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到达临高

开进临高博铺港,丰城轮与船上的大炮渐渐映入张岱的眼帘。张岱问道:「这么大的兵船,怎么开动,怎么打仗呢?」

包妥道:「这船听说来了临高后就没见开动过,但船上的那种大炮听人说有放过,打好几十里呢。」

「真会吹牛,把大炮射程夸大了十倍有奇,澳洲报纸上说的广州运粮数恐怕也是吹牛,不过髡贼大量向广州运粮应该是真的,就是难猜髡贼此举意欲何为?」在听了包妥的话后,张岱根据自己的见识,对广州运粮的事和髡贼大炮的射程做出了自己的初步判断。虽然大炮的射程确实被包括包妥在内的归化民在口耳相传中无意中夸大了,但大炮的实际射程也远远超过了张岱自己的估算。当然,由于丰城轮上的火炮今天没有进行射击训练,所以张岱今天也无缘见识丰城轮大炮的实际射程与威力。正当张岱东张西望时,只见一缕浓烟,远远向著码头移动靠近。包妥道:「那是火车,也是和这自走船一样是用水火之力驱动机关行驶的。」张岱拍手笑道:「果然。我到了船上来,就想著水上有了这种船,陆上也该有这种车才对呢。」

谈谈说说,船已傍了码头,在包妥的协助下下船登岸。由于在广州城里已经见识过「大世界」的雄伟和澳洲式码头的运作,因此除了丰城轮,博铺港的一切并未引起张岱主仆的太多惊奇,二人闲逛了一会儿后,就排队坐上了之前从未体验过的火车。在火车上,张岱首先想到的是,这火车运兵倒是挺方便,倘若博铺遇险,百仞老营的髡兵便可火速赶至救援(当年满清官员担心淞沪铁路会成为西方军队进攻上海的捷径,所以第一次建好的淞沪铁路被满清赎回后拆了)。随后又觉得不妥,这铁路耗费如此多的好铁打造,实在是太过劳民伤财,增加的那点调兵速度根本得不偿失,有这银子,不如多多蓄养骑兵。至于平常运人运货的那点收益,不管是用文澜河航运还是修条土路一样可以办到。「这帮髡贼真是有钱没地方花!」张岱如此想到。

接著,张岱又吃惊的看到文澜河正在恶化的水质与河边工厂的大烟囱。「这临高的风水已经被髡贼糟蹋成这样了,看来他们在临高的作坊很大,蓄养匠户与市井之徒恐怕已有十数万之众。」与很多现代人的意淫不同,中国古代不是所有的地方都「青山绿水」,也有环境污染,尤其是苏州、杭州等人口密集又拥有染布坊等大量「污染企业」的大城市,河水变绿发臭不算罕见。张岱家里经营多家作坊,多年来也游览过包括苏州、杭州在内的多座城市,因此很快明白临高目前恶劣的「风水」背后意味著什么。当然,中国古代的人对生态环境的概念一般称呼「风水」,并为此研究出了大量或有用或错误的理论,不仅涉及一般的自然环境,还涉及到噪音污染。于是,在把已经死去的祖宗当活人伺候的心理下,就像现代小市民抵制铁路(地铁除外)经过自家住宅那样,他们非常抵制铁路经过自己家的祖坟,从慈禧太后到下面的某些官绅,为此都抵制过铁路的修建或要求铁路改道。到达东门市后,主仆二人又游历了一番,有了在杭州参观完璧书坊、在广州参观大世界的经历,这里的街景也未引起两人的多少惊奇,最大的奇观就是街上不时走过穿著暴露的髡女。张岱暗想,这些澳洲女人(张岱搞不清真髡假髡的区别)寡廉鲜耻,看来很好勾搭。正当他思索著是否应该找个髡女搭讪,以此为途径多多了解临高与澳洲人,顺便与之」深入浅出的交流一番」时,随即发现迷烟张著嘴,眼都看直了,一副猥琐相,很是丢人,立马拍了一下焙茗的头并训斥到:「行了,别看了,行李都快掉了,要是少了什么小心我家法伺候!」迷烟也是一惊,马上磕头道:「少爷开恩,小的不看了」,随即闭上了眼睛。张岱随即又温言道:「行了,我也知道少年人血气未定,易为声色所诱,不能自持,拿好行李,先随我找吃饭的地方。」此时已近中午,张岱主仆也走得有些累了,于是就近走进一家异域风情的餐厅。进到餐厅后,张岱主仆却发现这店主居然是高鼻深目的红毛人,而这红毛人的身后则挂著一副非常「淫荡」的油画。

此时,一位华人服务员上前问道,两位客官里面请,想吃点什么?张岱道:「这店是洋夷开的?「」是啊,这洋夷原在首长的酒楼里当小二,因为得的赏赐多了,就自立门户开了这家店。」「那画里的洋婆子是怎么回事?怎么还长了翅膀?洋婆子到底有翅膀么?」「哪里人会长出翅膀来呢,听店东说,那是他们的菩萨!」正聊著,忽听得店内有人大骂:「忘八羔子!瞎了你娘的眼睛,洒了你爷一脚的开水。」张岱听得这声口好熟,好像是个熟人,转过头一看,居然是替自己家里往南洋代销茶叶和采购澳洲货的白斯文。此时白斯文正卷起袖子欲打服务员,服务员一边后退一边说:「这位爷,刚才对不住,但在这里打人是犯法的,你要是真动手了我可要上街喊警察了!」

一听到「警察」二字,白斯文又慢慢放下了自己的拳头,回到了座位上,转身时也看见了张岱,怔了一怔,道:「咦,宗子兄,你也跑临高来了?」

注:张岱,字宗子第五节 他乡遇故知与封建社会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不同,资产阶级崛起的经济基础是流通广泛的商品经济,资源、技术、市场三者缺一不可。对于明代江南地区的地主兼手工作坊业主来说,他们生产的茶叶、丝绸、棉布、瓷器等工农业商品需要流通商帮他们销往全国甚至世界各地,张岱也因此在协助父亲管理家业的过程中结识了一批来自全国各地的商人及其子弟,包括负责北方与蒙古市场晋商、负责长江流域市场的徽商、负责日本市场的闽商以及负责南洋市场的粤商。白斯文就是一个粤商二代,早年曾经跟随父亲来张岱家里谈生意,与张岱熟识。张岱又名维城,字宗子,又字宗子,因此白斯文称呼张岱「宗子兄」。在张岱启程去广东前,白斯文父子还曾多次向张岱推销过澳洲货。因此张岱来广州后,也曾想过找白斯文父子当「带路党」,带他去临高见识见识。谁知找到白斯文家里后,却得知白斯文一家已经搬家去了临高,房子也卖了,买主也没白斯文一家的联系方式,于是才有了后来张岱去润世堂找「带路党」的行动。当时张岱想著自己虽然与「润世堂主人」从未见过,但靠著赵引弓这层关系,对方可能会关照自己。后来,他确实见到了「润世堂」的「澳洲东家」,对方也表示欢迎他去临高看看。但在「润世堂」的那番对话让他感觉澳洲人似乎有意招揽自己,就算对方不在意自己是否会投诚,似乎也有让自己当「蒋干」的倾向。为了避免自己被澳洲人「蒙蔽」,为了「眼见为实」,于是张岱决定不让澳洲人「好吃好喝一路伺候周到的让自己游览临高」,而是决定要去「微服私访」——古代皇帝「微服私访」的故事多数是虚构的,但官员、文人的「微服私访」确实有很多。最终,他只带了书童就登上了去临高的客船。此时,在临高,张岱见到白斯文,也算情理之中,毕竟他最后得知白斯文的消息就是他一家搬去了临高。

于是张岱道:「是啊,愚兄来临高看看这澳洲景,咱们也好久不见了,这顿饭我请,我们边吃边聊,还请斯文贤弟跟我多说说这临高的风土人情。」一边说,一边让服务员「好酒好菜都端上来」,并在白斯文对面坐下,迷烟站在一旁伺候。

而白斯文见到张岱,则是意料之外的感觉,不禁小声道:「宗子兄,这里的澳洲人很是不好相与,来之前你打听过这里是啥情况吗?」张岱道:「你既然比我先来,这里的风土人情,想来也熟悉了,何妨告诉我呢。」白斯文道:「这个叫我那里说起呢?」张岱道:「你只拣要紧的,说点也好。」白斯文道:「我说出来,你可别不信。」张岱道:「问人不疑,疑人不问,既然我现在问你了,如何不信?」白斯文又道:「我老实告诉你,这里与别处不同,这澳洲人礼义廉耻皆无,不念旧情,尤其得小心澳洲人的仙人跳。」越说,声音越低了下去,张岱对最后一句话差点没听清。张岱惊道:「此话怎讲?」白斯文道:「想当初,因为在广州买澳洲货时听很多人说临高市面繁华,生意好做,我和我爹被猪油蒙了心,居然听信了澳洲人说的『投资移民』,就卖了广州的产业搬来了临高。谁知到了此地才知,这里不管是蓄奴还是购房置地都麻烦得很......」

白斯文将他在「移民入籍宣讲会」上的听到的事简略说了一遍,说话间服务员端上来两个盘子放在张岱和白斯文面前,又在两人面前各放下了一把小刀,一把铜叉。这铜叉的形象,也是说不出来的古怪。再看那盘里时,却是一块鱼浇上些似汤非汤、似汁非汁的东西,颜色倒是雪白。张岱心想,又没个筷儿,正不知如何吃法,难把这叉子叉著,往嘴里送么?却见对面白斯文已经拿起叉来,叉了一块吃了,于是依样画葫芦也一刀一叉的运用起来。

服务员又指著迷烟问道:「这位爷,不知这位管家用饭吗?」张岱道:「迷烟,你先坐一边去」,随后对服务员说,「随便给他吃点什么,过会一起结账。」服务员听后离去,过会儿给邻桌的迷烟上了几片面包,一杯红茶。此时,张岱对白斯文道:「说了那么多,你还没告诉我澳洲人怎么玩起仙人跳了?」「既然购房置地都麻烦得很,我爹就想著这澳洲人最多在县城一带势大,在乡下未必能只手遮天,就让我去城南看看买地是否方便点。那日我到了南宝镇,见到一不知羞耻的澳洲女子衣衫不整,还对我含情脉脉,我就上前与之搭讪,谁知对方突然大喊非礼,还喊来了澳洲捕快将我捆了......」在白斯文眼里,临高女学生的校服可谓「衣衫不整」,那女学生没有回避男人的眼光反而挺胸向他走来,就有了「含情脉脉」的感觉。当然,自己上前搭讪后对方如何回避他,自己又如何因为精虫上脑不顾女生的口头警告而带著三个恶仆追逐调戏她,就被他省略了,直接跳到了对方大喊非礼引来了警察的环节上去。

「本来我想,这帮澳洲捕快设下埋伏,以不正经的澳洲女子诱捕我,不过是为了求财,本想破财免灾,谁知对方钱收了,依然对我严刑拷打,还送我去山里干了一年的苦役,三个月前才刚放我回家,真是礼义廉耻皆无。」在白斯文看来,这少女如此「淫荡」的做派摆明是有心勾引他,习惯了大明政权不下乡的白斯文也无法想像元老院会将几十个「捕快」派遣到南宝这种「偏僻小镇」,整件事根本是澳洲捕快以「不良少女」为诱饵设下的「仙人跳」。根据他在大明的生活经验,所谓的「罚款」也被他当成了给「捕快」的贿赂,可不知怎得对方收了钱却不放过他,依然给他这个斯文人上了「鞭刑」和「劳改」,这做法实在是太不仗义、太无耻了。

「出了这么大事,你家里就没想想办法?」张岱奇道。

「怎么没有?我爹先是去找跟他做生意澳洲人设法疏通,谁知人家根本不念昔日做买卖的情分,理都不理。我爹又去澳洲人的官府鸣冤告状,也被逐出,还回话说什么好在这次是未遂,又是初犯,对我已经从轻发落,否则就是什么三年起步最高死刑......」张岱越听越是心惊,自己来临高后也曾见过一些「衣衫不整」的澳洲女子,也曾有过上前勾搭的念头,要是对方也玩仙人跳,也不知会吃多少苦头。「你在这吃了那么多苦,为何还没离去?」张岱又问了个他感到奇怪的问题。「我也想走,可我爹说这临高的生意实在好赚,广州也被澳洲人占了,回去一样要面对澳洲人,让我再忍辱负重几年,等钱赚够了再去其他繁华之地安居。」白斯文叹口气道。第六节 东林党黑幕白斯文的这翻话如果被某个读书读傻了的穷酸秀才听见,多半会被对方痛斥「见利忘义」云云,但张岱却表现得心如止水。作为一个被父亲寄予厚望、将会继承家业的真正儒家精英,张岱除了学惯用于维护社会秩序、给社会下层人民洗脑的儒家典籍之外,还在父亲与世交长辈的言传身教之下学到了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厚黑权术。例如对于辽东战局,他父亲与东林前辈在聚会饮宴时,他在酒桌上听到:「吾等一向认为当今圣上英明神武,迟早能荡平建州卫叛逆、光复辽东,但这打仗所需的粮饷,陛下自己的内帑和北地商绅们的报效怎么花都成,能不能别花国库的银子?再退一步说,就算把国库的银子都花光了,能不能别再加税?」按照这些前辈的说法,中国历史上北方蛮夷很少南下,就算偶尔打到南方,也多半站不住脚很快退回去,就算是当年的元军,也没怎么祸害南方(相对中国北方而言),建奴也好,流寇也好,祸害的都是北方人,与吾等南方人何干?我们何必白白出钱?能不能谁想打仗谁掏钱?不仅是辽饷问题,还有科举与阉党的问题也让张岱的这些前辈们非常不满。明代江浙的税收占到全国税收的35%左右,对大明中央财政的税收贡献更是在2/3以上。但大明却并没有在科举录取等政治方面优待南直隶和浙江,反而限定了录取名额。按照张岱在酒桌上听来话说,我们南直隶人和浙江人给了朱家那么多孝敬,你不投桃报李就算了,即使限制了录取名额,江南文风鼎盛,我们考进朝廷做官的人依然占了半壁江山,最可气的是居然不重用我们这些德才兼备的君子,亲近没文化、没卵子的小人,以及那些拍阉人马屁的各省斯文败类,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五人墓碑记」事件发生后,张岱和张溥私下小聚,喝醉了的张溥更是赤裸裸的告诉他,现在读过书明事理的人,大多数已经明哲保身了,所以要对抗阉党,就要用蠢一点的人。对于那些蠢人,就绝对不可以跟他们说真话,必须要用宗教形式来催眠他们,使他们觉得所做的事都是对的。因此,社会经验丰富的张岱早已明白所谓的「君子」不过是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利欲熏心。他本人也不鸟「存天理、灭人欲」的程朱理学,而是过著纵情声色、落拓不羁、淡泊名利的生活,对做官也不上心,因此现在也就不会苛责白斯文什么。相反,从白斯文的话里,他又发现了点别的能触动他的信息,正要张口询问,却见白斯文站起身来向门口喊道「夸掌柜,这边!」随后又转身跟张岱说道,「宗子兄,失陪一下,我现在有笔生意要谈,谈完后让那个洋夷结账,这顿饭就不劳您破费了,就当是我请,给您来临高接风洗尘。」此时,夸克穷也一脸微笑走向白斯文。原来,白斯文在这间西餐厅出现也不是单纯的吃喝玩乐,而是听他老爹的吩咐过来跟英国商人谈茶叶生意的。一个多小时后,夸克穷结账走人,白斯文对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张岱说道:「宗子兄,澳洲人虽然规矩严了点、怪了点,但小心行事,也无大碍。下午我带你逛逛临高,这里好玩的地方还是不少的,尤其是澳洲秘戏和紫明楼,晚上就住在我家,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推荐阅读:

相关文章