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導航- 張子正蒙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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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子正蒙注卷九

 

  乾稱篇上   此篇張子書於四牖示學者,題曰訂頑;伊川程子以啟爭為疑,改曰西銘。龜山楊氏疑其有體無用,近於墨氏,程子為辨明其理一分殊之義,論之詳矣。抑考君子之道,自漢以後,皆涉獵故跡,而不知聖學為人道之本。然濂溪周子首為《太極圖說》以究天人合一之原,所以明夫人之生也,皆天命流行之實,而以其神化之粹精為性,乃以為日用事物當然之理,無非陰陽變化自然之秩敘,有不可違。然所疑者,自太極分為兩儀,運為五行,而乾道成男,坤道成女,皆乾、坤之大德,資生資始;則人皆天地之生,而父母特其所禪之幾。則人可以不父其父而父天,不母其母而母地,與《六經》《語》《孟》之言相為蹠盭,而與釋氏真如緣起之說雖異而同。則濂溪之旨,必有為推本天親合一者,而後可以合乎人心、順乎天理而無敝;故張子此篇不容不作,而程子一本之說,誠得其立言之奧而釋學者之疑。竊嘗沉潛體玩而見其立義之精。其曰「乾稱父,坤稱母」,初不曰「天吾父,地吾母」也。從其大者而言之,則乾坤為父母,人物之胥生,生於天地之德也固然矣;從其切者而言之,則別無所謂乾,父即生我之乾,別無所謂坤,母即成我之坤;惟生我者其德統天以流形,故稱之曰父,惟成我者其德順天而厚載,故稱之曰母。故《書》曰「唯天地萬物父母」,統萬物而言之也;《詩》曰:「欲報之德,昊天罔極」,德者,健順之德,則就人之生而切言之也。盡敬以事父,則可以事天者在是;盡愛以事母,則可以事地者在是;守身以事親,則所以存心養性而事天者在是;推仁孝而有兄弟之恩、夫婦之義、君臣之道、朋友之交,則所以體天地而仁民愛物者在是。人之與天,理氣一也;而繼之以善,成之以性者,父母之生我,使我有形色以具天性者也。理在氣之中,而氣為父母之所自分,則即父母而溯之,其德通於天地也,無有間矣。若舍父母而親天地,雖極其心以擴大而企及之,而非有惻怛不容已之心動於所不可昧。是故於父而知乾元之大也,於母而知坤元之至也,此其誠之必幾,禽獸且有覺焉,而況於人乎!故曰「一陰一陽之謂道」,乾、坤之謂也;又曰「繼之者善,成之者性」,誰繼天而善吾生?誰成我而使有性?則父母之謂矣。繼之成之,即一陰一陽之道,則父母之外,天地之高明博厚,非可躐等而與之親,而父之為乾、母之為坤,不能離此以求天地之德,亦照然矣。張子此篇,補天人相繼之理,以孝道盡窮神知化之致,使學者不舍閨庭之愛敬,而盡致中和以位天地、育萬物之大用,誠本理之至一者以立言,而闢佛、老之邪迷,挽人心之橫流,真孟子以後所未有也。惜乎程、朱二子引而不發,未能洞示來茲也!此篇朱子摘出別行,而張子門人原合於全書,今仍附之篇中,以明張子學之全體。   乾稱父,坤稱母;   謂之父母者,亦名也;其心之心不忍忘,必不敢背者,所以生名之實也。惟乾之健,故不敢背,惟坤之順,故不忍忘,而推致其極,察乎天地,切求之近以念吾之所生成,則太和絪緼,中含健順之化,誠然而不可昧。故父母之名立,而稱天地為父母,跡異而理本同也。朱子曰:「天地者其形體,跡之與父母異者也;乾坤者其性情,理之同者也。」   予茲藐焉,乃混然中處。   混然,合而無間之謂。合父母之生成於一身,即合天地之性情於一心也。   故天地之塞,吾其體;天地之帥,吾其性。   塞者,流行充周;帥,所以主持而行乎秩敘也。塞者,氣也,氣以成形;帥者,志也,所謂天地之心也。天地之心,性所自出也。父母載乾、坤之德以生成,則天地運行之氣,生物之心在是,而吾之形色天性,與父母無二,即天地無二也。   民,吾同胞;物,吾與也。   由吾同胞之必友愛,交與之必信睦,則於民必仁,於物必愛之理,亦生心而不容已矣。   大君者,吾父母宗子;其大臣,宗子之家相也。   家之有宗子,父母所尊奉,乃天之秩敘,在人心理,必奉此而安者。唯其必有是心,必有是理,故「三月無君則皇皇如也」,「居是邦則事其大夫之賢者」,皆不容已之誠,而人道之所自立也。   尊高年,所以長其長;慈孤弱,所以幼其幼。   家之有長幼,必敬而慈之,故心從其類,有觸必感。此理人皆有之,最為明切。   聖,其合德;賢,其秀也。   合德,謂與父母之德合;秀者,父母所矜愛之賢子孫也。希聖友賢,成身以順親,即所以順天。   凡天下疲癃殘疾煢獨鰥寡,皆吾兄弟之顛連而無告者也。   顛連無告而無惻隱之心,則兄弟亦可不恤,故曰「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保妻子」,生理之明昧而已。   「於時保之」,子之翼也;「樂且不憂」,純乎孝者也。   守身以敬親而事天,則悅親而樂天,無小大之異也。   違曰悖德,害仁曰賊,濟惡者不才;其踐形,惟肖者也。   父母繼健順之理以生成,吾所求肖者此也。親志以從而無違為順,然有可從、不可從之異,而理則唯其善而從之者為順。不從其善而從其不善,或至於殘害天理,則賊所生之理矣。濟惡而不能幹蠱,父母成乎惡而為天之蠹矣;故必踐形斯為肖子,肖乾坤而後肖父母,為父母之肖子,則可肖天地矣。故舜所踐者瞽瞍之形,而與天合德。   知化則善述其事,窮神則善繼其志。   化者,天地生物之事;父母之必教育其子,亦此事也。善述者,必至於知化,而引伸之以陶成乎萬物。神者,天地生物之心理,父母所生氣中之理,亦即此也善繼者,必神無不存,而合撰於乾坤以全至德。   不愧屋漏為無忝,存心養性為匪懈。   止惡於幾微,存誠於不息,聖功之至,亦止以敬親之身而即以昭事上帝矣。   惡旨酒,崇伯子之顧養;育英才,穎封人之錫類。   惟遏欲可以養親,可以奉天;惟與人為善,則廣吾愛而弘天地之仁。   不弛勞而底豫,舜其功也;   不可逆者親,而有時不能順,舜盡誠而終於大順,以此知天地之變化剝復無恆,而大人撥亂反治,惟正己立誠而可挽氣化之偏。   無所逃而待烹,申生其恭也。   道盡則安命,而不以死為憂,蓋生我者乾、坤之大德,非己自有生而天奪之。故身為父母之身,殺之生之無可逃之義;德未至於聖,無如自靖以俟命。   體其受而歸全者,參乎;   全形以歸父母,全性以歸天地,而形色天性初不相離,全性乃可以全形。   勇於從而順令者,伯奇也。   勇於從,不畏難也。乾坤之德,易簡而已,而險阻該焉。故父母無不愛之子而不無苦難之令,勇於從則皆順矣。   富貴福澤,將厚吾之生也;貧賤憂戚,庸玉汝於成也。   乾坤之德至矣,或厚其生,或玉於成,皆所以成吾之德;父母之愛與勞,體此者也。無往而不體生成之德,何驕怨之有!   存,吾順事;沒,吾寧也。   有一日之生,則受父母之生於一日,即受天地之化於一日,順事以沒,事親之事畢,而無擾陰陽之和以善所歸,則適得吾常而化自正矣。   此章切言君於修身立命存心養性之功,皆吾生所不容已之事,而即心以體之,則莫切於事親,故曰「仁之實,事親是也」。事親之中,天德存焉,則精義以存誠,誠有不容自諉者。若其負父母之生我,即負天地之大德。學者誠服膺焉,非徒擴其量之弘,而日乾夕惕之心,常有父母以臨之,惟恐或蔽於私,以悖德而賊仁,則成身之功,不待警而自篤矣。程、朱二子發明其體之至大,而未極其用之至切,蓋欲使學者自求之,而非可以論說窮其蘊也。   乾稱篇下   此篇張子書之東牖以示學者,名曰砭愚,蓋以砭二氏之愚而明聖道之要,程子改曰東銘。舊說唯「戲言出於思也」以下為東銘,今按十七篇之數,則此二篇合為一篇明矣,正之。   凡可狀,皆有也;   實有其體,故可狀。   凡有,皆象也;   天地之間所有者,形質雖殊而各肖其所生,皆天之所垂象者也。   凡象,皆氣也。   使之各成其象者,皆氣所聚也,故有陰有陽,有柔有剛,而聲色、臭味、性情、功效之象著焉。   氣之性本虛而神,   性,謂其自然之良能,未聚則虛,虛而能有,故神。虛則入萬象之中而不礙,神則生萬變之質而不窮。   則神與性乃氣所固有,自其變化不測,則謂之神;自其化之各成而有其條理,以定志趣而效功能者,則謂之性。氣既神矣,神成理而成乎性矣,則氣之所至,神必行焉,性必凝焉,故物莫不含神而具性,人得其秀而最靈者爾。耳目官骸亦可狀之象,凝滯之質,而良知良能之靈無不貫徹,蓋氣在而神與性偕也。   此鬼神所以體物而不遺也。   鬼神者,氣之往來屈伸者也,物以之終,以之始,孰能遺之。此言天下當有之物,皆神之所流行,理之所融結,大而山澤,小而昆蟲草木,靈而為人、頑而為物,形形色色,重濁凝滯之質氣皆淪浹其中,與為屈伸。蓋天包地外而入於地中,重泉確石,天無不徹之化,則即象可以窮神,於形色而見天性,所以辟釋氏幻妄起滅,老、庄有生於無之陋說,而示學者不得離皆備之實體以求見性也。   至誠,天性也;   至誠者,實有之至也。目誠能明,耳誠能聰,思誠能睿,子誠能孝,臣誠能忠,誠有是形則誠有是性,此氣之保合太和以為定體者也。   不息,天命也。   天之命物,於無而使有,於有而使不窮,屈伸相禪而命之者不已,蓋無心而化成,無所倚而有所作止,方來不倦,成功不居;是以聰明可以日益,仁義可以日充。雖在人有學問之事,而所以能然者莫非天命。惟天有不息之命,故人得成其至誠之體;而人能成其至誠之體,則可以受天不息之命。不然,二氣之妙合自流行於兩間,而時雨不能潤槁木,白日不能炤幽谷,命自不息而非其命,唯其有形不踐而失吾性也。   人能至誠,則性盡而神可窮矣;   有至誠之性在形中而盡之,則知神之妙萬物也。凡吾身之形,天下之物,形質嗜欲之粗滯,皆神之所不遺者。   不息,則命行而化可知矣。   天命不息,而人能瞬存息養,晨乾夕惕,以順天行,則刻刻皆與天相陟降,而受天之命,無有所遺,於凡萬物變化,萬事險阻,皆有百順至當之理,隨喜怒哀樂而合於太和,所以感人心於和平而贊天地之化育者,自無間矣。   學未至知化,非真得也。自註:舍氣,有象否?非象,有意否?   既言「學必至於知化」,又雲舍氣無象、非象無意,以見知化之學,非索之於虛空變幻之中,即此形形色色庶物人倫之理,無一義之不精,無一物之不體,則極盡乎氣之良能而化即在是,此至誠之所以無息。彼不誠無物者,以介然之悟,立幻妄之教,指休歇為究竟,事至物遷而不能繼,性之不盡而欲至於命,其狂愚甚矣。   有無虛實通為一物者,性也;   此理體驗乃知之,於有而可不礙其未有,於未有而可以為有,非見見聞聞之所能逮。惟性則無無不有,無虛不實,有而不拘,實而不滯。故仁義禮智,求其形體,皆無也,虛也;而定為體,發為用,則皆有也,實也。耳之聰,目之明,心之睿,麗於事物者,皆有也,實也;而用之不測,則無也,虛也。至誠者,無而有,虛而實者也,此性之體撰為然也。   不能為一,非盡性也。   視之而見,聽之而聞,則謂之有;目窮於視,耳窮於德,則謂之無;功效可居,則謂之實;頑然寂靜,則謂之虛,故老氏以兩間為橐龠,釋氏以法界為夢幻,知有之有,而不知無之有;知虛之虛,而不知虛之實,因謂實不可居而有為妄。此正彼所謂徇耳目、內通而外於心知,捏目生花,自迷其頭者,而謂之盡性,可乎?   飲食男女皆性也,   理皆行乎其中也。   是烏可滅!   釋、老亦非能滅之,姑為之說爾。   然則有無皆性也,是豈無對!   老、釋以無在有外,夐然無對之孤光為性,惟不知神之與氣,氣之與形,相淪貫而為一體,虛者乃實之藏,而特聞見之所不逮爾。   庄、老、浮屠為此說久矣,果暢真理乎?   庄、老言虛無,言體之無也;浮屠言寂滅,言用之無也;而浮屠所云真空者,則亦銷用以歸於無體。蓋晉、宋間人緣飾浮屠以庄、老之論,故教雖異而實同,其以飲食男女為妄,而廣徒眾以聚食,天理終不可滅。唯以孩提之愛為貪痴,父母為愛惑所感,毀人倫,滅天理,同於盜賊禽獸爾。   天包載萬物於內,所感所性,乾坤、陰陽二端而已;   陰陽實體,乾坤其德也。體立於未形之中,而德各效焉,所性也。有陰則必順以感乎陽,有陽則必健以感乎陰,相感以動而生生不息,因使各得陰陽之撰以成體而又生其感。   無內外之合,無耳目之引取,與人物蕞然異矣。   人物各成其蕞然之形,性藏不著而感以其畛,故見物為外,見己為內,色引其目而目蔽於色,聲引其耳而耳蔽於聲,因以所見聞者為有,不可見聞者為無,不能如天地之陰陽渾合,包萬物之屈伸而無所蔽也。   人能盡性知天,不為蕞然起見,則幾矣。   知其性之無不有而感以其動,感則明,不感則幽,未嘗無也,此不為耳目蕞然之見聞所域者也。   有無一,內外合。自註:庸聖同   雖愚不肖,苟非二氏之徒愚於所不見,則於見聞之外,亦不昧其有理,人倫庶物之中,亦不昧其有不可見之理而不可滅,此有無之一,庸之同於聖也。既已為人,則感必因乎其類,目合於色,口合於食,苟非如二氏之愚,欲閉內而滅外,使不得合,則雖聖人不能舍此而生其知覺,但即此而得其理爾。此內外之合,聖之同於庸也。   此人心之所自來也。   內心合外物以啟覺,心乃生焉,而於未有者知其有也;故人於所未見未聞者不能生其心。   若聖人則不專以聞見為心,故能不專以聞見為用。   流俗以逐聞見為用,釋、老以滅聞見為用,皆以聞見為心故也。昧其有無通一之性,則不知無之本有,而有者正所以載太虛之理。此盡心存神之功,唯聖人能純體之,超乎聞見,而聞見皆資以備道也。   此章舊連下節為一,今分之。   無所不感者,虛也;感即合也,咸也。   至虛之中,陰陽之撰具焉,絪緼不息,必無止機。故一物去而一物生,一事已而一事興,一念息而一念起,以生生無窮,而盡天下之理,皆太虛之和氣必動之幾也。陰陽合而後仁義行,倫物正,感之效也;無所不合,感之周遍者也,故謂之咸。然則莫妙於感,而大經之正,百順之理在焉,二氏欲滅之,愚矣。   以萬物本一,故一能合異;以其能合異,故謂之感;若非有異則無合。   天下之物,皆天命所流行,太和所屈伸之化,既有形而又各成其陰陽剛柔之體,故一而異,惟其本一,故能合;惟其異,故必相須以成而有合。然則感而合者,所以化物之異而適於太和者也;非合人倫庶物之異而統於無異,則仁義不行。資天下之有以用吾之虛,咸之彖辭曰:「觀其所感而天地萬物之情見矣。」見其情乃得其理,則盡性以合天者,必利用此幾而不容滅矣。   天性,乾坤、陰陽也,   我之性,乾坤之性,皆不越陰陽健順之二端,純駁、良楛、靈蠢,隨其質而皆兼體。   二端,故有感;本一,故能合。   健順剛柔,相須以濟,必感於物以生其用,而二端本太和,感之斯合矣。以知聲色、臭味、君臣、父子、賓主、賢愚,皆吾性相須以合一之誠,不容滅也。   天地生萬物,所受雖不同,皆無須臾之不感,所謂性即天道也。   天地之寒暑雨暘、風雷霜露、生長收藏,皆陰陽相感以為大用,萬物之所自生,即此動幾之成也。故萬物之情,無一念之間,無一刻之不與物交;嗜欲之所自興,即天理之所自出。耽嗜欲者迷於一往,感以其蕞然之聞見而不咸爾,非果感之為害也。若君子瞬有存,息有養,晨乾夕惕,以趨時而應物,則即所感以見天地萬物之情,無物非性所皆備,即無感而非天道之流行矣。蓋萬物即天道以為性,陰陽具於中,故不窮於感,非陰陽相感之外,別有寂然空窅者以為性。釋氏欲卻感以護其蕞然之靈,違天害性甚矣。   感者,性之神;性者,感之體。自註:在人在天,其究一也   健順,性也;動靜,感也;陰陽合於太和而相容,為物不貳,然而陰陽已自成乎其體性,待感而後合以起用。天之生物,人之成能,非有陰陽之體,感無從生,非乘乎感以動靜,則體中槁而不能起無窮之體。體生神,神復立體,由神之復立體,說者遂謂初無陰陽,靜乃生陰,動乃生陽,是徒知感後之體,而不知性在動靜之先本有其體也。   惟屈伸動靜終始之能一也,故所以妙萬物而謂之神,通萬物而謂之道,體萬物而謂之性。   屈伸動靜,感也,感者,因與物相對而始生,而萬物之靜躁、剛柔、吉凶、順逆,皆太和絪緼之所固有,以始於異而終於大同,則感雖乘乎異而要協於一也。是以神無不妙,道無不通,皆原於性之無不體;在天者本然,而人能盡性體道以窮神,亦惟不失其感之正爾。   至虛之實,實而不固;至靜之動,動而不窮。   在天者和氣絪緼於太虛,充塞無間,中涵神妙,隨形賦牛而不滯。在聖人無私而虛,虛以體理,無理不實;無欲而靜,靜以應感,無感不通。   實而不固,則一而散;   天以之並育不害,聖人以之與時偕行。   動而不窮,則往且來。   天以之運行不息,聖人以之屈伸合一,是窮神盡性,合天之道,惟在至虛之實,至靜之動而已。流俗滯於物以為實,逐於動而不反,異端虛則喪實,靜則廢動,皆違性而失其神也。   性通極於無,氣其一物爾。   無,謂氣未聚,形未成,在天之神理。此所言氣,謂成形以後形中之氣,足以有為者也。氣亦受之於天,而神為之御,理為之宰,非氣之即為性也。   命稟同於性,遇乃適然焉。   天命之以生,即命之以性,性善而無惡,命亦吉而無凶;若否泰、利鈍,因乎時之所遇,天化之屈伸,不以一人而設,遇之者吉凶殊爾。   人一己百,人十己千,然有不至,猶難語性,可以言氣。   在氣則有愚明、柔強之異,而性不異。故善學者存神而氣可變化,若恃氣之清剛,則終有所限。   行同報異,猶難語命,可以言遇。   比干之死,孔、孟之窮,非天命之使然,所遇之時然也。故君子言知命、立命而不言安命,所安者遇也。以遇為命者,不知命者也。   浮屠明鬼,謂有識之死,受生循環,遂厭苦求免,可謂知鬼乎?   鬼者,歸也,歸於太虛之絪緼也。   以人生為妄,可謂知人乎?   人者,陰陽合德之神所聚,而相陰陽以協天地萬物之居者也。   天人一物,輒生取捨,可謂知天乎?   天之用在人,人之體無非天,天至虛而實,人實而含虛,聲色、臭味、父子、君臣、賓主、賢愚,皆天理之所顯現而流行,非空之而別有天也。   孔、孟所謂天,彼所謂道。   道一也,在天則為天道,在人則有人道。人之所謂道,人道也。人道不違於天,然強求同於天之虛靜,則必不可得,而終歸於無道。   惑者指「遊魂為變」為輪迴,未之思也。   《易》言「遊魂為變」,謂魂返於天,唯天所變化,而非人之所能與。儒之駁者,惑於浮屠,謂死而魂不散,游於兩間為中陰,身復隨因而變四生之果,誣聖教以助邪說,愚矣!   大學當先知天德,知天德則知聖人,知鬼神。   天之所以為天而化生萬物者,太和也,陰陽也,聚散之神也。聖人,體此者也;鬼神,其聚散之幾也。   今浮屠極論要歸,必謂死生轉流,非得道不免,謂之悟道,可乎?自註:悟則有義有命,均死生一天人,惟知晝夜,通陰陽,體之不二   死生流轉,無蕞然之形以限之,安得復即一人之神識還為一人,若屈伸乘時,則天德之固然,必不能免;假令能免,亦復何為?生而人,死而天,人盡人道而天還天德,其以合於陰陽之正者,一也。   自其說熾傳中國,儒者未容窺聖學門牆,已為引取,淪胥其間,指為大道。   由其不窺聖學,乍於流俗利慾之中聞清脫之說,意為歆動,或遂譏聖學為卑近,或誣聖學為一致,皆所必然。   其俗達之天下,致善惡、知愚、男女、臧獲,人人著信。   天下豈有男女、臧獲、淫坊、屠肆而可與語上之理?士君子不以為辱而指之為大道,愚矣哉!   使英才閒氣,生則溺耳目恬習之事,長則師世儒宗尚之言,遂冥然被驅,   如李習之、趙閱道、張子韶,皆英才也,被其驅而陷於邪,惜哉!   因謂聖人可不修而至,大道可不學而知。故未識聖人心,已謂不必求其跡;未見君子志,已謂不必事其文。   近世王氏良知之說正若此,一以浮屠言語道斷、心行路絕、迥脫根塵、不立知見為宗。   此人倫所以不察,庶物所以不明,治所以忽,德所以亂,異言滿耳,上無禮以防其偽,下無學以稽其弊。   王氏之學,一傳而為王畿,再傳而為李贄,無忌憚之教立,而廉恥喪、盜賊興,中國淪沒,皆惟怠於明倫察物而求逸獲,故君父可以不恤,名義可以不顧。陸子靜出而宋亡,其流禍一也。   自古詖淫邪遁之詞,翕然並興,一出於佛氏之門者千五百年,自非獨立不懼,精一自信,有大過人之才,何以正立其間,與之較是非、計得失?   精者研幾精求,必求止於至善,惟精而後能一。   釋氏語實際,乃知道者所謂誠也,天德也。   既謂之實際,則必實有之而為事理之所自出,唯誠與天德可以當之。空則不實,莽蕩虛枵則無際。   其語到實際,則以人生為幻妄,有為為疣贅,以世界為陰濁,遂厭而不有,遺而弗存;就使得之,乃誠而惡明者也。   釋氏之實際,大率以耳目之窮,疑其無有者也。生而與世相感,雖厭之,安能離之,雖遺之,安能使之無存!自欺而謂有得,信為實而自謂誠,於人倫庶物不明矣,則固偽而不誠矣。安有誠而惡明者哉!   儒者則因明致誠,因誠致明,故天人合一,致學而可以成聖,得天而未始遺人,《易》所謂不遺、不流、不過者也。   誠者,天之實理;明者,性之良能。性之良能出於天之實理,故交相致,而明誠合一。必於人倫庶物,研幾、精義、力行以推致其極,馴致於窮神,則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   彼語雖似是,觀其發本要歸,與吾儒二本殊歸矣。   其發本也,下愚厭苦求樂之情;其要歸則求必不可得之真空而已。語似是者,謂戒邪淫、殺、盜之類。   道一而已,此是則彼非,此非則彼是,固不當同日而語。   後世陸子靜、王伯安必欲同之。   其言流遁失守,   始以白骨微塵為觀,不可行則轉曰事事無礙。   窮大則淫,   無量無邊,憑空為猖狂之語。   推行則詖,   為人之所不為,不為人之所為。   致曲則邪,   下而以金銀琉璃誘貪夫,以地獄餓鬼怖懦夫,以因果誘布施,不耕坐食。   求之一卷之中,此弊數數有之。   欲自回互,成其妄說故也。   大率知晝夜陰陽,則能一性命;能知性命,則能知聖人,知鬼神。彼欲直語太虛,不以晝夜陰陽暴其心,則是未始見易;   西域愚陋之民,本不足以知性命。中國之儒者,抑不能深研而體驗之,而淫於邪說。故聞太虛之名,則以為空無所有而已,明則謂之有,幽則謂之無,豈知錯綜往來,易之神乎!   未始見易,則雖欲免陰陽晝夜之累,末由也已。   彼欲免累者,怖死而已,故欲無生。陰陽晝夜,本非累也;見為累,安能免乎!   易且不見,又烏能更語真際!   易,感之神也。真際,性之體也。   舍真際而談鬼神,妄也。   其言鬼神也,無異於淫巫之陋。   所謂實際,彼徒能語之而已,未始心解也。   正蒙一編,所以發實際之藏也。   《易》謂「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者,謂原始而知生,則求其終而知死必矣,此夫子所以直子路之問而不隱也。   始終,非有無之謂也;始者聚之始,日增而生以盛,終者聚之終,數盈則日退而息於幽。非有則無以始,終而無則亦不謂之終矣,所自始者即所自終。故夫子令子路原始以知終,非拒其問之不切而不告也。   體不偏滯,乃可謂無方無體。偏滯於晝夜陰陽者,物也;   滯於有者不知死,滯於無者不知生。流俗異端,皆執物之滯於陰陽晝夜以為有無。   若道,則兼體而無累也。   為主於無聲無臭之中而不累於無,流行於人倫庶物之繁而不累於有,能明太虛之有實,乃可知萬象之皆神。   以其兼體,故曰「一陰一陽」,   言陰陽之均有也。此以靜生陰、動生陽言之。   又曰「陰陽不測」,   靜而生陰,非無陽;動而生陽,非無陰。   又曰「一闔一辟」,   陰受陽施而闔,陽施於陰而辟。   又曰「通乎晝夜」。   闔辟陰陽雖迭相為用,而道貫其中,晝夜一也。語其推行故曰「道」,在天為推行之理,在人則率之以行。   語其不測故曰「神」,   道為神所著之跡,神乃道之妙也。   語其生生故曰「易」,   不滯於一端而貫通乎終始,故變易而皆以順乎大經,易所著,其錯綜化生之象。   其實一物,指事異名爾。   道函神而神成乎道,易於此生焉,則以明夫聚散死生皆在道之中,而非滅盡無餘,幻妄又起,別有出離之道也。   大率天之為德,虛而善應,   吉凶無成心,故曰虛。   其應非思慮聰明可求,故謂之神。   理有其定,合則應,或求而不得,或不求而得,人見其不測,不知其有定而謂之神。   老氏況諸谷,以此。   老氏見其自然之應,而以谷之應聲比之,亦相似矣。而谷無聲之實,天有應之理,則非老氏所知也。   太虛者,氣之體。   太虛之為體,氣也。氣未成象,人見其虛,充周無間者皆氣也。   氣有陰陽。敔按:此二句指陰陽合於太和之氣   此動靜之先,陰陽之本體也。   屈伸相感之無窮,故神之應也無窮;   氣有陰陽二殊,故以異而相感,其感者即其神也。無所不感,故神不息而應無窮。   其散無數,故神之應也無數。   既感而成象,漸以成形,靈蠢、大小、流峙、死生之散殊,雖各肖其所生而各自為體,不可以數計,而神皆行乎其間。無數者,不可紀之辭。性情、形象、色聲、臭味,無相肖者,人事之得失、悔吝亦如之。但此陰陽之變化屈伸,無有乖越,而欲分類自言之,則終不可得。邵子以數限之,愚所未詳。   雖無窮,其實湛然;   非逐物而應之,虛靜而含至理則自應。   雖無數,其實一而已。   無數者,不出陰陽之二端;陰陽之合於太和者,一也。   陰陽之氣,散則萬殊,人莫知其一也;   有形有象之後,執形執象之異而不知其本一。   合則混然,人不見其殊也。   象未著,形未成,人但見太虛之同於一色,而不知其有陰陽自有無窮之應。   形聚為物,   神在形中。   形潰反原。   形散而氣不損。   反原者,其遊魂為變與!   游於太虛以聽天之變化。   所謂變者,對聚散、存亡為文,   聚而散,散而聚,故時存時亡。   非如螢雀之化,指前後身而為說也。   散而反原,無復有形之蕞然者以拘之。即前身為後身,釋氏之陋說也。   益物必誠,如天之生物,日進日息;   息,長也。誠者,如其應得之理而予之,不計功,不謀利,自見為不容已,無所吝而不倦也。誠,故於物無所矯強,而因材之篤不妄,此天之所以神也。至誠之教育而物自化亦如之,惟誠斯感而神。   自益必誠,如川之方至,日增日得。   以實理為學,貞於一而通於萬,則學問思辨皆逢其原,非少有得而自恃以止也。自益益人,皆唯盡其誠,而非在聞見作為之間,此存神之所以百順也。   施之妄,學之不勤,   恃聰明聞見,而不存神以體實理,其教人必抑人從己,其自為學必矜妙悟而不求貫通,怠於精義,必成乎妄也。   欲自益且益人,難矣哉!   異端之教學以之。   《易》曰:「益長裕而不設。」信夫!   設者,非理所固有,隨意所見,立科範以求益於其中也。小有所覺,大有所迷,妾而已矣,惟求速獲而倦勤故也。蓋誠原不息,息則不誠。張子之言天道、聖學,皆上達之旨,而要歸於不妄而勤,所以體自強不息之天德,為下學處心用力之實功,示學有以企及,至深切矣。   將修己,必先厚重以自持;厚重知學,德乃進而不固矣。   妄而不勤者,必輕佻而驕吝,誠之不存,神去之矣。   忠信進德,惟尚友而急賢;欲勝己者親,無如改過之不吝。   過之成也,成於徇跡而妄動;徇物慾,徇意氣,皆妾感之跡也。改過不吝,反而求之於心之安,則賢者樂與之親而氣不妄動,神乃可存,所學皆天德之實矣。靜專動直,氣正而不息,作聖之功,反求諸身心而已也。敔按:此章釋《論語》「君子不重」章之旨,為下東銘所元本   戲言出於思也,戲動作於謀也。   言動雖無大咎,而非理所以應然,任一時之適者,皆戲也。心無游泆之情,則戲言何自而生;不謀非所當為之事,則戲動何自而成?凝神正氣,則二者之失亡矣。敔按:此「思」字猶《易》「朋從爾思」之思   發乎聲,見乎四支,謂非己心,不明也;欲人無己疑,不能也。   見於身則已動其心,加於人則人見其妄,而謂偶然言動,無關得失乎!蘇子瞻之所以淫昵而召禍也。   過言非心也,過動非誠也。   非物理之應得,任聞見之小辨以言動,雖始非不善而終成乎惡,謂之過。非心者,非其初心,非誠者,非心之實得。敔按:心者,自盡之心;誠者,實有之理,忠信是也   失於聲,繆迷其四體,謂己當然,自誣也;欲他人己從,誣人也。   始亦有意於善,而過則終成乎惡矣。不存誠精義以求至當,自恃其初心之近道自誣,則未有能強人者也。王介甫之所以怙過而取之於天下也。   或者以出於心者歸咎為己戲,失于思者自誣為己誠;敔按:出於實心者必不戲,失於浮思者必不誠   謂為戲,無傷於大義;誣為誠,謂可不怍於天人;自命為君子而成乎妄人。   不知戒其出汝者,歸咎其不出汝者,長傲且遂非,不知孰甚焉!敔按:戒其出汝者,謂戒其朋從之思;歸咎其不出汝者,謂心不自盡,歸咎於偶戲   謂己戲而人何疑之已甚,謂偶有過而人不相諒以信從,則怨天尤人,而不知下學之不立其基也。重則無戲,改則無過,瞬有存,息有養,何暇至於戲!過豈有不知,知豈有復行者乎!合天存神之學,切於身心者如此,下學而作聖之功在矣,盡己而化物之道存矣,故正蒙以此終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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