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墓碣文》中魯迅說:「於浩歌狂熱之際中寒,於天上看見深淵,於一切眼中看見無所有,於無所希望中得救。」在當時,「浩歌狂熱」最典型的代表是郭沫若,尤其是他的《女神》《鳳凰涅槃》等詩篇。郭沫若在其中鼓吹自我包容宇宙、氣吞日月,這個「大我」具有「全宇宙的能的總量」,它「如烈火一樣地燃燒」「如大海一樣地狂叫」,頗有王陽明「宇宙即我心,我心即宇宙」的氣概。魯迅卻是徹底冷靜的,他在這種美好的天上境界里窺見了黑暗的深淵和虛無的寒氣。如果說,郭沫若的精神象徵是集香木而自焚並再生的火中鳳凰,那麼,魯迅的象徵則是遊魂和毒蛇:「有一遊魂,化為長蛇,不以嚙人,自嚙其身,終以殞顛。」「抉心自食,欲知本味,創痛酷烈,本味何能知?」「痛定之後,徐徐食之,然其心已陳舊,本味又何由知?」美國魯迅研究專家李歐梵評論說,這是「中國文學史中最令人毛骨悚然的作品」。的確,從來沒有人像魯迅那樣對自己作如此陰鬱的反思,那樣使自己置之死地而後生。郭沫若式的狂熱瞬間便會消失,成為一種大話、裝飾,在1958年的「大躍進」中則用來吹牛。魯迅卻更早地從天上降到現實的地上,並潛入到自己內心深處。他並沒有解決什麼「問題」,但他發現了自身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