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婚
6_15苏黎世同志游行时,参与的台湾人。(图/Simon Chang)

理解并反思一幅青天白日旗、彩虹旗、和左翼政治标语交织的矛盾画面

笔者几天前到苏黎世的时候,刚好是整个城市一年当中少数充满游行的日子:6/14是女性罢工日,6/15则是同志游行。在这个一年一度少有的时段,居住在此的台湾人当然没有放过机会,顺便庆祝台湾同婚刚合法化的事实,成为一支格外显眼的游行队伍。

台湾成为亚洲第一个同婚合法化的国家自然是值得骄傲的事情,游行过程中我们队伍成员也不断地强调这点,或者挥舞青天白日旗,或者喊出「Taiwan equality, Asia number 1!」等口号;一旁或路过的游行参与者也往往转过头来,拍张照片留念甚或一起跟我们喊Taiwan No. 1。

这幅画面仔细想想,是蛮不可思议的。

同志游行本来就是理念不同、价值观各异的团体都会参与的盛会;性别政治和基本人权在一般年轻族群中政治正确的程度,让游行的政治参与光谱变得极大。这次苏黎世的同志游行,一方面有GOOGLE出资赞助的游行车辆,一方面则有左派团体提出「想在资本主义中得到性解放只是幻想」,也有举著「Climate change is real, gender binary is not(气候变迁是真的,性别二元论不是)」标语的绿党青年团。

但不论这些队伍政治意识形态怎么地不同,还是可以看到一个最大公约数,那就是尽可能地避免过多国族主义的色彩。这也让台湾游行团成为现场国旗密度最高的队伍;除了台湾团以外,笔者未见其他人拿大面国旗挥舞;国旗至多只是在牌子上,做为指涉各个国家政府的简化象征,比如某面牌子上便画著欧盟诸国国旗在一侧,瑞士国旗在另一侧,象征瑞士政府自己在性别政治上远落后其他邻国。

这主要是因为,支持同婚、环运、移民权益等等进步价值的西方左翼,在进行倡议时非常强调「团结」(Solidarity)的概念:所有进步议题探究到最后,都是关联到全球各地的,仅仅提出自己国家内部的解方,对他们来说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所以议题的倡议,都必须尽可能跨越国界的藩篱,团结世界各地受到相似压迫的人们做出变革。因此,具有强烈国族主义色彩、以政治疆域划分他我的国旗,就不是西方进步政治会接受的符码。

为什么台湾的进步政治论述和国族认同就没有如此一刀两断的关联?而为什么游行现场的其他参加者对于台湾团这样的国族认同展演并没有排斥?这样的现象可从两个层次讨论:

进步政治和国族认同的纠葛

青天白日旗本身在台湾内部就具有争议,但即使多数游行参与者并不认同这面旗子背后指涉的党国体制、保守政治等等意识形态,最后还是选择拿起这面旗子甚至主动挥舞。

「虽然不一定喜欢,但是这是外国人最能认得关于『台湾』的符号」似乎是很多海外进步政治支持者选择使用青天白日旗的原因;也是在这样希望彰显台湾独特性的脉络下,青天白日旗变成一面统派在岛内奋力挥、部分独派在海外勉为其难地将就用的尴尬存在。统派在岛上挥它以激怒独派,进步台侨使用它以彰显自己和中国人的不同。

海外台人透过支持进步政治,强调台湾独特性的事实,我试著把这样的路线归结为进步政治国族主义。在当前台湾内外政治氛围底下,这样的路线有其合理性和有效性:目前在岛上执政的抗统集团,同时也是在能源转型、环境、人权、性别等议题中相对较进步的政党;另一方面,与之对抗的促统集团,在上述各进步议题中,则选择了相对保守的政治操作方式,企求透过抗议式政治,赚取明年大选政治资本。

因此,进步政治和对抗统战的两种政治路线,已从联集渐近趋于交集;而青天白日旗做为在国外容易和中国区隔的符号,也成为海外进步政治支持者可以接受的元素。

多元主义和国族主义的权衡

第二个是其他参与者对于这套「进步政治国族主义」采取包容态度的由来。同前所述,在欧洲,进步政治和国族主义是全然对立的,挥舞国旗、喊自己国家最优秀,并不是欧洲进步政治支持客群倾向的行为,甚至可能还对这种行为颇为厌倦。但是看到一群台湾人用这些方法在游行中推销自己的国家时,他们对于多元主义(认为游行中应该有代表不同族群、性别、阶级等组成各异的队伍)的推崇,似乎比之对于国族主义的厌恶更优先,不仅没有消极趋避,有人还积极加入。

多元主义的相对优先,是欧洲左派有时被某些保守派诟病的地方:过度地强调多元包容到一个极致,是有可能在讨论议程上忽视了房间中的大象(比如为了避免被当成歧视中国人,而选择对中国政府的专政体制及其塑造出的去政治化青年世代不做批判)。然而这真的是他们试图实践对于世界所有苦难表达团结时的盲点吗?

从团结政治的观念理解与反思

基于实际影响力、基于共感能力,我们不可能抛却社群的亲疏关系,去对世界上所有不公不义做出同等的声援,就好比我们台湾人自己接收到关于香港示威的新闻,总是比苏丹革命的新闻要密集且深入一样。团结政治诉求的是,我们必须要在每个当下声援每个自己己力能及的议题,而在其他情况下互相串连,谋求最大的合作可能。

在这种理解下,欧洲左派较少将精力放在亚太地区的民主运动,或许并不代表他们不支持台港中的民主运动,仅仅代表两个区域的社群力有未逮,以至于互相的连结还不够。而「需要更多连结才能有效表达团结」的概念,可能也使他们看到台湾游行队伍时,能够不太计较其中的国族主义元素,而以分享成功典范的心态做良性互动。

反过来看,身处海外的我们,对于欧洲团结政治的脉络,是否可以多加理解与借镜?诚然,台湾身处威权政治威胁的前锋,要挪用一些西方左派的团结政治语境,喊出「No border, no nation!」等口号,或许是过于不顾现况的理想主义;但在声援各国的进步政治时,是否需要加入那么多国族主义的符码,确实是我们可以从对这里团结政治的观察中去反思的。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