統,本身對我來說就是構成性的,我們要獲取意義的時候,我們總是已經成為意義的一個部分,我無法在這個層面上去改變我。但是由於元語言的不存在,使得我們沒有一種真正的全面的客觀的能夠正視我們所有的慾望的角度,這種角度是不可能的,我們的癥狀的視域總是不可能被消除的,因為我們的癥狀從根本上來說,是由於我們的符號系統對我們的癥狀就具有一種構成性。而拉康的精神分析真正巧妙的地方就在於通過對一種原本在我們的符號系統中,毫無意義的斑點的描述,使我們的符號系統的整個慾望能夠重新被架構,所以分析結束就是我們將我們的符號系統重新架構完畢的時候。當這個符號系統重新被架構的一瞬間,我過去的分析的癥狀的意義在這一瞬間被得以賦予。所以拉康所改寫的就是從弗洛伊德的現在完成時到拉康的未來完成時,我所分析的我的癥狀的真理所依賴的是某件未來發生的事這樣的事實。在未來的某一我得出結論瞬間,我的過去因它而自由,我的生命因其而榮耀。

[1]享受你的癥狀 齊澤克

[2]婦女及因果論 齊澤克

[3]精神分析緣何是一種藝術 Dany Nobus

[4]邏輯時間及其預期的確定性 拉康

[5]研討班11 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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