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有人质疑文学存在的合理性,你们的存在就是最好的答案。

这是南京大学文学院苗怀明老师给2020届毕业生的寄语。

不断有人问我类似「中文有什么用」「学文学毕业了能干嘛」这样的问题,但我似乎总是回答不好(了)。

很多东西是要亲身接触和经历过才能深有体会,假如仅限于「好奇」而不触碰,将会陷入隔靴搔痒乃至人云亦云的境地。

还是分享一些文院老师们的寄语和金句给大家吧:

徐兴无(南大中文系公认男神院长兼经学大牛):

我要请同学们记住你们在文学院学习的专业。在人类的文化中,语言和文学,包括戏剧影视艺术,都属于形而上的「道」,它不是一种可以让你们吃上好饭,过好日子,甚至有权有势的技术和手艺,而是「百姓日用而不知」的道。正因为「百姓日用而不知」,所以学习语言文学的人,就要去明道,要学习韩文公,担负起「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的重任。……

我们在语言文学的世界里生活过,见过孔子、孟子、屈子、司马迁、陶渊明、李白、杜甫、苏东坡、曹雪芹、鲁迅、莎士比亚、雨果、托尔斯泰,我们被他们的人格和精神照亮过,被他的文字启迪过,我们从他们身上和文字中看到和宇宙一样大的精神世界,因而知道了现实的局限性,知道了人类的局限性,进而可以判断什么应该执著,什么应该放弃,什么应该超越,什么应该牺牲。这种判断能力,就是解放和自由,所以,我希望同学们在今后的人生中,不管你从事什么工作,不管你怎样生活,都不要离开你曾经生活过的精神家园,哪怕你淹没在滚滚红尘和茫茫人海之中,也不要忘记回家的道路。

刘重喜(书记说话极有分量,不愧是研究杜甫的人~):

「中文人」的世界有两大组成:一是身处的物质世界,一是内心的人文世界。中文人既要有「吾曹不出如苍生何」的使命担当,也要有「浴乎沂,风乎舞雩」的诗意栖息。这两个世界是平衡的,所谓「极高明而道中庸」,所谓「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

张伯伟(伯公!!!此处省略一套四库全书的字数):

古典文学的产生时代在数百年乃至数千年之前,历史背景、典章制度、社会风俗、思维习惯与现代都有著很大差别,文献汗牛充栋,真伪混杂,其用以表达的媒介又是文言,要能够从中发现问题,并调动各种手段去加以解决,这需要多么强的理解力,多么丰富的想像力,多么敏锐的感受力,多么严密的思考力,这决不是一个缺乏聪明的人所能够承担的。但在古典文学的研究传统中,首先强调的从来就是一个「笨」字。

一场瘟疫很可能极大地改变人类历史的进程。很显然,我们眼下遇到的这场疫情是百年来最大规模因而也是最为严重的,所以,历史进程将因此而改变,几乎是注定的。我们没理由乐观地说「明天会更好」,但我们更不忍说末日即将来临。人文学者应该做些什么,以便在最大限度内使未来不太糟糕,这,也许是读书后必须引发的思考。人文学者的最大长处,本该是对于文本的理解,而理解文本,最终是要通向对不同的人和不同文明的理解。

其实,每一门学科都拥有其独一无二的思维方式,这自然会渗透到学习工作生活各个方面。

这些本身就不能用「将来能做什么」或者「将来能赚多少钱」来衡量。

再说,谁说读中文系就意味著将来要面临所谓「喝洗脚水」的结局,我身边的前辈毕业后进入各个行业,高校、机关、大厂、企业……一个个都过得开心且宽裕。

谁说只有远方才能有诗,当下的现实就可以。

也许,这就是中文系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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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想的大多数人都觉得自己靠基因就能遗传文化自信吧。


我有一次听一个日本留学生说,他每天只需要用两句中文就可以过日子,「谢谢」和「不要袋子」。那么实际上,工具性的日常语言就是这样的。辞汇量不大,包含一些礼貌就可以了,这里面没有意义的世界和审美的世界。我们的官方语言是汉语,汉文化又很强大,强大到不需要切换语言频道就可以实现互相能懂得的基本风俗和礼仪。中文系的意义,至少能唤醒一部分基本常识,就是世界不止是这样,哪怕在仅仅用汉语构建的物质世界外观之内,还有一个复杂的心灵世界,有一些能用汉语表达,有一些汉语命名不了,只能靠指一个方向。在这个物质外观之外,还有其它文明世界。学习文学,可以帮助我们先扩大中文辞汇量,了解中国历史上曾有过、后来又不再有的人类文明,也可以帮助我们了解汉语辞汇命名不了的那部分世界,和其他语言可以抵达的那部分世界之间的界限。这里面当然有古人的心灵,这里面可能还有新的发明,例如对于语言本身的虚构。这里面有逻辑规律,许多也只能依靠猜测和比对,也可能有思想的直接现实。我觉得学文学,世界是在变大的。如果很满足自己的世界是「谢谢」和「不要袋子」那么大,其实是没啥用。以及如马华地区,汉语不是官方语言,汉语是闲置的语言,用它来写作,就更趋近于审美需求了。


在格非的《月落荒寺》中,他借老贺的海归科学家父亲之口,提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问题:

人们去读文学作品通常是为了寻找安慰,为什么文学作品总是喜欢描绘负面或者阴暗的东西?」

林宜生的回答是:文学作品的绝望与虚无,作为自我觉醒的必要前提,不仅不是悲观,反而是一种真正意义的乐观。生活从来都有两种。一种是自动化的、被话语或幻觉所改造的、安全的生活,另一种则是「真正的生活」,而文学所要面对的正是后者。

这是什么意思呢?其实说穿了也并不复杂,这是因为,文学要表现的是虚妄的表象之下,每个时代每个渺小的人剥开伪装后真正的生活。

一个人,尤其是一个中年人,活了30多岁了,就一定要面对一个特别颠覆过去认知的现实——

不顺遂和异化是人生的常态。

并不是文学作品喜欢描绘负面阴暗,而是生活的内核更接近悲观。

一个婚姻幸福的人读到白薇婚内出轨远嫁重样落魄终生时可能会皱眉:

「何至于仔细描写这样一个破烂例子?」

但你反过来想,婚姻幸福的人又有几个呢?

那些真正离过婚的人呢?或者真正被母亲抛弃过的人呢?

他们读到这样的剧情,会不会切开书页的手指发抖?

我们总是更愿意乐观地以为这些异化的可怜人是少数,是一小撮不稳定因素。

哪怕自己就是这样的可怜人,也愿意相信自己的不幸只是偶然。

但其实在这个疯狂加速的时代,我们这些人形怪物,才是时代的大多数。

没有钱,没有出众的身材和外貌,没有才能,甚至都没有拿的出手的爱好。

考不上好学校,找不到好工作,没有理解自己的家人,找不到满意的对象,甚至连朋友都守护不了。

这样的你我,也有作为人,在这个星球生活下去的意义么?

文学的意义在于,告诉你,你的每种存在方式,都有其意义,你的每一种绝望,都有其出口。

所以这种文学性包装后的体面,和宽解,的的确确,是一种对真正落魄读者的安慰。

那当然是一种乐观,因为去除掉自动化的、被话语或幻觉所改造的、安全的生活。你面对的真实生活,你没有经验,你手无寸铁。

如果没有文学家在前面给你开路,用这些作品告诉你这其实就是生活的正常轨迹,你甚至都没有勇气生活下去。

我读大学时有位女教授,她不知道怎么想的,非要我们在课堂上每节课写古诗。

我那时很叛逆,我说我们都是现代人,学这破玩意干啥?

她没有责怪我,只是说你学一学,以后用得上。

直到我考研失败,陷入黑暗,她微信发给我一段: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我一时间泣不成声。

我一直通过读书获取,也同时通过写作希望传递的火种,总结起来也是下面这句:

「于是我们领教了世界是何等凶顽,同时又得知世界也可以变得温存和美好。」

我们中文系的存在,以及人们学文学,阅读文学作品的意义,也在于此。


我想把那首关于中文系的诗粘贴过来。

《致中文系》

白寅

你必须是静悄悄地

在全校最古旧的一幢楼里

在别人发飞信的时候

用笔

一个字一个字地写明信片

你必须是揣著馒头夹榨菜

在别人逛步行街的时候

坐在阴凉的山北

看整整一天的红杜鹃

你一定要在草坪上开班会

却在教室里化装跳舞

你一定要在咖啡馆里争论乾坤阴阳

却在中央广场上伫立

走神

你肯定在走进大学校门的时候

满以为可以把天空涂蓝

然后可以尽情地享受

落花时节的悲切

月上柳梢的激情

不料在大二的时候发现

这个世界上除了林黛玉和柳宗元

还有孙思邈和弗洛伊德

于是你跑到图书馆把所有的藏书

看完了前言和后记

结果在大三的时候

终于知道你会写的你想写的你能写的

都已经在发霉的书里装著

因此,你咬牙把所有的日记和作业

付诸一炬

以致在大四的时候

你什么都不能给老师留下

只好回到一年级的教室

去听过去忘了听的课

最后你毕业了

留下了喝空了的酒瓶

带走了一肚皮的不合时宜

别人为了醉而喝酒

你却为了喝酒而醉

别人为了恋爱而谈爱情

你却为了爱情而谈恋爱

别人认为读书能够挣钱

你却认为挣钱能够读书

别人认为人生是一场梦

你却认为梦是人生一场

终于

当别人宁愿坐在宝马里

为自己而哭的时候

你还能沉醉在音乐厅里

聆听著《梁祝》哀曲

你突然发现四年里

什么都没有学会

只学会了

为他人

泪流满面


同为一名中文系的学生,我觉得中文系对我来说,可能是一种情怀吧。

如果让我重新选择一次,我还是会选中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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