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商:人生最大的痛苦就是心灵没有归属,不管你知不知觉,承不承认。

不过就是条马路嘛,倒没有那么严重。只是该庆幸的是,在快速变迁的时代,我还能从同一条大马路,找回「属于记忆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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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屿之北,板桥。曾经在江翠国中附近窝居三年,却直到文章完稿这天,才忽然想起来,从江子翠捷运站,沿石雕公园回住处,八百个日子以上,脚下踩著地的路,居然也叫吴凤?

更妙的巧合是,就在今天同一天,那时候的房东在脸书上宣布,吴凤路上开了「无缝Cafe」!

 


刚搬回嘉义,住在纵贯线铁路的西边,爸妈家在东城,都偏城北,加上每天回家总是挑最短的路径,很难会跟城南沾上边。因之去年的某个夏末秋初,下午造访过兴业西路经国新城,兴致一来,特地走吴凤南路接北路去市政府。

《KANO》导演马志翔那天在市政府演讲,宣传影片。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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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这间中广嘉义电台时,突然好多模糊的回忆,从童年到少年,包括夏天的味道,所谓的乡愁,突然一股脑涌上来… 

 

~栾树红了吴凤南路,秋风牵起我的城南旧事~

小时候住在城南,所以对林海音的《城南旧事》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这条吴凤路,是往返白河及中埔、番路、阿里山的重要交通干道。从中山路往南,整段都是「阿里山公路」,跨过八掌溪,从中埔分叉,一条走上嘉白公路往白河去,一条经过触口,直上阿里山。

从家的巷口左拐往北,汇进这条大马路之后,要过了以前的大河沟、现在的垂杨路,才感觉进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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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凤路其实说长不长,或许是因为大河沟从空间感上分隔出了城内城郊,所以河沟以南,称为吴凤南路。从垂杨路到南兴路、世贤路四段这段,也是当时唯一的快慢车分离的景观林荫大道。

沿路,素朴木造屋宇一字排开,间歇穿插了几座钢筋混凝土露天厝、别墅和嘉义电台、仁爱之家等围墙庭院建筑,洋溢著相对先进、新颖的都市风情。

生活圈就在城南,难得进城,每次进城,就像暑假让爸妈携去台北,平淡过日子之间泛出微甜的兴奋。

但,总不记得她的栾树。 

长大后,曾经经常出没在台北仁爱路、敦化大道,横在这座时钟慢调了的城市里的吴凤南路,自然是小巫见大巫了。

在我的心里,两旁楼房相对矮了褪色了。路,似乎也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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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体贴银发族的城市空间,也会是让他们能无障碍穿梭记忆的空间。「当老人熟悉的空间一直不断消失,他无法找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如何能让他为自己的生命定位?」,台南大学戏剧创作与应用学系主任王婉容,在论坛《重新建立城市空间的回忆剧场》,回应记忆空间对老人的影响。 

现在,我回来了,栾树红了。

幸好我还找得到路。 

进了城,她会通往地方政府所在地和从前的北门,就像岛屿北边的凯达格兰大道。 

 


日据时代,嘉义市正式升格后,于昭和七年(1932年)1月1日实施新町名。这座位在朝日、南门二町以南,约在今垂杨路、吴凤南路、兴业东路之间的区域,称作「堀川町」。

照维基百科的说法,因垂杨路未加盖前为一河沟而取此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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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路以北到中山路,曾经是「阿里山公路」…直到世贤路四段开通,阿里山公路起点从台铁嘉义站改为高铁嘉义站。)

若说嘉义至少三十年不变,这段吴凤南路该是绝佳见证人。 

七月中旬,那次彻夜未眠之后的迎日之游,倒像是梦游了。懵懂国中生,骑著单车,行进在慢车道,要斜横过半个市区往城南上学,脑袋里只有英文单字和数学题等等、同学和老师,或许还有毕业旅行?但就是想像可及的范围,走不远。

这条路,两旁的建筑物,那时候观望著我傻头傻脑地消磨青春,这个七月,同样看著我傻头傻脑地回忆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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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仁爱之家在记忆里一直都在...现在似乎变成办公室,已经另外在草地尾兴建大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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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变的也有这一间三层楼水泥建筑,感觉不像是住宅,而是大机关的员工会所。

外立面,圆柱状楼梯间用大块的裂纹装饰,建筑物本体则用点状的磁砖构成,简单的灰、绿、白三色,简单的几何造型,素朴中透著设计感,很有经济起飞年代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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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出所显然是新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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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嘉义至少三十年不变,那天,以国中生的目光重游吴凤南路椰林大道,才赫然发现,路边围墙内居然藏著这么一座老房子。

从围墙上方的露出,粗略观看它的屋宇轮廓,及屋簷的高度、梁柱的装饰和木雕窗櫺,该是「有甚么」的人家。

当年,并不觉得这房子有甚么特别…甚至,有这座房子吗? 

换句话说,时间不只把人与物绑在一起变老,也改变了观看的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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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记忆空间的冻结,或许也跟中油有关。吴凤南路从兴业东路到世贤路四段,整片街廓都是中油用地,它的不迁出市区、无法遂行大规模都更,反倒为城市空间的急遽变化设下路栅。)

门内是占地四公顷的中油训练所,新教学大楼于今年4月25日启用。

「中油董事长林圣忠致词强调,嘉义训练所不只是中油公司学习的重镇、中油薪火相传的重要基地,从今以后更要定位为『能源石化人才培训中心』,为各界提供更多的服务,成为嘉南平原上一颗闪亮的明珠。」 

 

王主任:「透过记忆空间的重现与再造,整个城市的氛围与空间,会在那个瞬间改变。」 

~陈澄波的吴凤南路~

台湾前辈画家陈澄波1933年(昭和8年),举家从上海避难回台湾,两年后也来过这里作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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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栋掩在帐篷式停车棚和简陋铁皮屋后方的传统农舍,有没出现在画家的眼帘里?

画架旁白:「石磨子旁蹲著一位老妇在做事,她的身后,有一鸡?,公鸡母鸡带著小鸡在觅食,可见陈澄波先生很重视家庭亲情」

会有错觉,南兴路是一路直奔阿里山而去...山景依旧在,当年的田园农家风光已经换上现代小城风景。 

 19 嘉义郊外    1935年  

  


吴凤神话被推翻了,吴凤纪念公园已经换上中华民俗村新装,吴凤乡改名阿里山乡。

时间,仿佛对吴凤开了个玩笑。 

~吴凤人间蒸发~

嘉义火车站对面有座和平钟。

在同一个位置,在更早远的岁月里,曾经有过另一个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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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凤,曾经以「为革除原住民出草的习俗而舍生取义」的容貌,存在于国小课本里。在那个物资缺乏、万众一心、只有光明面的年代,或者更早的清领、日据时期,骑白马赴义,情操多么伟大,引导众人继续完成大我的使命。

1909年嘉义厅长津田义一编纂《吴凤传》,1913年日本当局兴建吴凤庙,同时吴凤事迹也编入小学教科书、改编成歌舞剧,吴凤成为日本统治者「理蕃」的论述基础。

 

嘉义火车站前小广场的吴凤铜像,很多年前被泼油漆,印象中还整个让抗议群众扯摔下来、瓦解。

分崩离析的不只是铜像,骨牌效应一般,退场的还有威权统治,以及一整个流离颠沛的时代。他的故事经判定为虚构的神话,他的存在只是做为三朝统治的样板。对原住民造成歧视与很难翻转的谬误印象,也是历史的笑话。

连「吴凤乡」这三个字都已经走入历史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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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凤,若果在当时采取如故事里的「舍身取义」,跨上马鞍的当下,会不会是因为对整个环境的绝望,就把生命交给命运来主宰。革除原住民猎人头的恶习,只是意外的巧合?

只想安静过日子,却在百年政治的拉扯里,一再受到强暴,无辜却又哑巴吃黄莲?

战争中的馘首与杀人祭神,究竟是野蛮,还是维持权威与礼教的必要仪式? 

晚风徐徐,悄无声息地吹拂过嘉义火车站,以及奔往下一个目的地的旅人们。没有人注意到历史剥裂的震动微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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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文国小侧墙对面,也有这间老屋装修的发廊。) 

嘉义这一条吴凤路,是南来北往的交通要道…往阿里山的方向,会经过吴凤庙。

中坜有吴凤街,高雄鼓山区也有吴凤路。不晓得命名的来由是甚么? 

去年年初,捷运台北车站地下一楼诚品书店的光亮里,在哲学家诗人Mark NEPO的《每一天的觉醒》(The Book of Awakening)之字里行间,赫然遇见吴凤!

一位外国人,远在美国大陆、曾在纽约州立大学阿尔巴尼分校任教达十八年,将这位已经被放逐在台湾记忆之外的人物,呼唤重新登场,而且是国际舞台,所为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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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yway,幸运的我,在嘉义的吴凤南路,和人生的记忆无缝接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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