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娃娃 9.jpg

 

    他微笑,

    原因是他與她終於接近到一杯咖啡的距離。

 

 

END

 

 

 

 

    葉曉峰沒有預料汪東裕比想像中的更為莽撞。

    當他發現汪東裕認真地在紅面前確認了那張照片之後,

    他就深信一切已為時已晚。

 

    他撥了通電話給熟識的刑警,

    自從全國事件落幕之後,他已經很久沒有進出刑案現場。

    一直以來他與刑警袁世宗之間存在著一種合作關係,

    當袁世宗碰上一些特定的案子會找這名業餘私家偵探處理。

    然而今天的情況不太一樣,曉峰錯估了汪東裕與紅之間的情勢。

    因此特別叮嚀袁世宗要特別介入這場案件的早期調查。

 

    一路上,曉峰騎著那近乎報廢的老迪爵前行,

    那巨大的引擎聲搭配剛落下的春雨,

    如史前怪獸前進。

 

    只有這樣的引擎聲,才能讓曉峰冷靜下來。

    曉峰想起好多關於那個女人的故事。

    汪東裕遇害的大樓已在眼前,他靠著巷弄旁車停好,

    他雙手祈禱,雖然這已沒有意義,

    但他對汪東裕有無限的後悔。

 

 

    那雨滴的落下彷彿在控訴自己的性命不該如此流失。

 

 

「老樣子,要在鑑識組與法醫前搞定,你沒問題吧?」老刑警袁世宗在大樓前踱步,穿著風衣的他絲毫不關心眼前的雨勢。他似乎準備開始戒煙,原因是某一場生死交關的事件。他拿著電子煙看著葉曉峰全身濕答答的走過來。

「應該吧。」葉曉峰將黃色雨衣脫掉,打開自動傘。

 

    兩人魚貫進入命案現場,死者被發現時陳屍在自家租屋處的某間寢室中。死貌如曉峰與女子的猜測相同,全身佈滿了像是星星的洞。三個月前轟動全國的『繁星』小說,其中一案件也是以此相同死貌呈現。兩人戴上了專用口罩與手套,準備勘查。

 

「已經訪談過隔壁住戶了。葉秋玉小姐,背景單純,她有個獨生子,叫邦諺。我認為那小子有點問題,當他聽到汪東裕的死訊時,反應特別激動。」袁世宗說起自己的調查進度。

「畢竟那小子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吧。」曉峰回應。

 

    他認真地用素描標誌住那些點。

    不用照相的原因是因為他想邊用素描記憶住那些點。

 

「所以我們還是慢了一步嗎?」袁世宗嘆氣。

「沒錯

 

「只是你既然都已經查到了汪東裕這個人身上,為什麼不好好抓住那個女魔頭啊。」

「老頭,抓人不是我的責任。」葉曉峰抓抓頭。

 

「我真的很好奇那紅髮女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要喬裝成一個孤兒,一個沒接觸過人類世界的孤兒,然後與汪東裕成為像是愛人又像是父女的情侶。就跟你說的一樣,她總是不停地複製一段又一段類似的愛情故事。」

「只能說是巧合吧。」

 

「巧合?沒想到這個詞也會從你口中說出來。」

「她每過一段時間就會發作,她血中的凝血因子會因為過去某個喝過的藥劑副作用產生大量的化學變化。在那種情況下她需要足夠的血液或者是體液。我不確定她在那種情況下能不能維持理智,但就過去的經驗而言,或許在她病情爆發的當下,自己也是跟野獸沒有兩樣。」

 

「所以就像最初捷運上發生的狀況?汪東裕就是那受害者?只是一開始已經壓制病情了,為什麼還要去找汪東裕?你不覺得這樣非常多此一舉嗎?另外最初她若能找到汪東裕,甚至可以直接將他了結乾淨。然而他們卻同居了這麼久,這代表什麼意思?」

「其實我也不是紅,她是怎麼選擇人的,我並不清楚,只是有她的她的原則,就像是SOP一樣。也許我們只能看見結果,只能看見她所留下的足跡,同一種訊息,可能在不同時間與地點下解讀就不一樣了。」

 

「這樣還是不能理解她是如何選人的。」

「只能反方向推測汪東裕過去的確有一些缺陷,他在年輕的時候也因為一些因素詐領了鉅額保險金。」

 

「詐領?」

「用這個名詞倒是語氣重了點,但是結論相去不遠矣。」

 

「我不懂詐領保險金跟這個事件

「有時無論是怎樣的人,都是無法忍受孤獨。或許紅本身在選擇對象,就有能力找到存在特殊缺陷的人。」

 

「缺陷?」袁世宗用著自己不多的理解力解讀。

「那是一種心理性上的缺陷啦。」葉曉峰大概是懶得對袁世宗解釋。

 

「唉呀,總之到頭來還是一頭霧水呢。」

「不過,我倒是覺得她終究總是達到她的目的了。」

 

「怎麼說?」

「你仔細看看吧。」葉曉峰從包包拿出一張紙遞給袁世宗。

 

「這是什麼?」

「她『曾經』被收養,我不確定這是哪一段她的情史,但是可以猜得出來,最初她被收養。接著他們結為連理。要是汪東裕並沒有發現那一切,或許這會是另一段復刻故事,當然,我們也不會出現在這裡。」

 

「天啊,真是有趣。這不就跟這案子非常接近。」袁世宗馬上嗅出了巧合的味道。

「這種東西不可能寫進鑑識報告裡面的啦。」

 

 

    袁世宗翻開翻拍日記。

    裡面只有簡短一則日記,曉峰在上頭做了些筆記。

 

    日記內容是署名給紅的,

    袁世宗猜想那是屬於紅的一貫模式,

    在她豐富的情史當中,

    始終避不開與愛人成為一種既像父女又像情侶的角色。

 

    累積是一種微妙的轉移行為,原本不習慣的、漸漸習慣。原本感到厭煩的,漸漸接受並喜歡上。所謂的幸福是不是一種暫態的心理氛圍?當我做下這個決定的時候,那緊接而來的沈默與空氣凝結的光景交織著她眼中的淚光。

 

    那是淚嗎?

    我不確定。

 

    那是感動還是憤怒?

    我不確定。

 

    我只知道這是我們唯一的解法,唯一的唯一。

 

    小時候的數學課中,每一題題目背後都有一個解答,我們稱為那是標準答案。我當時天真的以為人生的每一件事都會有答案,直到遇到挫折、重考、校籃比賽輸了、失戀,甚至是離婚。每一步的蹣跚當中,我都確定正確解答這件事已經離我好遠了。

 

    但當時眼前浮現的字句就是如此清晰可見,

    這是唯一的正解,

    這是最好的答案,

    這也是對所有人最好的最終決定。

 

    即便我不確定我是否有能力做到這一切,

    也許我們都哭了,

    那到底是感動?是恐懼?是混亂的情緒?還是堅定的決心?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她的淚光中塵埃落定。

    是吧。

    我微笑地摸著她的頭,輕輕擦拭著她臉龐上打轉的光芒。

    我們輕輕擁抱,許自己一個未知的未來。』

 

 

「這還真是」袁世宗反覆玩味了一陣,感嘆地搖搖頭。

「就以日記的內容來說,無論是現在的汪東裕或者過去與她邂逅的男子。他們終究要面對一個課題終究,他們總是要有勇氣與這『怪物』相伴。你認為如果在真的知道真相之後,還能有多少人願意愛著她?」

 

「所以」袁世宗若有所思。

「所以這份日記才如此珍貴啊。」

 

「這是唯一願意繼續愛著她的男人寫的?」

「或許吧。也或許是她自己寫的也說不定?」葉曉峰微笑地看著袁世宗,他抬頭望著已經快要天亮的星空。

 

「欸等等,所以為什麼你有這份日記啊。」袁世宗不解地看著即將要離開的曉峰。

「這是商業機密啦。」葉曉峰露出抱歉的表情,接著走回他那借來的老迪爵機車旁。

 

「喂,小子,你說清楚啊。」袁世宗覺得自己又被葉曉峰耍,自己每次都拿這小子沒輒。

「唉呀,下次再說吧。」曉峰發動機車,向袁世宗比了一個祝你幸運的手勢,接著就轉著油門,往晨曦透出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曉峰百感交集,哼著兒歌『泥娃娃』,

    身為同理心缺陷者,他很難理解愛是什麼。

 

    但他可以確定的是,

    無論人或者怪物,都無法忍受一個人。

    即便是當一個好人、壞人,或者哪一種人。

 

    曉峰在汪東裕的租屋處放了許多監視攝影機與監聽器,

    因此他是眼睜睜地看著汪東裕成為紅的嘴中佳餚。

    那種戰慄,雖然已不是第一次看見,但仍充滿張力。

 

    他研究紅很久了,持續地追查,

    但越是深入,反而變得矛盾及不知所措。

 

    2013的秋季,對紅來說是個巨大的巨變,

    她不知長期飲用的特殊紅酒早已改變了她體內潛藏的基因機制。

    說是改變或許並不恰當,應該要稱為『喚醒』。

 

    曉峰寄給汪東裕的照片其實充滿時代意義,

    那是他僅存最早能找到紅的蹤跡。

    他猜測距離紅真正出生,

    或許在更久的以前。

 

    畢竟她是截然不同的物種存在,

    透過現代的DNA科技協助,

    當看到那超越定義的染色體存在時,

    曉峰才深知自己已經踏入到難以回頭的領域。

 

    然而這樣橫跨一世紀的美貌女子,

    血液裡擁有的永生秘密,

    到頭來竟敗給了特製的Biodynamic Wine

 

    當那無法控制的副作用,湧上心頭時,

    紅成為了最早那個野蠻的自己。

    早在汪東裕以前,已經有非常多個案。

 

 

    最終還是得收割嗎?

    這最終並非是愛情?只是狩獵嗎?

    那種詭異的循環是什麼?

    曉峰只知道所有的對象都有各自的心理缺陷。

 

    或許對於紅來說,

    她有自己的定義。

 

 

 

 

    想著想著,他望著手錶上的指針。

    當手機震動恰如其分地響起時,

    他不禁露出淡淡地微笑。

    他用那已經陳舊的鼓煞將老迪爵停住。

    右手拿出放在褲子口袋的平價手機。

 

 

「喂。」他淡定地接起電話,既然可以準確到這種程度,想必現在已在某個角落監視自己吧?曉峰如此思考。

「請問是葉曉峰先生嗎?」電話裡傳來氣質出眾的女聲。

 

「妳說呢?」曉峰冷冷地說,他故意挑釁,他當然知道電話那頭是誰。

「哼。你的嘴倒是挺硬的。」那女聲突然扭曲了一下,轉變為一種像是男性的低沈聲響。

 

「我在想妳若再不打來,或許這就是緣分了。」

「你的死纏爛打令我嘆為觀止。」

 

「我除了本名、電話、住址、聯絡信箱這些還有什麼沒寫呢」葉曉峰認為無論再無視他提醒的人,都會看見他那清晰可見的訊息。每次他都會寄出自己的聯絡資訊搭配重要的照片。

 

    曉峰的目標從來不就是挽救那些人的性命。

    一直以來他要給訊息的人反而是紅。

 

 

『我知道這是妳。』他總是用照片宣告自己的想法。

 

 

    身為同理心缺陷者,自然無法瞭解身為被害者的痛苦,

    每當踏入刑案現場,他就會對這樣的自己懺悔。

 

    當然,懺悔有時也只是一種形式,

    他的演技當然不會表示這是掩飾。

 

 

「你到底想要幹嘛?」女子說。

 

 

「不怎麼樣我們只要喝一杯咖啡就好。」

「所以你這是在約我?」

 

「妳當然可以這麼想。」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我怎麼想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妳怎麼想。」

「你到底想說什麼。」

 

 

 

 

「特製的Biodynamic Wine。實際上在本質上可以分為兩類。2007年到2013年秋季所栽培的實際上為品種一,後續栽培成品為品種二的質與量尚未獲得穩定。我知道妳也做了研究,要得出解藥的話,可不是傻傻喝下品種二而已。」

「繼續」那是倔強又不得不臣服的聲音。

 

「這要怎麼說呢喝一杯咖啡的時間就可以」當曉峰想繼續說下去時,他發現電話掛掉了。

 

 

    迴盪在雨中的嗶嗶聲反覆播放,

    天光輕輕地灑在那遠遠的朦朧身影,

    日出從橋的一側緩緩升起,

    曉峰戴上墨鏡,緩緩地走向前。

 

    他希望她能找到歸屬,

    即便對她來說僅僅只如繁星一瞬一樣。

 

    無論她能找到那Biodynamic Wine

    抑或是它的解藥都是。

 

    他微笑,

    原因是他與她終於接近到一杯咖啡的距離。

 

 

 

 

 

 

 

 

 

 

 

【泥娃娃END

 

 

 

 

後記

 

 

    泥娃娃最初的發想,的確來自於歌曲。

    最早聽到這首歌的時候,就被它的旋律所吸引了。

    因此我思考要怎麼表達我對這歌詞的想法。

 

    這部小說的最重要關鍵或許不在最後一話,

    而是在倒數第二話來自於東裕自身的回憶中。

    因為無法解決自己與家人的關係,

    而選擇了最壞的打算。

 

    也許紅的抉擇有其他的考慮,

    或許她能看到的超乎常人(的確跟人不同)。

 

    整篇雖然寫滿了隱晦的資訊,

    但是即便紅是哪種物種(whatever什麼怪物)。

    當她陷入因為沒辦法成為在人群中來自自如的遊刃有餘感到困惑。

    這困擾使得她成為不定時的炸彈,

    讓她回到了最初的最初。

    獸性的無法控制與人性的欺騙螺旋之中。

 

    這是非常奇妙的狀況,

    身為非人類,但卻想要成為常人的渴望。

    想要、渴望以及不停回憶過去(見『歲月』小說)

    她從認同自己開始是什麼時候,

    成為醫生世家的一員?

    成為連的合夥伙伴?

    不停地顛沛流離?

    還是在更多不為人知的時候?

 

 

    作為系列之一又要能獨立閱讀,

    難度有比前系列高。

    本部的時間軸落在『下班後』之後,

    時間上來說,最重要的Biodynamic Wine品種差異(詳見『妳好』)

    品種的養成伏筆我早已放在『歲月』裡頭。

    有興趣的版友可以去觀賞。

 

    在故事進展到法國以前,

    還會有更多未交代完的支線,

    請大家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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