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言

離世前寫詩,在古代中國非常常見,比如陸遊的「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文天祥的「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譚嗣同的「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氣勢非常磅礴,將詩者以身報國、以死明志的決心表露無遺。同理,日本辭世詩是即將離開人世的人,將寥寥數言寄語後人或來世,或淡然或悲愴、或驚或嘆,寓意「朝露」、「殘花」、「飛鳥」、「夢境」,抒發情懷。日本辭世詩的形成之路充滿了血腥,是常年戰爭條件下,武士或貴族階層不得已形成的一種另類文化。

二、辭世詩詩體

辭世詩,也叫辭世句。一般都很短促,之所以短促,恐怕和將死之人的死灰一般的心情有關,也和詩體採取的表現形式有關。辭世詩體以漢詩、偈、和歌、發句(俳句)為主。漢詩就不說了,效仿了我國古代的詩歌體例;偈是佛家的唱詞;和歌是可以配上調子唱出來的,和歌的表現形式里尤以五句短歌較多,排列順序是五音、七音、五音、七音、七音,五句合起來一共三十一音;發句是長連歌、俳諧連句的第一句,由五音、七音、五音共十七音組成,能成詩的就是俳句。

著名的俳句詩人是江戶時期的松尾芭蕉,當然他寫的一般都是意味深長甚至是較為有趣的詩句,比如「古池塘 青蛙跳入水音響」 這句,就將仲夏池塘邊的景色巧妙地描繪出來。

松尾芭蕉

三、著名的辭世詩和其背後的故事

著名的辭世詩,要麼詩歌本身雋美,辭藻瑰麗;要麼意境高遠,對人生或禪宗發出很深邃的思考;要麼作者本身位高權重抑或死得比較慘烈。人們研究日本辭世詩的同時,一般就是在研究其背後的文化與歷史。辭世詩與日本各個階段的歷史緊緊相連,同時詩歌本身能夠巧妙地概括作者一生並真實反映彼時作者的心路歷程。

(一)明智光秀與織田信長

如果提到「下克上」、「背叛者」,明智光秀絕對算是一個。光秀在叛殺織田信長之前,駐守京都,經常和名仕、貴族、僧侶吟詩作賦,其文學素養極高。他跟信長之間的矛盾更像是「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逆順無二門 大道徹心源 五十五年夢 覺來歸一元」。這是一首漢詩體辭世詩,殺死主公的光秀很清楚自己是在「順逆」間行走,但是他自認為殺死信長是讓一切回歸本原的「大道」,生死對於他這個五十五歲的人而言,已經好似睡眠一樣平常了。

反觀織田信長的辭世詩則是較長的和歌,掐頭去尾總結出來就是「人生五十年 如夢似幻 與天地相較 安有長生不滅者」。信長切腹之前已經知道是光秀謀反,但是他臨死吟唱的是他最得意的「人生五十年」,詩歌里沒有加入對姦邪之人的戾氣,更多的是回歸自然,透著頂天立地的風範,本能寺里的喊殺聲與熊熊火光,似乎隱有信長壯志未酬的遺憾。光秀與信長,這是守舊者與改革者之間的齟齬,也是一個話不投機、拔刀相向的悲劇,無論光秀還是信長,他們都是那個時代的傑出人物。

(二)武田信玄與上杉謙信

這是日本戰國時代里比較有意思的兩個人,龍爭虎鬥,缺一不可。NHK電視台1988年播放的大河劇《武田信玄》曾經在我國央視熱映,劇作將信玄和謙信之間的戰事表現得比較全面。放逐了自己父親的晴信(信玄本名)素懷大志,「甲斐之虎」在勢力逐漸向西海岸擴充的時候,不可避免地與「越後之龍」上杉謙信產生了摩擦。信玄和謙信一生交手數次,互有勝負,在慘烈的對決過程中產生了對彼此的敬畏之心。武田信玄的辭世詩「此身此骨歸於天地 不沾紅塵 獨自風流。」 53歲辭世的信玄評論自己「獨自風流」,讓人很容易想起他那眾多的夫人。當然,他本人所指的肯定不止於此,一生都在馬背上的信玄是著名的軍略家、基建能手。除了建立奉行「風林火山」作戰原則的騎兵部隊,信玄生前對屬地民眾極為關愛,甲府市至今還有信玄生前督造的信玄堤。當一切都妥當,可見他自詡「風流」的本意和「歸於天地」的釋然。

而信佛的上杉謙信一輩子未曾婚配,堅信佛道的謙信自認是佛家指派世間除惡的使者,自己生下來的使命就是維持道義。當信玄的勢力滲透而來時,他毫無反顧地豎起了「毗沙門天」的戰旗。他的辭世詩是典型的佛家偈語,「四十九年一夢間 一期榮華一杯酒」把謙信清心寡欲但又嗜酒如命的本色刻畫出來。托拉斯式的領地治理,少有背叛,可見謙信受人愛戴的程度。當大限到來,謙信恐怕要迫不及待地上天歸位,一生大大小小的征戰似乎只在「一夢間」,嗜酒易怒的秉性都被「一期榮華一杯酒」的豪氣沖淡稀釋。

(三)豐臣秀吉與德川家康

織田信長死後,留下了豐厚的政治遺產,曾在其麾下的各股勢力到底何去何從。散了,就意味著「天下布武」的失敗;合了,就意味著那個新的領導者將是日本的實際統治者。秀吉在此時顯示了高超的手腕,逼死了柴田勝家,以不可抗拒的姿態從信長家族和一眾大老手裡將實權搶了過來。官拜太閣,全日本的諸侯對其都畢恭畢敬,一個曾經連草鞋都穿不起的老窮小子自此攀上了人生的巔峰。物極必反用在秀吉身上非常恰當,當他不可一世的時候,長子夭折、與德川家康作戰失利、賜死外甥秀次一家、賜死多年茶友千利休、朝鮮戰爭勞民傷財。最終,帶著憂愁和焦慮走到了人生的最後一步,「身如朝露 飄渺隨夢 大阪叱吒風雲 繁華如夢一場」 秀吉臨死都沒有忘記誇耀自己穩坐大阪城中指揮全日本的風光,而他坐鎮印度或中國、 進而一統亞太的夢想則真的是「繁華如夢」,臨死對德川家康的防備,則說明他死得很不安心。

而對自己文采有著自知之明的德川家康,辭世詩則非常樸素。「人生有如負重致遠 不可急躁 以不自由為常 則不覺不足 心生慾望之時 當回顧貧困之日 方可無事長久」。這似乎是對自己坎坷一生的極力簡化,又好似對繼任者二代將軍信忠的諄諄教誨。敗落松平家的伶仃子,竟然能夠做到大將軍的寶座,但從家康的辭世詩中,看不出絲毫傲嬌。與秀吉誇耀大阪不同,開創了繁華江戶(東京前身)的家康並沒有自吹自擂。早年在京都與達官顯貴對歌對句時,家康不勝其煩,經常偷偷讓書記官代為執筆,然後在席間應付了事;反對秀吉的侵朝作戰、力主休兵罷戰,這些都充分說明了家康的務實。但是戰爭不可避免地傷及到婦孺,特別是對豐臣氏的斬草除根,即使是家康這一類人也不能免俗。

晚年自稱東照,恐怕是家康這輩子吹的最大一個牛

(四)吉田松陰

吉田松陰是明治維新派的啟蒙導師,被放逐的長洲藩士。由於其敏思好學,其系列學說被廣大維新藩士所推崇,吸引了很多年輕人拜謁投師,松陰的學生中湧現出了木戶孝允、高杉晉作、伊藤博文、山縣有朋等一大批人物。梁啟超曾經評價其人「可謂新日本之創造者矣 日本現世人物其嘖嘖」。松陰死於幕府發起的「安政大獄」,很多維新藩士也死於此次清洗。松陰被判斬首,這對一個藩士而言,是非常恥辱的,相信是大老井伊直弼有意為之,這也為井伊之後的慘死留下了伏筆。「吾今為國死 死不背君親 悠悠天地事 鑒照在明神」,在當時或以往的辭世詩中,很少有人提及「國」。結合吉田松陰的「皇國」學說,可以說他確實是當時日本「開眼看世界」的能人,很早已經具備「國家」的概念。吉田松陰的學生們,除了在維新系列戰爭中陣亡的,存活下來的基本上都成為日本政府的得力幹將。而隨著而後進行的世界大戰,辭世詩這股風潮也在日本現代化進程中慢慢消沉下來。

吉田松陰自稱「二十一回猛士」

四、結束語

曾子曰: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如今看到這些泛黃、帶血的詩歌,難免不寒而慄,但透過辭世詩可以看到一段段的往事,縱是異國異人,卻也讓人感受真實。勸誡各位忙碌的小夥伴們,平時多交流多學習,大家共同進步。珍惜當下,敬畏生命。歡迎持續關注微信公眾號、知乎公眾號:屁兜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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