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cys里的热闹刚刚好。结帐要排五分钟队,推车的时候要给两三个人让路,偶尔会跟一个人同时拿到一瓶酒,花房里会有一个老太太跟你一起挑花。

穿过一条街就进入我家后面的树林子。拎著食物,抱著花,一路走一路想平安夜给自己准备些什么吃的。记不得这是第几次自己一个人过圣诞。好像以前每次也都有人一起过,或者从来也都不过?忘记了。

好像有一次OMP年会在望星空,出来后我和周董去坐地铁,我还抱怨说为什么中国人要过耶诞节。还有一年,应该是在新加坡了,小齐烤了火鸡给我们吃。去年也吃过一次火鸡,一只硕大的火鸡,周珍楠同学拷了一晚上,邀请我们去他家分食,那天有好多人,还有一个日本人。其他的耶诞节,貌似都像从记忆力挥发了。

那么这样说来,这应该是第一个正儿八经自己过的耶诞节。很奇怪,这也是第一次觉得,圣诞是个重要的节日,需要进行仪式般的伺候。还有很多新的习惯养成,比如说每天要饮半杯红酒;冰箱里随时准备好冰块;到社会学系上课前必须要提前10分钟去买一杯咖啡;坐著发呆的时候会翻几页圣经;房间里准备好两个垃圾桶,随时进行分类;ipod里随时都有贝多芬。

当然,还有些爱好永远也不会变,比如饮料永远都是绿茶,床头永远放著金刚经,时不时要煲个排骨萝卜汤,ipod里永远有粤语歌。它们在一起相敬如冰,冰水与热茶,咖啡与龙井,红酒与排骨汤,就连耶和华都可以和释迦牟尼一起共度耶诞节。

其实大同世界是可以实现的,对吗?

我很小心地走路。好几天不下雪了,路面结了厚厚的冰,刚才有个汽车又打滑了。抬头看到一个穿著睡衣的老太太正在阳台上给门窗挂花环。也许过几年后的某个耶诞节,我也会穿著睡衣在阳台上贴窗花。学校应是放了假的,我照例给学生改完了作业,发出成绩,然后去超市买了牛排和鳕鱼,挑一瓶Yellow Tail的红酒,然后再去花店买束黄玫瑰回家做饭。等周董回来的时候,说不定会说,吃西餐真别扭,Amazing Grace不知道在唱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欣赏桌上的黄玫瑰和红酒。

一阵风起,把林子里的雪吹起了一片,细细碎碎地飞扬著。我甩甩头环视四周,发现自己正置身于这片林子的中央,便惊醒了。抬头四眺,一片雪原,只有我一个人的足印,一脚深一脚浅。哇!我忽然觉得天地清净了,只有自己在世界的中央,快速旋转。像渡边博子站在富士山下,那般孤寂,那般绝世而独立。没有人与你争夺,没有人注视你,尽可以放肆。

我怔住了一会,放下手上的袋子,举起手上的黄玫瑰,这耀眼光明的黄色在皑皑白雪里奔放得像另一个星球来的生灵。刚才我正沉溺在对精致的家庭生活的幻觉里,此刻便觉得,若干年后,这片林海雪原里的这一束黄玫瑰,定会时时点燃我的梦境。真正是,四世同堂有四世同堂的团圆的温存;一个人生活亦有一个人生活的孤绝的浪漫。这根本便是两世为人。

前几天一个朋友说,去年见到我时,觉得OMP的那段日子便像上辈子的事一样。对我又岂非如此?我偶尔会想起某个片段,但整体的记忆已经模糊,连那些相交过的人,都已历数在我生命里退场,就好像从来没有经历过那些操劳的日子。如今远离是非之境,清修于海外,便像过了另一世人生,养成些不曾想过的习惯。而当离别之日,却又要鼓足勇气去经历另一番截然不同的人生。而等若干年后回首,今日的一切,便又如一场五百年前的邂逅一般,我又投了一次胎了。

可是,到了终了,也许我们又都会发现,其实我们从未在人生旅途上留下足印。便如这林子里的雪地,风再起时,雪片细细碎碎得飞扬,把一切痕迹都抹平了。当你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有一束黄玫瑰送行,便已是生命的见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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