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文章打算對拉康精神分析中癥狀與結構的問題進行探討。與任何一門科學類似的是拉康以精神分析中的三結構:倒錯,神經症與精神病作為精神分析中的參考。但是就這種診斷方法而言,這種方法幾乎迥異於當代的任何心理學或者精神病學的診斷方法。尤其是對接受過DSM系列訓練的人來講,這種方法近乎讓人感到無法理解。這種診斷一方面是看起來似乎簡潔到不可思議,拉康發展了神經症、倒錯和精神病作為網路來涵蓋所有的精神類別,任一主體都將被歸類到其中的一個結構中,而與其他的結構所互相排斥。這種結構所直接指明的是拉康抵制依據癥狀的具體表現而給出診斷方法,而我們知道的是DSM正是這樣做的,它統計了數以百計的癥狀的表現,從而將其每一種可觀察到的新癥狀或者某一組新癥狀都視為不同的【障礙】的表現。對於拉康而言,即是是同樣的癥狀很有可能指向了不同的結構,也即特定的描述性的元素的存在並不構成任何一種特定的結構的證據。例如暴露癖在DSM中往往被歸類為性障礙,而在拉康的診斷中,它既有可能出現在性倒錯中,也可能出現在癔症中(暴露癖的表演性可能為癔症所利用),同樣可能出現在精神病中。另一方面這種診斷的模式給出了分析家的目標或者在治療過程中(請允許我暫且這樣稱呼)醫生應當採取的立場的參考,分析家的目的並非是儘可能精確地診斷,其更多地牽涉到的是他與病人之間紐結成的治療關係的行為。而我們所知的是DSM所發展的診斷類別幾乎沒有提供任何具體的指導。

那麼對於拉康而言,癥狀意味著什麼?為何拉康抵制依據癥狀來發展和治療病理性癥狀呢?

首先我們將談癥狀是什麼。癥狀首先在定義上講是可被感知表徵,它表現了潛藏的疾病,它是可被直接感知的現象,沒有癥狀,就無法偵測到疾病。在醫學中,我們通常嘗試在特定的癥狀和確定的診斷中建立相關的聯繫。醫學依據一種規律性,這種規律是客觀的、可歸納的原因與結果之間的一種穩定性的鏈接。也就是說作為精確科學的醫學所遵循的方法很大的程度上依賴於規律性,固定性。而在精神關係中這種方法不再佔有決定性的作用,我們仍然記得弗洛伊德是怎樣令人信服地論證了有時候窺陰癖和露陰癖是一回事,施虐狂和受虐狂是一回事。而這種論證首先揭露的是具體的癥狀的結果與原因並不是完全一一對應的。在精神世界的穩定的因果推理關係的崩塌使得我們可靠的預測變得不可能。也是在這個層面上,我們說精神分析不是一門精確的科學,如同拉康的比喻,它更像是一門帶有科學使命的實踐。

那麼科學和精神分析究竟存在哪些對立,在精神分析中究竟有哪些東西能被化簡為科學,哪些東西不能化簡為科學?這其中的界限有哪些模糊性,這其中的原因又是為什麼?拉康通過《科學與真理》一文來處理這個問題從而探討確定,精神分析的對象,也就是對象a。拉康在科學和精神分析的尖銳對立之中,做出這樣一個定義,科學和精神分析是以真理在其中的不同作用相區別開的。拉康用亞裏士多德的四因來使這兩者得以定位,他認為在科學中,真理是作為形式因來使科學與真理阻隔開,對於科學來說,真理是被放置在覈實的位置去發展出科學的法則,科學起源於被控制下的觀察和實驗,這些實驗被相信是真實的,這些實驗提供給了真理一個標準。科學把真理視為其專有的財產,從而科學排斥任何以直覺為方法的獲得知識的途徑,也就是說科學強迫任何知識的獲取只能追尋理性的態度。對於科學來說,一切都分為我知道的和我將要知道的,科學抽離出特定的一種研究對象加以解析和界定,而精神分析不是這樣,精神分析的研究對象不是某種特定的,具體的,可被實驗和測定的對象,而是對象a。對於拉康來說精神分析嚴格地類似於一種中世紀的藝術。真理在科學那裡是一個沉默的,等待被發現的東西。而在精神分析中,真理髮揮的功能是質料因,如同亞裏士多德不曾去解決質料因是由什麼組成,而是解決為什麼發生,如何發生的一樣。拉康主張在精神分析中,主體的真理由言說構成,主體的真理鑲嵌於能指之中。這就是拉康1955年演講【我,真理,在說話】的實質。對於精神分析而言,真理總是內在於主體的言說,真理會言說,真理在言說的同時,真理是不可能的。拉康進一步說的是【我總是在言說真理,但不是所有真理,也沒辦法言說所有真理】。沒辦法指的是首先,能指在搭載真理上,存在著侷限。能指對於真理是一種閹割,第二,真理本身不是一個靜止的,等待揭示的東西,而是在分析過程中得到建構的東西。真理不是真實,分析不可能鏈接出所有的真實,但正因此真理才渴求著真實。

由此我們得以討論拉康意義上的癥狀。對於作為科學的醫學而言,癥狀直接指向的是某種具體的診斷與解決方案,而對於拉康而言,就像他在羅馬報告中所指出的,癥狀嚴格地類似於能指,癥狀所指向的是無意識。癥狀類似於能指以語言的結構用隱喻和換喻的方式成為無意識所露出的線頭。主體通過癥狀完成了無意識在意識中的投注。這種投注就是拉康的轉移(在文哲研究中,我們把它翻譯為移情),轉移本身就是能指的移置。因此癥狀並不直接地去指向為一個具體診斷,而是癥狀是主體複雜的能指網路中的一個打結的彙集點。在精神分析中,我們唯有通過提出更加精細的問題去鑒別區分不同的結構類別。比如我們通過分析的會談的反覆過程,去甄別在神經症的核心幻想中,與大他者的關係的差異來區分癔症,強迫症與恐懼症。而在會談中,我們對分析者的幻想進行切割與指引分析者進行最終的穿越,使主體的大他者的享樂得以改變,使主體自身重新去組織符號網路構建自己的精神現實,而離開大他者的享樂,這就是拉康所謂的與癥狀進行相處。

在拉康看來,我們每個人的身體,我們每個人的享樂以及世界和歷史都是屬於實在界的,這意味著我們每個人的身體,歷史和世界的本身都是一團災難的集合,我們只是每個人看上去是穩定的,就像是我們把歷史和世界敘述為一種線性的、穩定的、能夠被闡述的事實的集合一樣。實際上只是歷史和世界以穩定的方式填充了我們的幻想。歷史和世界之中並不存在固定的穩定的意義橋樑,恰如我們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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