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要害人,就和他談戲曲,誘他愛上關漢卿湯顯祖,研究南戲、雜劇、諸宮調,分辨中州、工尺、平仄調,看看皮黃、崑曲、黃梅調,聽聽高撥、吹腔、四平調;鼓勵他板凳要坐十年冷,劇評不寫一句空;等他戲曲叢刊堆成樓,故紙堆裏身佝僂,發現自己已窮困潦倒,而且白髮蒼蒼時,你就報了深仇大恨!

雖爲玩笑話,但已道出了戲曲的精妙。婉轉之曲調伴以優美文辭;精雕細刻的身段配以多愁善感之表情。一個唱腔,千迴百轉;一件蟒袍,鑲金繡銀,當其以繁華聲色呈現於舞臺, 自身的生活經歷和社會認識必然對劇中的人情世態、悲歡離合,感到十分投合。

觀看再現真實世相與生活瑣細的戲曲,是心理上一種必要的替換,是精神上的安慰,是情感上的溫暖回憶。況且,耳目聲色之消閒娛悅,是閱讀思辨所不可替代的、另一個美的世界。

比如“有板有眼”這成語,原意指戲曲,明王驥德《曲律》中說:“凡蓋曲,句有長短,字有多寡,調有緊慢,一視以板眼爲節制,故謂之板眼。”先聲奪人的人,既奪不了聲,又奪不了人。能奪的,只有他的嘴巴。但戲曲除外。聲之外,還有色。

五色構成的臉譜:紅色忠義,黃色兇悍,白色奸詐,黑色剛正,藍色勇猛,即是中華五色精神的垂範,人物粉墨登場,賢愚尊卑一目瞭然。戲曲服飾的主色調也可以大致區分出人物的身份等級,有上五色(紅綠黃白黑)、下五色(紫粉藍湖緗)之分。

戲曲的表現生活,運用了一種“取其意而棄其形”的方式,如中國畫之寫意山水,用縱橫的筆勢去體現生活中一切美好的事物。所以,戲曲舞臺上纔有了紅臉的關羽,白臉的曹操;有了長歌當哭,長袖善舞;有了無花木之春色,無波濤之江河。

明末清初的戲曲評論家李漁認爲戲曲的“大綱”,則不出“情景二字”,還說“情自中生,景由外得”,“妙在印景生情”,並強調“務使一折(指戲曲)之中,七情具備”。戲曲演出,往往是情溢舞臺,情滿劇場,情入人心,父子、母女,夫婦,兄妹,姐弟,親友,師生之間,喜、怒、哀、樂、啼、笑、羞、媚、驕、嬌、嗔、癡、氣、急、怨、恨、驚、恐、悲、惘、迷、憐??七情六慾,這哪是什麼聲色?完全是活脫脫的人間百態,臺上臺下一臺戲。

從慕色還魂到生死以情,魂旦銷魂,幽怨也幽豔。中國戲曲舞臺上,不光有正旦貼旦、青衣花旦,最初還有“魂旦”行當,通俗說就是戲曲中扮演女鬼的角色。如元雜劇《竇娥冤》中的竇娥魂,《倩女離魂》中的倩女魂,還有洪昇《長生殿 冥追》:“魂旦白練繫頸上,服色照前《埋玉》折。”

湯顯祖感嘆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夢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豈少夢中之人耶?

白先勇說:“舞臺是很殘酷的地方。殘酷在哪?就是容不得一點點破綻,一點點都不行。舞臺上一點不對,下面都看得清清楚楚。所以,舞臺的魅力在哪兒,難度就在哪兒。好的演員哭之前,首先要慢慢醞釀,到了那個時候,眼淚才能掉下來,早不得,晚不得,就是那一刻。”

這戲裏戲外的殘酷,這蒼涼,是一種複雜的人生感受,同是悲情,悲壯是高昂的,激揚慷慨;蒼涼是無奈的,而餘韻深遠。

在戲劇中,最高的審美範疇是悲劇。蒼涼能夠喚起我們一種輾轉於心、不絕如縷的激盪,就在於它表現出來的是命運深處的一種無奈。也正是這些獨特的東西,造就中國傳統戲曲“勾魂、攝魂”之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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