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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伸出手,右手輕輕放在她的臉龐上,

    當我的手輕輕地碰觸到她的臉龐時,

    我感受到她的遲疑,她的世界及宇宙似乎產生了巨大的矛盾與混沌,

    就像是個新世界的開端一樣。

 

 

泥娃娃

 

 

    累積是一種微妙的轉移行為,原本不習慣的、漸漸習慣。原本感到厭煩的,漸漸接受並喜歡上。所謂的幸福是不是一種暫態的心理氛圍?當我做下這個決定的時候,那緊接而來的沈默與空氣凝結的光景交織著她眼中的淚光。

 

    那是淚嗎?

    我不確定。

 

    那是感動還是憤怒?

    我不確定。

 

    我只知道這是我們唯一的解法,唯一的唯一。

 

    小時候的數學課中,每一題題目背後都有一個解答,我們稱為那是標準答案。我當時天真的以為人生的每一件事都會有答案,直到遇到挫折、重考、校籃比賽輸了、失戀,甚至是離婚。每一步的蹣跚當中,我都確定正確解答這件事已經離我好遠了。

 

    但當時眼前浮現的字句就是如此清晰可見,

    這是唯一的正解,

    這是最好的答案,

    這也是對所有人最好的最終決定。

 

    即便我不確定我是否有能力做到這一切,

    也許我們都哭了,

    那到底是感動?是恐懼?是混亂的情緒?還是堅定的決心?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她的淚光中塵埃落定。

    是吧。

    我微笑地摸著她的頭,輕輕擦拭著她臉龐上打轉的光芒。

    我們輕輕擁抱,許自己一個未知的未來。

 

 

 

1

 

    冬天常常在時間軸上延遲,拜人類所賜,我們早快習慣逐漸失衡的生態變化。當夏天、秋天不再壁壘分明的時候,這一切反映在少女的穿搭上。我望著捷運上的少女們,正低頭默默吸收著來自這時代的片段資訊。我其實也差不多,也備受手機的支配。而讓我寧願在車廂裡發呆的原因,只是因為我太過疲憊。寧願虛度人生的十三分鐘,也不願再讓腦筋打轉。

 

    正當我凝視窗外的黑暗至出神之時,熟悉的進站鈴聲使我暫時恢復精神。當車廂門敞開時,冷風滲透到腿邊時,我不免打了哆嗦地望了望車廂門。警示聲與進車廂的人群像是交響樂的指揮與各專業音樂家,大家各自戴上耳機,站在可以逕自恣意徜徉的小世界框框中,打開屬於這世紀的通俗資訊設備。

 

    我無趣地回頭看向前方,正想準備靜謐地進入夢鄉時,眼前的光景似乎將我的神經凍結。

 

    不。

 

    我想是大多數人可能與我反應相差不遠。

 

    一名披頭散髮的少女站在我前方,她在最後響鈴的嗶嗶聲衝進車廂,可能因為長時間的奔跑,她不停低頭喘氣,穿著灰灰褪色的單薄長洋裝,她的雙眼被那髮質奇差無比的長髮擋住,但從我坐的位子的角度,卻可以隱約看見她的眼神。

 

    我不知那是什麼眼神,但那幾乎不像是憎恨,

    反而像是更強烈的眼神。

 

    過去我根本沒看過這樣類似的眼神,這種眼神應該只會出現在電影或者電視劇裡吧?還是現今的社會之中,要擠出真的感到『有什麼內容』的表情已經是一件很難的事?

 

    我周圍的人已經開始議論紛紛,也許是過去在捷運上發生的隨機殺人事件,車廂裡的人們漸漸收起了手中的玩具,似乎都在觀察這失魂少女的下一步。當然,我很清楚下一步會是什麼,最後她應該會被好心警察帶回警局好好盤查與詢問吧。或許她是逃家少女,或者也有一段『所謂有什麼』的背景故事。腦中那些社會版新聞的資訊從我眼前喧囂而過,幾乎像是下意識反應。

 

    不,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就發現我似乎是錯了。她那充滿暴戾之氣與不知所措的衝突表情,根本不像是時下同年紀的少女。或者這樣說好了,她反而比較像是『野獸』。正當我們開始默默觀察她時,她也正緩緩地觀察我們,她並沒有露出那種同年紀少女試著運用語言與肢體動作加以描述自己『並非異類』的傾向。她就像是靜止的狩獵者,思考自己的下一步,因此我雙手開始不禁發抖。這個少女的下一步會是什麼?

 

 

    她沒有說話。她會說話嗎?

    這個疑問不僅只有我在思考,或許車廂內的人也是。

    但眼前的光景對於這個世代的人們來說,已經是太過前衛的存在。

    她似乎低語喃喃什麼,活像是電影裡頭中邪的人們。

 

    於是整個車廂的氛圍就像是表面張力一樣,

    每個人試圖在最小維度下保持平衡,

    就像是液體自始自終都會試圖走到能量最低點。

 

    我們保持一種微妙的默契,等待下一站的來臨。

    但我腦中不停翻騰的疑問及不由自主地衝動,

    就像是從天空落下的雨滴,讓水面產生了漣漪。

 

 

「妹妹,妳還好吧?」我對她說。當我說完這句話時,自己也愣了一下。我還在思考這句話是我說的嗎?當我正想確認時,我已經發現車廂內的人都不約而同地朝我看來。

 

「妳還好吧?」我的神經、我的反應、我的腦中決策都像是自動化機台一樣,並且試著填補這中間的空白。

 

    當第二句話漂浮在空中近乎三秒過去之後,

    我的腎上腺素似乎被啟動了,我得說這是一種我無法預期的直覺。

    就好像是我知道她會做些什麼。

    作些不是常人會做的行為。

 

    那種微妙的壓力巨大地打在我的心頭上,

    當我這麼反應的時候,她已經往我衝過來。

 

 

    那種速度在我回神之時,緊接而來的是難以言喻的疼痛與灼熱感受。

 

 

    尖叫聲從我的四面八方從來,每個人不知所措地望向我,

    她像是野獸般地啃著我的左臂,

    她的暴力與獸性根本超過了一般成年男人的對抗性。

    我竟然坐在座位上對她無計可施。

    幾個身旁默默不語的成年男人終於卸下了冷漠,

    他們一同拉著她,想試著從我身上將她拉走。

 

    但每一次的拉扯,我都感受到自己的手臂自己發出哀嚎一樣。

    當我咬著牙恢復理智時,我發現那個哀嚎是我自己發出來的。

    車廂裡從一個穩定的都市冷漠環境,頓時進入了上古的殺戮戰場。

 

    那些使盡了全力的男性們幾乎無法撼動這個少女。

    我看見她那獸性的啃咬下,雙眼正狠狠地注視著我。

    那一種冷靜就像是她是無辜的人,

    與眼前這超乎常理的蠻力成為詭譎的衝突。

 

    疼痛幾乎讓我昏厥,我不清楚是不是要昏倒,

    我只發現自己的力氣與反抗正慢慢在流逝,

    也許是因為每一次的掙扎只會換來更為紮實的啃咬,

    於是我揮起了右手,用肢體語言讓那些幫助我的男性暫時停手。

 

    我知道任何語言應該都無法與她溝通,

    我試著用肢體語言對她示好,

    當我正嘗試釋出善意的微笑時,

    內心某個自己似乎在低喃自己的愚蠢。

 

    不然能怎麼辦,眼前幾乎沒有人敢在靠近我。

    因為沒人可以有把握全身而退,大家在那剛剛的混亂局面中,

    都見識到了少女強悍的蠻力與近乎不能以科學解釋的冷靜。

    我們這樣的都市人竟然只在這微妙的咬合動作中,

    就成為了食物鏈中的供給者。

 

    我伸出手,忍著那幾乎超越疼痛的感觸,

    我伸出手,像是要彌補我們之間的隔閡,

    也許是超越理解層面的隔閡,

    那種隔閡不像是人種、宗教、政治立場、性向、性別等等。

    而是必須跨越物種之間的那種隔閡。

 

    我伸出手,右手輕輕放在她的臉龐上,

    當我的手輕輕地碰觸到她的臉龐時,

    我感受到她的遲疑,她的世界及宇宙似乎產生了巨大的矛盾與混沌,

    就像是個新世界的開端一樣。

 

    我很訝異自己竟然只是透過這樣的觸覺,

    就產生了這種奇異的感受。

    我很確定這並非只是我單方面的理解,

    我正看見她的眼神正微妙的質變當中。

 

    她的戒心與混亂似乎打亂了生為狩獵者該有的自尊與冷靜。

    這究竟是怎樣的少女?

    她的過去是被怎樣地養大呢?

    我的好奇心是使我不要昏厥的原動力。

 

    當我們透過那微妙的肢體語言彼此在探索的時候,

    嗶嗶聲從我耳邊劃過,接著我聽見眾人的吆喝與混雜的聲音。

 

    那是少女與上車民眾推擠所引發的,

    包括好心的民眾衝上前去要揪住少女。

    不過我已無心去一一辨認一切,

    世界的聲音似乎離我好遠,

    我靜靜地握著自己的左臂,

    鮮血像是少女留給我的紀念一樣。

 

    接著那近乎靜止的黑暗包覆著我,

    在我閉上雙眼以前,

    我彷彿又看見她那充滿未知與衝突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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